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闻摸着手上起的鸡皮疙瘩心里在吐槽,却不敢发出声音。
这个地方奇奇怪怪的,他自己的状态也实在是很迷,他拖着身子趴在床上,也不知道是该庆幸他被从井里救了出来,还是该为他的将来感到担忧…
他就这么趴在床上东想西想,不知道怎么的就又昏睡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窗户后不久,有一个穿着鲜红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了现在已经空荡荡了的街上,长久的注视着他关上的这扇窗,就好像想要透过这窗户,看清里面的人一样。
男人长得好看极了,脸上分明是挂着温和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
“醒醒。”
“醒醒。”
“快起来,先生说他要见你。”是那个少年人的声音。
吴闻才怔忪地睁开眼,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的那一幕,后来就断了片。
不过先生是谁?他还记得昨天问少年要点吃的,这弟弟也说到了要去问问先生,结果最后还是没把饭送过来。
但奇怪的是,这么腹中空空的过了一晚,他今天竟然觉得不饿了。难道是饿过头了?
他还是“哦”了一声,想要爬起来。
吴闻觉得他身体比起昨天还要虚弱了不少,艰难地用手撑着坐了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手腕上的伤口,于是嘶了一声。
“小心些。”少年听见了,转头说道,“你伤口没好全,悠着点。”
“…好。”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这么回答了。
他本来想问问少年他的伤口是怎么一回事,也想直接坦白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想问少年对于他吴闻这个人,有什么了解吗?
但是一想到昨天晚上,这镇子里诡异地在大半夜倒退着行走的活动,少年也是这个镇子里的一员啊,又觉得全身发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和少年说这些事情。
他本想洗漱完就跟着少年出门的,可少年拦住了他,“你不能就这样出去。”
吴闻抬头看去,少年今天穿着深蓝长袍,描了眉眼,因为那股子脂粉气显得有些女气。
“那…我该怎么做?”他注意到少年的措辞,不是说他不能出去,而是不能就“这么”出去。
“先换上。”少年指了指木桌上的一套靛蓝色袍子。
吴闻愣了下,然后抖了开,即使觉得古怪,还是换上了。
“我还要做什么?”
“饰面。”少年将吴闻带到一个简易的梳妆处。
吴闻看着少年因着脂粉透出的一股子冷冽的艳丽,衬着越发显得死气沉沉的眸子,没有言语。
不过吴闻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望进了面前的镜子里。比起少年的长相,他对自己更加好奇。
还没被染上颜色前,镜子里只有一张平凡的脸,眉目处细微的流露一丝桀骜,又被一双沉静的眼压了下去,身量倒是足的,应当是一具有力量的身体。
奇异地品评着自己的外貌,吴闻的心安定了不少。
即使他没有记忆,但他就是笃定,镜子里这人一定是他,他感到熟悉。
然后这张他感到熟悉的脸一点一点的染上了白色,黑色,红色。就成了另一个模样,一个毫无生气的吴闻。
吴闻不喜地皱了皱眉。
少年却诡异地牵起了嘴角,拂了拂衣摆起身:“可以了。”
吴闻沉默地站了起来,不想再看镜子里那个古里古怪的自己,直接跟着少年出了门。
出门后吴闻才发现这是个古镇,四周是江南水乡的那种秀气的格局。只是镇子里灰暗的云层似乎很低,闷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过灰蒙蒙的光还是照亮了一些东西,和黑夜不同,至少他能看清一些东西,比如,人们的表情。
他和少年一道出来的,看见了好多人,像是一个镇子的居民全都在街上游荡一样,但是他们的表情实在是诡异到让人脊背发凉。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镇民们见到他来,便停下来,越发笑得用力,嘴角使劲向上努着,颧骨紧张的缩成一坨,却偏不发出声音。所有人,仿佛失去声带般,快乐地向吴闻靠近,笑了,又走去。
“这是怎么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少年,声音不免有些颤抖。
但少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在害怕什么,不是更厉害的你都见过了?”
