他低下头,阿昙将杏花随便一拿,一双眼睛正闪着光看自己。
那枝杏花阿昙不在乎,却是秦翾最想要的。
秦翾笑着摇了摇头:“桃花不能乱送的。”
阿昙的眼睛黯淡下去。
那枝杏花最后被抛在原地,被人一踩,就零落成泥。
当晚阿昙来找秦翾,夜色如水,她少有地羞涩,向秦翾伸出手,掌心放着一枝红豆。
她脸颊绯红:“秦翾,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秦翾看着她身后沉默的青猎,摇了摇头:“我不能答应你。”
阿昙手一颤:“为什么。”
秦翾收回目光,无奈又温柔叹息道:“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阿昙走了,青猎对秦翾说。秦翾喝着茶,没有说话。青猎还在自顾自地说话:“如果你是顾忌我喜欢阿昙才拒绝他,那你大可不必,我喜欢她,所以希望她幸福,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秦翾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茶水起了波纹,他看不清自己的眼睛。
他拒绝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他喜欢青猎,但是青猎和阿昙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死循环,谁都不肯回头看一眼,盲目追逐着前方的人。
若是秦翾委屈一下,答应了阿昙,或许至少有人会幸福,但是他不想骗阿昙,不想骗青猎,也不想骗自己。
他想要青猎那枝被扔下的杏花。
又过了一阵子,阿昙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男人,也是修道之人。阿昙的脸色变得很差,她对青猎说,她要嫁给那个叫邱知允的男人。她走之后被卷入了玄门之争,受了重伤,邱知允救了她,对她非常好。
青猎低声说:“你的伤没有好。”
邱知允轻轻抱住阿昙:“我会想办法的。”
秦翾在一旁,看见阿昙看向自己。他只是笑了笑,随即挪开了视线。
那一晚青猎找他喝酒,喝了一夜,狐妖醉倒在秦翾怀里,而秦翾看见阿昙走了出来,站在院子中央,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对你很好。”秦翾终于主动开了口,“你们会幸福的。”
阿昙勾了勾嘴角:“他很爱我。”
第二天清早,青猎宣布阿昙成亲之后,他会和秦翾离开这里,继续游历,并且可以为阿昙找药。断了自己的念想,也断了阿昙的念想。
阿昙中了咒术,很麻烦,邱知允想尽办法也只能暂时压制她的伤势,灵丹妙药不要钱的砸。他是真的爱阿昙,而阿昙在他长久的照顾下,也终于渐渐爱上了他。
他们成亲之后,青猎和秦翾到处游走,这段日子是秦翾最喜欢的日子,他们二人江上泛舟,对月当歌。最后他们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改了一间屋子,两个人隐居在那里,秦翾还养了一只山猫,种了许多杏花,只可惜青猎仍是没有送过他花。
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夫妻一般。青猎对他非常好,好到让秦翾开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他们之间越来越暧昧的时候,秦家来信,说长安有妖魔作祟,要秦翾去解决事件。
秦翾离开的那天,青猎手里拿着柳枝,对着秦翾一晃。秦翾一怔,接过柳枝:“这是什么?”
“折柳送别嘛,应个景。”青猎靠在杏树下笑,“柳是留嘛,我看柳树发芽了,随手折的,效仿古人,假装留一留你。”
秦翾百感交集,心里又苦又涩,却偏要按下一切情绪,笑着收下那柳树枝。
其实我还是想要杏花。秦翾转身离开,在心里想。
如果不离开就不需要挽留,送柳终究给他一种要久别难逢,天涯陌路的预感。
第60章
秦翾这一路并不太平,越靠近长安,越有人警惕地盯着他,其中不少是他以前救过的人,当他微笑着上前向问一下发生了什么时,那些人却一哄而散,如避蛇蝎。
而不怀好意的窥探也越来越多,他甚至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怀着疑问来到长安,意外发现阿昙他们搬到了这里,阿昙的身体好多了,已经看不出有伤,她和邱知允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日子很幸福。
秦翾也很开心。
然而当他调查到妖魔是邱知允放出来的,到处危害百姓是为了收集魂魄给阿昙治病后,他拿着剑站到了邱知允身前。
“你已经入魔了。”秦翾冷冷道。
邱知允却微笑说:“秦家的人未免也太直白了,秦翾,你不懂用计谋,不代表别人不懂。你现在出长安看看,大家都以为你才是入魔的人,毕竟你身边一直有一只强大的狐妖,我没有指名道姓说是青猎做的,但是人们会猜测,就算犯下罪行的不是那只狐妖,一个天师却与妖魔走得近,那他手下一定不止一只妖怪。”
秦翾被设计,人人都以为他才是幕后主使,哪怕他救了那么多人,也无济于事。邱知允早就步下了天罗地网,他要救心上人,也要将心上人曾经深爱的人将计就计杀死,把所有罪名一推。让阿昙伤心的人死了,自己还是清白的,可以和阿昙天长地久。
秦翾救过的人被迷惑,反来指控他,事情越闹越大,秦翔只能带着堂兄,亲自来到了长安,要捉秦翾问个清楚。
秦翾在秦翔到来前一日,清理了一切妖魔鬼怪,扫清一切障碍,杀上邱府,和邱知允缠斗许久,邱知允本也是这一代的青年才俊,虽然略逊与秦翾,但也将秦翾伤的不轻。
最后邱知允重伤,他也没好到哪去,不过是强弩之末,还能撑一下,就在他强撑着一口气,想结果了邱知允性命时,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
“住手!”
