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他是觉得遗憾,觉得悲伤,但这些都是其次,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就是他鲜明而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任务的无控性。
人类在这超自然力量面前,孱弱而无助是不假,更让人作呕的是,九死一生之后,还要听一群和你披着同样皮囊的NPC侃侃而谈你没有死,是多么的令人失望。
而吴闻,他竟然连怒斥的权利都没有。
他连为自己拼死生存而辩驳的气力也不敢拥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承认,也永远不会承认这些云淡风轻看待他们死亡的“人”是他的同胞。
纪窃生很容易能想到吴闻现在在纠结伤心些什么,但他不打算说话。
一是他自己曾经就是这些残忍NPC中的一员,二是吴闻现在之所以这么纠结,也不过只是经历的太少罢了,或者是因为他善良。
在吴闻为枉死的声张正义的时候,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心里又是怎么个考虑,说不定正在地狱想着要怎么看他挣扎苦痛的好戏。
并且,活着的人里,又有多少人会是充满善意的呢?
这样为他人的事烦扰,在纪窃生眼里,着实是浪费精力。
有那时间,不如睡觉休息,何必自寻烦恼。
所以他收回了目光,打了个哈欠。
吴闻缓了缓,一把脱了裤子,换上了条干净的,使劲皱了皱眉才缓了缓有些激动的情绪。
他也觉得自己的愤怒来得着实不太正常,可又是合理的。
他知道他陡然的愤怒,更多的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万一死亡,成为他人谈笑的话柄…
可他从害怕里走出来了,于是就发现试衣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先生两个人了。
他想起来在舞台上和先生遥遥对视那一眼,似乎品出点不一般的感觉,可先生又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打瞌睡了。
所以他挠了挠头,前两天的尴尬也早就在惊心动魄的公演中丧失了个干净,他问道:“那个…你还好吧?”
“嗯?”先生打过哈欠声音带点鼻音,似乎没想到吴闻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动作迅捷的套上了衣服,还是说道:“还可以。”
吴闻想起了舞台上,那怪异的肠子,先是狠戾的攻击,然后又像是十分忌惮的行为,沉默了一下,道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吃了什么道具吗?我看那恶心人的肠子,后面的攻击不太正常,像是在害怕什么…”
“哦,你说这个。”纪窃生靠在柜子上,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其实刚才在舞台上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的,为什么,唯独我们两个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血渍,其他人就像是在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咳。”吴闻有点尴尬,“是我在问你问题。”
“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先生懒洋洋的眸子里有点兴味。
其实他们两人身上多多少少也不干净,但不像其他人衣服上板结的一汪血,明显看来就是给泼了或者泡进了血里才来的,只是一星半点伤口中流出来的,浸到了衣服上罢了。
吴闻后悔不迭,他干什么要多嘴提到舞台那茬事儿,他总不能告诉先生,他们两个之所以干干净净是因为他刻意把先生拖过来当作人工氧气瓶的原因吧。
但纪窃生又绝对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看吴闻期期艾艾的样子,反而似乎是铁了心思想让他难堪,随口猜道:“只有我们两个身上干净的,我却没有印象,那铁定和你的那场剧有关…你不会是…特殊照顾我了吧…”
“没有。”吴闻很快否认,“也就是帮你挪了挪位置,免得你遭殃。”
纪窃生笑了下,“多谢你这么好心,但是怎么没帮帮其他人?”
“哈…”吴闻干笑了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先生就不说话了,盯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吃了道具,你看见了。”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生是在回答他之前那个关于肠子的问题,啊了一声,但皱了皱眉,“你吃了什么?”
“王霸之气丸。”先生也没想藏着掖着什么,大大方方的说。
他先是给这王霸之气丸的名字梗了一下,因为他当时在商城确实看见了这玩意儿,但不确定这到底是干嘛用的…
“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何那恶心的内脏后来会怕你了,但我不明白…”吴闻想了一下,他也吃了道具啊…“我那场剧目里,内容和熬夜、睡觉有关,我提前吃了清心丸,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我还是困得不行,差点就任务失败…”
“你提前吃的?”纪窃生抓住了关键词,“提前了多久?”
