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柳明齐还没说话,谢临清先淡淡扫了一眼秦枢。
糟了……被坐实了去花楼找姑娘,秦枢自知失言,轻咳一声。
“彩蝶她……不愿彩燕被牵扯进来,因为知道霍成势大力强,怕彩燕遭到报复。”柳明齐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担心,但我只找到这么一个见过我嫂嫂的人,若不是前途渺茫……”
“柳公子,你今后有何打算?”谢临清问。
他脸上似乎也有几分动容,温软日光在眸中一映,更是眸色清澄,定定看人的时候,眸光如春水暖人,最初穿越过来的秦枢招架不住,此刻的柳明齐也招架不住,莫名红了脸,转过头去,心道这仙长怎有如此一幅好皮囊。
“大约是去京城吧,我想过了,霍成如此嚣张,出了双湖,也难保湖禄省内没有其他势力勾结。”柳明齐语气有些沉重,缓缓道:“但愿我能在京城遇见贵人,或是天子圣明,为我做一回主,别的,也就不敢奢求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摧心折骨,老父、兄长接连逝世,嫂嫂被强抢,公道却迟迟不来,听得人直想叹息。
前来杀他的人想必是霍成派来的,这院落已经不甚安全了,秦枢出了些银两,差人去租了城中另一边的一座小院,让柳明齐在其中安心养伤。
他没有给柳明齐承诺帮忙复仇,谢临清也没有。修士讲究因缘结果,种下什么因,便会在之后与此因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乃至结果。若非必要,修士通常不愿牵扯进因果之中,若是向人做出承诺,自己却未能做到,这便会在渡劫飞升时成为心魔,十分危险。
走出院落,秦枢仰头看了看斜阳,微微闭了闭眼。
活在这世上,难免会受许多约束,纵使实力强大如他,也被修士的规矩和天道所束缚,并不随心所欲。可天留一线生机,要维系世间平衡,就不会过分严苛,让修士在凡尘中历练的原因也是如此。
两人沿着来时的石板路返回,金色夕照铺在石板上
,行人渐少,有打烊早的店铺已关门落锁,门前灯笼还未亮起。
“师尊果真要插手此事?”谢临清走在秦枢旁边,轻声问道。
秦枢的决定并不难猜,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便可窥见一二。他若铁了心要帮柳明齐,除了宗主,只怕谁也奈他不得。
秦枢点了点头没说话,令他有些好奇的是,谢临清会怎么想?自己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即便知道规则,也无法对此事坐视不理。但是谢临清呢?他能理解自己吗?
他知道谢临清是凡人出身,并非修真世家的好苗子。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在这条路上走得愈远,离凡人生活也愈远。当修士得了大道,证了长生,寿命无穷无尽,凡人的恩爱情仇,还能动他的心么?他已不老不死,成为永恒,千年后仇家逝去,伴侣逝去,他依旧长存。
不知不觉就思考到这样的问题上去,秦枢扪心自问,有朝一日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又是否能重新适应凡人的生活,接受生老病死,回到轮回之中?
一时想起,心中郁郁,连谢临清唤他都未曾注意。
“师尊。”谢临清又唤了一声,待秦枢抬眼看他,他才继续道:“若是师尊真心如此,弟子自是没有异议。只是在行事之前,师尊可愿听听别人如何说?”
“愿闻其详。”秦枢允了。
谢临清便走在前面,秦枢跟着他的脚步,发现这是回客栈的路:“何意?”
“师尊且随我来。”谢临清笑了笑,到了客栈,他直接找到掌柜:“掌柜的,昨晚那被人殴打的柳二公子,你可识得?”