秦翾浑身一僵,只见阿昙跌跌撞撞跑出来,扑在了邱知允身上,泪水不断低落:“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活了。秦翾,明明是你杀的人,为什么要冤枉在知允身上?我好不容易才和他过上好日子,你就这般看不得我好么?”
风尘仆仆赶来的青猎则一把拉住秦翾,抬手按住他握剑的手,柔声道:“秦翾,我们走吧,不要管这些事情了。”
秦翾缓缓看向他:“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青猎眸光微闪,手紧了紧:“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你同我一直在一起,哪有时间做这些,但是我也去查过,邱知允也没有做。阿翾,我们走吧,回家去。凡人如何,又与你我何干。我只在乎你和阿昙,你若杀了邱知允,阿昙断然活不成。届时你我该如何自处?我们再不问凡间事,好吗?”
秦翾慢慢笑起来,他挣脱了青猎的手:“不好,秦家子孙,不能坐视不管。”
原本觉得救了妻子死而无憾的邱知允,听到了阿昙的心里话,却忽然不想死了。
他挣扎起来,将阿昙拉到身后:“你打伤我,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不能诬陷我的名声。”
秦翾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偏偏不想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他强撑着要反驳,却忽然听见了一道箫声。他瞬间怔住,手里的剑再抬不起来了。
“长安有秦家的据点,到底是谁默许你兴风作浪的?”秦翾压制住胸口翻腾的血气,低声问道。
邱知允哼笑一声:“你都说秦家有人暗中帮助凶手,试问秦家这样的人家,会帮助外人?”
箫声一阵急过一阵,秦翾闭眼定了定神,猛地甩开青猎的手,抬手步下一道阵法:“我回来之前,你们谁都别想出去。”
说罢他提着一口气,纵身上檐,向箫声来处奔去。
长安秦家据点门口,秦翔一脸怒色地吹着箫,身后是秦家的长老们和他的堂弟。长老们来的是昏聩的那一批,而他的堂弟早就看秦翾不顺眼,嫉妒他天纵奇才又名声在外,这次来纯粹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秦翾落在了他们面前,秦翔看见他身上的伤,心里一紧:“阿翾……”
秦翾看着兄长,笑着摇了摇头,不得他辩解,堂弟被甩出了一些纸,又有人带上来一批人,口口声声都是看见秦翾杀人,为的是长生不老,和狐妖行那为天理不容之事。
都说秦翾身边有一只强大的狐妖,道君与妖魔同行有结为挚友,本就为天理难容。一桩桩一件件,真真假假,真相中带着谎言,邱知允提前很久做好了局,不是他一朝一夕能洗清的。
堂弟喝道:“想必那狐妖就是他的副手,应该一并除去!”
秦翾听见这话心里一惊,原就受伤的身体因为急火攻心再支撑不住,颓然跪下,用长剑一撑,才不至于狼狈到底。秦翔大喊一声:“阿翾。”便不管不顾要上前,却被长老们死死拉住:“秦翔!秦翾罪无可恕,你若是执意护短,便连你也要受罚!”
秦翔怒道:“我去你娘的,罚就罚,我哼一声我是你爹!放开我弟弟!”
一长老怒道:“你们一脉只你二人,想一起死,可以,想过你们爹娘么!”