“额…”他思考了一下,“大概是上台第一次感到晕眩的时候…”
“那你吃的时机不对。”
“什么意思?”
先生言简意赅的说,“所有道具,都可以当作消耗品看待,一件道具消减一个debuff,比如吃一次美颜丸然后参加录播,可能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好看,可录播结束后,你不吃第二粒,你的外貌又会回复到原先的样子。”
吴闻点了点头。
“你的清心丸也是一样的道理,至于你说他不生效,这不可能,只可能是它已经帮你消减过一次debuff了,只是你不记得或者没注意而已。你好好想想,在你吃下道具之后,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寻常的东西…”吴闻咀嚼了一番先生的话,“我得先确认一下…你上台后还能看见观众和工作人员吗?”
“不能。”
“能看见坐在台下的玩家和提板吗?”
“舞台正式开始之前能。”
吴闻想了想,这和他的情况是一致的,于是说道,“那么我大概知道那不寻常的可能是什么了…”
他顿了一下,想起了站在舞台上,看向台下时,那个紧绷着脸皮,却仍能觉出古怪的玩家…“那个饰演吃东西被噎死的小黑人的玩家,他…我也不确定…但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先生听了他的话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可很快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头,出门经过他的时候,表情有些纠结的又停了下来。
“这个任务中不要和我接触太频繁。”先生说。
吴闻愣了一下,意识到纪窃生这么说,可能是在解释之前为什么会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下来,嗯了一声。
先生张了张口,本打算说些什么,但看吴闻表情正常又理解,也就吞下了累人的再度解释,省心的走了。
吴闻明白,纪窃生这人是在替他着想了,陆易和林天赐这两人,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确实是因为他和先生较为亲厚的关系,给他们两个都带来了麻烦了。
这些麻烦,又是他远离先生能够避免的,所以纪窃生才会之前刻意想让二人保持距离,也算是一种别扭容易让人误会的关心吧。
吴闻在更衣室待了一会儿才准备出门,就出乎意料的迎上了拿到剧目二《布娃娃》的那群玩家。
那些玩家像是刚刚才结束了舞台,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样子,神情还带着些受到惊吓后的迷瞪。
吴闻留心多注意了一下,惊讶的发现,之前左莉莉说到的那些环球公司的艺人,少了一大半,与此相对的是竟然所有的玩家都存活了下来!
吴闻和这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腕,他诧异的抬头,是陆易。
他没忍住,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因为陆易脸上怪笑着的模样,在白惨惨的灯光下,趁着四处面目惊惧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可怖了。
陆易笑了一声,等吴闻再看的时候,面皮就是寻常的那副好看模样了。
他温柔的问道:“你知道吗,我们这幕戏剧可太可怕了。”
怪物也会觉得可怕?吴闻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讽刺,不动声色的更是拉远了些距离。
“我们这一次,可是在舞台上整整就丧失了十四个人啊。”
吴闻瞳孔放大了一瞬,虽然他不想和陆易这个居心叵测的怪物说话,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牺牲了这么多人?”
陆易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
冰冷的灯光照在吴闻身上,他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像是被许多人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死死打量着。
于是他赶忙向四周环顾,可大家又都是在正常的换衣。
他不想潦草的说服自己只是他反应过激或者太过敏感,觉得这些人不正常,因为他看见,隔了一个排柜,角落处,白鹭飞的嘴型,明显就是在说两个字,“快跑”。
第37章 死亡偶像训练营17
什么意思?
白鹭飞脸色苍白, 隐藏在人群之中,嘴唇一开一合,吴闻觉得他能看见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透出来了。
可他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
快跑?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迟缓,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易耸了耸肩发出清脆的骨骼挪动的声音, 然后皮肤上,似乎滚出了些血珠。
吴闻算是用上全部的力气使劲挣扎了,才堪堪挪动了滞涩的膝关节, 向上提了一提,然后全身的细胞才终于活络起来,向前奔去!