“这如何识不得!”掌柜一捻胡须,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痛心和恨铁不成钢混合的情绪。
秦枢和谢临清对视一眼,他明白了谢临清的意思。柳明齐自己说的是个孤证,柳父、柳兄已死,嫂子也不见了,没人能够证实他说的全都是真的。要想有所保险,还是得看看其他人口中的柳明齐如何。
等到晚上,或许可以再去一次百芳楼,找彩蝶姑娘问问。
谢临清给了掌柜一锭银子,示意他上去说话。
掌柜会意,跟随二人上了楼,进了谢临清房间。
“这柳家二郎啊,原本的名字叫做柳明
齐。他非蜀安人氏,是从江安而来的客商。”掌柜的似乎对柳明齐颇为熟悉,说起来条理清晰:“他是去年十月左右来的蜀安,后来也一直在城里住下,只偶尔外出几天。去哪里,我不知道,但去的地方,离蜀安定然不远。”
“既是二郎,头上便有个大哥。他大哥同他一起来的蜀安,不知与谁结了仇,伤得很重,我见那柳二郎经常来这边抓药,一来二去,医馆的药童都识得他了。他本是个勤快人,还来我这客栈帮了几天工,可惜啊可惜,他大哥终究没能挺住,办丧事的时候,他就从我这儿辞了工,后来再也没见他进来过。”掌柜想必对柳明齐还是同情的,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他帮工时如何勤快,对他大哥又是如何重情重义,药材昂贵也没有断过一次药。
说了半天,掌柜又绕了回来:“他大哥人没了后,也没听他在哪家安稳待过,总是给人做短工,后来去了外面不知何地回来,又是一身孝布,问他,他也不说。”
秦枢心知,这约莫便是柳明齐重回双湖和柳父团聚,柳父却被霍成的人发现活活打死那一段了。
“后来他孝服脱了,开始花天酒地,每天晚上去花楼找姑娘。真是,唉,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给陷在了花楼里,那都是害人的地方啊!”掌柜说到这里,脸上又浮现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现在还是给人帮短工,一有钱就去花楼找姑娘,天天找那个……那个彩蝶!要我看,这都是虚的,彩蝶要是有心,还不跟他跑了?这么多钱撒出去,人家该接的客人照样接,你瞧瞧,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掌柜似乎对彩蝶有些偏见,秦枢没有接话茬。将这人说的和柳明齐自己说的一比对,基本都能对上,柳明齐应当没有骗他。
送走掌柜后,谢临清笑着问他:“不知师尊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正好也会路过湖禄,不如随为师去看看,这霍成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枢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等待,本文恢复更新~
第30章 第三十章 因果线
三日时间转眼即逝,马车也已备好,秦枢便同谢临清再次踏上赶路行程。
只用了一刻钟,马车便出了城门,悠悠上了官道。
秋意渐浓,薄翠金黄流转树梢,鸟鸣声声,晕开一层层诗意。
风高而天清,来时便坐的马车,在里面简直要闷出病来。
秦枢无意缩在车厢内看书,便摒退车夫,骑上灵马,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山间空气。
“八七,我使用法术帮助柳明齐报仇,事后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少。”
【“太小了,小到忽略不计。”】八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欢快:【“隐藏修为游历凡间的修士可多了,更别提有些大家族会请一些修士专门保护族中之人,元婴修为若是放到京城,那可实在不够看。”】
闻言,秦枢心里一动,追问道:“何意?不是说修士与凡人不能牵扯过密么?”
【“这是约束身在宗门的修士的规矩,散修可不吃这一套。不过,天道轮回,因果循环,大部分修士还是不可能随便帮助凡人,以免惹来因果缠身。那些被大家族请去的散仙也不可能白白帮忙的,他们收费极为昂贵,一方面是为了提升修为的必要花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结清因果,向天道表明这桩因果已由银钱了结。”】
“原来如此……”秦枢沉吟一下,又问:“若是我帮助了柳明齐以后,让他用大量银钱报答我呢?”