他差点就想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这地方太怪了!昨晚那个古怪的场景还刻在他脑子里,今天又全遇见些表情神经兮兮的镇民!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偏生还只能哑巴吃黄连的,什么也不敢和同样作为镇民一份子的少年说。
他记得少年在井边上时的那个表情,少年在心虚…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心虚呢?答案很明了了不是吗?他一定,曾经被眼前这个穿着古装的少年给欺骗,或者利用过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但是吴闻本来身体就异常的虚弱,冷汗几乎把他的衣裳都给打湿了,他才见着了阿几口中的先生。
没有暖意的光照在身上是冰凉的,照在先生身上,拂过鲜红的衣袍,就让人眼球都刺痛起来。
他因为这刺眼的颜色闭了闭眼。
阿几嘱咐了他几句,刻意叮咛他不要冲撞了先生才离开。
他答应了,过了会儿才慢慢地靠近。
那先生背对着他,正前面似乎是一片水塘。
“先生?”吴闻打开了嘴试探地唤道。
“外乡人,你过来。”先生听到了,就转过身。
他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身后,转过身时,也只发梢动了动。
吴闻于是走得更近。
先生不同于古镇中吴闻所见过的任何人,因为他没动过任何妆奁,脸色红润,嘴角轻轻勾着,睫毛看起来暖融融的,眼底除却探究只是一片死寂。
“后天是盂兰盆会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先生突兀的甩出了这句话。
“鬼节?”吴闻愣了愣,想说没有,可先生,却是在用一种笃定的眼神盯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吴闻心里千回百转,这是在暗示他不过是个魂灵?这个男人又知道他的什么?
而且…他一个失忆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可说的?也不知道这人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盯着面前清澈的池塘,思索了好久,才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只知道,我上来的那口井很特别。”
“那口井…”先生重复了一番,乌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
“在哪里?”先生问道。
“我没办法描述,但我能带你去。”吴闻很疑惑先生对于井地点的一无所知,难道阿几昨天没告诉他?但他还是这么回答了。
“那么明日往生势去后,你就带我去吧。”先生凉凉地扫了吴闻一眼,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的变化,容貌是一种少有的清俊,不像个真人。
“…”吴闻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好。”
“回去吧,外乡人。”先生问完话就失去了兴致,摆了摆手,发梢又动了。
吴闻半垂了眼,遮住了眼里的暗芒。这人说他,是外乡人?所以,他到底是人是鬼?外乡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4章 永生门3
因为先生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他不免心情就有些浮躁。
从水塘那边循着空荡笔直的街道找到他出发的地方是没有悬念的,可吴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脚跟一旋,就朝着相反的地方去了。
此时,灰色的天幕,闻起来有一股烟的味道,呼吸间都有一种腐败的焦糊味道,搞得他头脑更加发涨。
他有些踟蹰的站在了原地,但在这时猛然就听到孩童的嬉笑声在寂静的镇子里陡然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是一声爆响,歇斯底里的程度怕是不打算今后继续说话似的,炸在耳边。
吴闻一惊,只觉得耳膜发痛,立刻捂上耳朵。