奔去!
奔去!
只是昨天看起来还正常的走廊似乎没有了尽头, 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 但一直跑不到头,楼梯!向上的楼梯在哪里呢?
他耳边听到的, 除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就没有其他的了。
他真的跑不动了…
疲倦、困乏、恐惧在这个空洞的空间里迅速的滋生…
他觉得自己跑得快有些耳鸣了,不然…为什么, 他似乎听到了重声?明明是一眼就能望全的走廊, 有人似乎是紧跟着他,“哒哒哒”的跑动着。
他已经无数次回头看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
吴闻快给逼疯了, 他终于一口气瘫坐在了走廊上。
如果注定要死的话,这情况看来他也是活不下去了,跑也没用, 干脆舒服些等死吧。
这么想着,他也管不上这许多了,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的瞪着发出脚步声的后方。
他以为,如果这是恐怖电影,那他就会看见一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从相同的地方慢慢跑去,穿过他,然后消失。
再或者,他会猛然发现,原本洁白的地面满是鲜血,因为那制造出双重噪音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他的脚。对的,是他从身体上突然断裂开来了的脚。他会呆呆的看着失去了脚的大腿和膝盖发愣,看着鲜血淋漓的断肢自发的冲过来。
吴闻紧张到极致笑了,他已经开始六神无主到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了…
可从远处赶过来的,不是别的谁,那人突然出现,一把拉住了吴闻的手。
“你没事吧?”他皱了皱眉,一双像是浸在井水了许久的眼睛,轻轻的扇动了一下睫毛,露出点有人情味的表情。
吴闻勉强的笑了一下,“你怎么找到我的?”
“什么意思?”先生却像是被问懵了,“我看你还没过来就来找你,你坐在走廊上是怎么了?”
他错愕了一下,张了张口,只说,“我刚遇见点古怪,走廊走不出去了,还以为我要被困死在里面了。”
“怎么回事?”先生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关切,又像是安慰,抚了抚吴闻的背心。
他竟然觉得不是很自在,“那个,多谢你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纪窃生轻笑着,攥过吴闻的手,将他拉着走出了之前他自己怎么也穿不过的走廊。
吴闻另一只手紧了紧又松了松,他觉得全身怪兮兮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先生笑眯眯的看过来,他愣了愣。
他以为先生是要把他带回宿舍的,但实际上,先生又把他带到了他刚才才刚刚逃离的地方——更衣室。
他表情有些许的狰狞了,咬了咬牙问先生,“你带我过来这里干嘛?舞台才刚结束你不累?”
谁知先生听了这话,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却又裂开了嘴,“你在说什么傻话,今天是成团日,咋们昨天已经结束了全部公演舞台,脱颖而出了。”
“什么?”吴闻觉得自己像是从异次元穿过来的,听不懂了,“什么成团日?我才刚完成第一个舞台。”
“我看你真傻了罢。”先生絮絮叨叨的说,“先是傻乎乎的坐在走廊,后面又说些颠三倒四的话,你再这样,我可真就不管你了啊。”
吴闻瞪大了眼睛,仿若痴傻了一般盯着纪窃生。
“到底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全乱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才刚来训练营三天,完成了困难重重的舞台,结果现在先生告诉他实际上他已经通关了?在他毫无记忆的时候?
难道是他像是在古镇时那样再一次时间线紊乱了吗?
吴闻这么想着,可又苦于这不是宣布排名的时候,手机已经上交了,无法查询历史信箱看他是否遇上了和上次相似的任务。
于是不可置信的站着。
先生看不过去的把他拉到了衣柜附近。
“喂,回神!”纪窃生叫了他一声。
“哦…哦…”吴闻才堪堪给了点反映。
可他还是不信,这不可能啊…这任务怎么能就这么结束了呢!
“快换衣服。”先生有点不耐烦了,“我这出来找你,耽误了些时间,其他成员已经早就上台了。”
吴闻听了,即使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听从先生的话,换了一身正式许多的制服样的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