秦翾听到了远远传来雷声,似乎要下雨了。他讨厌下雨,湿漉阴沉,让人心情不好。得在下雨前完结这一切,他手按着石板,觉得透心的凉。
他不能让秦翔跟着出事,所以要撇清秦翔的关系,他还要保护好青猎,不能让他们伤害青猎。
秦家除了秦翔已经认定他是罪魁祸首,如今逃是逃不掉了。如果一定被背负不明之冤,那不如借着这个名头,把他至亲之人和至爱之人救了。
秦翾稳住情绪,慢慢抬起头,冷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兄长青猎均无关系,证词中未曾写过秦家少主和狐妖伤人罢?难道秦家也要乱杀好人?”
堂弟冷笑道:“秦翔自然是没有,只要他不袒护你,他仍是秦家下任族长,至于狐妖么,确实没人看见它行凶,但也没有人看见它没有行凶。”
“他什么都不知道。”秦翾咬紧牙关,伤口已经疼到麻木,“是我妄念过重,只身入魔。所为的……就如他们所说,是为了和青猎天长地久。青猎心悦孟昙,并不知我心意,此事你们自可再询。”
“阿翾!”秦翔一边挣扎一边吼道,“你胡说什么!”
堂弟却笑起来,反手就捏晕了秦翔,抬手一鞭子就抽到了秦翾身上:“秦道君好威风,真是丢秦家的脸。”
秦翾猝不及防挨了重重一鞭,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染红他的衣襟。堂弟再一鞭打过来时,秦翾蓦然抬手,捏住了鞭尾,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傲气:“我再不济,也不是你这种小人可以欺辱的。”
我得回去。他想,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昏过去的秦翔,心一横反手将鞭子挥了回去,他堂弟本就差他一大截,被他劈手夺了武器,脸上还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暴跳如雷的时候,秦翾已经拼着最后的力气,往邱府赶回去。
他落地时一个趔趄,但是并没有阻挡他的去势,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于是秦翾无视掉青猎的阻挠和阿昙的尖叫,一剑刺入了邱知允的胸膛。
邱知允握住剑身,眼睛一直看着阿昙,嘴里轻声道:“照顾……她。”
阿昙不顾一切扑过来,推开了秦翾,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邱知允大声悲哭。青猎站在原地,雨终于下来起来,天地间一片水雾,阿昙撕心裂肺地喊着邱知允的名字。
她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声音。嫁为人妇的女子比当年成熟不少,当她充满恨意地看着秦翾时,秦翾几乎要忘了当年那个双十年华的姑娘穿着杏黄衣裳对自己笑的模样。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孟昙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你记恨我,要报复我是吗?你恨青猎喜欢的是我,你恨你深爱青猎求之不得。青猎不知道,我却看得出来,所以我让步了,我离开了。我不爱你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心事被阿昙用刀挖出来的感觉确实不太好,秦翾没有回头,他有些不敢看青猎的表情。
“秦翾,我真恨当年遇见你。”
孟昙说完这句话,忽然扬起手臂,藏着衣袖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她原是女侠,擅长刀剑,决心赴死时,谁也拦不下。
青猎大吼一声:“你做什么!”
孟昙却笑了,她伏在邱知允身上:“青猎……替我们报仇,好吗?”
秦翾双膝一软,差点摔倒了水中,青猎箭步上前,一把捏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推到墙上:“你明知道阿昙会随邱知允而去,为什么要杀他!”
秦翾实在太累,他疲倦地不想解释,他只能轻轻笑着问青猎:“你要杀我报仇吗?”
狐妖的手捏着一把短剑,短剑对着秦翾的心脏,却迟迟没能刺下去。青猎的手一直在抖,他悲痛欲绝地看着秦翾的眼睛,喉结上下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秦翾依旧是笑着,他听见有很多人追来的脚步声。如果要保全青猎,只有一个办法。
当秦家人进入视线范围内时,秦翾忽然抬起手,握住青猎的手腕,他们穿着宽袖衣裳,加上雨雾的遮挡,到时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青猎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秦翾便已经灯枯油尽,咽了下最后一口气。
他是撑不下去,力竭而亡。只不过这一做戏,别人看来就是青猎动的手。
死的时候,秦翾不怨不怒,只是很悲伤。他看着青猎不可置信的神情,心里很难过。
他想:终究还是没看见今年的杏花。
而青猎也终究不会爱上他
大悲之下,魂魄不散,飘飘摇摇离开了长安,随风往不知名地方去,他其实还想多看青猎几眼,可惜新鬼身不由己,他只看见青猎让人如同山石枯木一样站在已经死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