【“宿主,你并非此世界原住民,天道暂时被我蒙蔽过去,若是有何异动,它会第一个察觉的;不仅如此,这具身体的修为是散仙,那便代表在这世界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见过的人、认识的人与结过因果的人何止千千万,他身上连原先几桩大的因果都未曾了结,若是再牵扯上什么,难保不会就此陨落。”】
说着,八七给秦枢展示了一下因果线。
眼中的世界一下变了,色调变成暗红,空中有无数细线向他涌来,密密麻麻缠在他身上,粗细不同,颜色也不同。秦枢低头,原本青色长衫已被细线缠满,鸦青、月白、鹅黄、银色以及苍青等,各种颜色应有尽有,甚至有暗红色细线蹭在衣衫上,如同陈旧血迹。
他
的手上也缠了不少细线,大多是如血般的暗红,还有一条夺目的金色,从食指绕上,一直连接到腰间的灵均上。
人与剑也会有因果的么?秦枢轻轻摩挲了两下剑柄,转头去看其他地方的因果线。
他身上有几条因果线与其它不同,一条是连接灵均的金色,一条是朱砂的长线,从背后蔓延,一直伸进马车里面,应当是与谢临清连着的;还有几条分别是暗红与绀色,远远奔向天际,看不见尽头。
理所当然的,秦枢也看到了谢临清身上的因果线。
从马车中伸出的因果线非常少,相比秦枢,可以说是干净至极。除了一条朱砂长线缠住自己以外,其余几条线也远远伸出去,不知去了何处。
秦枢看了两眼,正待收回目光,忽然看到一条极细的白线,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伸进马车,又穿出来,牵在他身上。
这条白线太淡太细,似乎随时会断掉。秦枢说不清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极力分辨了几息,依旧无法认定白线的存在。
【“宿主,八七要撑不住了,先把这个功能关了。”】
因果线是天道的最高秘密之一,只有大能在即将飞升时才可获得恩准,窥探一二,八七为了给秦枢展示,耗费大半能量,很快将陷入自我修护的待机状态。
“等等,这些线的颜色并不一样,是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宿主看见了什么颜色呢?”】
即使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回正常,秦枢仍有那种被密密麻麻的线箍住身体的感觉:“红色的最多,其余还有些蓝色、青色、淡黄色……对了,似乎还有根白色,但我并未看太清楚。”
【“白色?”】八七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道:【“红色有杀债、姻缘之分;青色许是怨气,也可是故友;蓝色应当是门派与宗门等之牵连;淡黄色是钱财,若是金色,便是与本命灵剑的牵连。”】
淡黄色是钱财?他一直以为散仙都是不染尘埃的,莫非原主做过不少吃完东西不给钱的事?秦枢眼皮一跳,决定忘记此事:“白色呢?”
【“……没有白色,八七刚刚复盘了宿主身上的因果线。”】
“分明是有的?或者你看看谢临清身上?”
【“真的没有。八七能量消耗太多了,需要进入沉睡状态。”】
八七的声音带上一股疲倦,叫人摸不清它到底是真的消耗太多还是转移话题。
此后无论秦枢如何呼唤,八七也不应声了。
啧,还挺机灵。
秦枢放弃把装死的八七唤醒的想法,骑着马行在落叶悠悠的官道上,回想方才看到的几根最显眼的因果线。
几根暗红的因果线分别蔓延向北方、东方和南方,绀色的与树林融为一体,看不清去向。来到这个世界后,北方他并未去过,南方也是,东方便是此行的终点——云淮。
也就是说,在云淮一带,会有个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在那里等他?那根暗红色的线是如此醒目,完全无法忽视。
原主是如何同别人结下梁子,还欠下杀债的。他原先以为散仙秦枢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可这些因果线把他对原主的印象推翻不少,回想当初八七给的那份人物介绍,原主师门隐居山林,避世不出,那么原主又为何要出山,来到峥一宗当个长老?
这其中怕是大有文章,秦枢暗自头疼,幸好没听说过原主有情债,不然他真是混不下去了。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垂着帘子的车厢,秦枢眸中还有疑惑未解,他和谢临清之间那根红色的线又是如何来的?
杀债……可他们是师徒,若是他欠了谢临清杀债,谢临清没理由对自己仍旧如此体贴细心,除非这些是他的伪装。
秦枢选择性忽视了八七说的“红色有杀债、姻缘之分”,开玩笑,他虽然单身二十年,面对可爱的妹子还是会蠢蠢欲动想要脱单的好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车厢中的人探出头来,正好与秦枢对视。
二人皆是一愣,秦枢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轻咳一声:“你有何事?”
谢临清莞尔,温声道:“怕师尊在马上不习惯,便出来看看。”
“为师还搞不定这马么?”秦枢拉了拉缰绳,坐在马上斜睨他一眼,唇角勾起充满信心的笑容。
谢临清笑笑没说话,下一秒灵马嘶鸣一声,突然撒开了步子,颠得马上的秦枢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为了维持表面风度死要面子,用最快速度冷静下来,双腿夹紧马
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在马鞍上,极快地稳住了身体。
身后忽然被温热覆盖,一双手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帮他更好地稳住身形,谢临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驾!”
秦枢转过脸去,危险地乜了他一眼:“敢戏弄为师?”
“不敢。”谢临清唇角带着笑意:“无心之过,请师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