可那声音又降了下来…笑着笑着就慢慢带来点空灵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吴闻才放下手,挪动了僵硬的双腿择了个方向跑去。
他刚刚余光看见有人穿着殓衣。
在这里!吴闻小心翼翼的自古朴的建筑掩体后探出头,又见着了昨晚那群人。
此时是大人和小孩分站着,嘴角尽是裂到难以置信的程度。看得他心里面的不适感更加深重。
那群人里有一捧着寿衣的小孩,从人群中走出来,然后坐下了,摇了摇头。
吴闻只听到一阵铃铛声,那个小孩就开口唱到:
“小阿姐,模样俊。
小阿哥,会唱歌。
盂兰盆,恋朦胧。
来年约,小土坡。
土坡黑,土坡褐,
里面埋个大木盒,
白殓衣,七彩旗,
插在坡坡正上头,
乖阿姐,俏阿哥,
手把手,肉连肉,
永生门前不寂寞。”
那歌声像是民谣,调子拉得很长,颇有些辽远的意境,内容又毛骨悚然,偏还是从个娃娃嘴里唱出。周围的人还是笑着,像是嘴角被钉住了,眼神看起来都是阴沉沉的,像是把阴沉的空气都塞进去了。
吴闻站着不敢动,他一边觉得惊骇非常,一边心情就愈发沉重。
娃娃唱了一遍,手中寿衣抛了抛,就有两个脸上挂满了橘皮的老人上前,围坐在了娃娃身旁,手里在摆弄着什么。
吴闻视力好,看得清楚,是两团红线,阿嬷抖抖索索的解开了,就一缕一缕的捻起来,两团线给拆解得差不多,再一合,就挂在娃娃脖颈上。
正巧唱到“白殓衣,七彩旗”,娃娃嘴角就爬得更高,眼睛也兴奋地凸起,太阳穴一股一股的,就指着周围为数不多穿着殓衣的其中一个大人。
位置原因看不见那人表情,只看见个细细的金属质感的东西架在那人脸上,似乎是一副眼镜。
吴闻瞧见那人全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趴伏在地上,就接过寿衣,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去。
周围人还是一副笑面孔,吴闻却觉得狰狞了许多。
这时突然有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吴闻惊了一下,勉强还算镇定的缩回头,鼻尖却已经是渗出了些汗。
是那个先生。
“我且让你回去可是?”先生嘴角还是勾着,瞳仁仍然黑的就像井底,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我这就走。”手摸着青石板砌的墙,入手的青苔滑腻腻的,一直黏到吴闻心里,他不适的回应道。
先生这时却凑近了,“如今?你不觉得晚了?”
“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吴闻垂下头,缓慢的呼吸了一口满是灰尘的浊气,硬着头皮撒着谎,他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吗?这先生不会想要杀他灭口吧!
先生退了半步,与吴闻拉开了距离,红润的嘴唇机械的保持着的弧度在说话间打破了,语调没有讽刺,话却是十足的富有深意,“为什么要说抱歉?你不过是个外乡人。”
这已经是先生第二次提到外乡人了。
吴闻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背部冰冷的触感和手中的湿滑又让他喉咙发堵。
说来,他又怎么算是个外乡人?他或许,连人都不算。
他心里觉得憋闷,眼前突然发起黑来…渐渐的他的意识竟然这么诡异的被抽离了片刻,他竟然又昏迷过去了一瞬。
他知道他刚才不知道为啥厥过去了一小会儿,好容易慢慢清醒,瞳孔就有些异常的扩散,周围的声音却逐渐变得更加清晰。
这时,之前那首歌已经被唱完了,那娃娃已经在唱另一支歌了…
“嬷嬷喜欢胖哥哥,
哥哥不爱瘦嬷嬷,
嬷嬷搓,嬷嬷揉,
嬷嬷做个观音丘,
观音丘,滋味够,
哥哥吃下肚里头…”
第5章 永生门4
他过了一会儿,才觉得他那滞涩涩身体中,那不受控制的意识终于回归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先生问道。
他背部还是靠着冰冷的石砖,手指扣着砖缝,指甲缝里在发涨。
明明刚才还是阴天,他不过意识断片了片刻片刻,雨却下得很大了,地上湿透了,甚至早已经积起了水洼,不像是短时间的骤雨能办到的。
不过也因为这雨,他口鼻处那股焦灰味被冲淡了很多,吴闻才稍稍喘息过来。
“这雨下了多久了…”吴闻脸上沁出些冷汗,他听见了先生的话,但是却牛头不对马嘴的自言自语…
“我问你在做什么。”先生因为他这句话看了眼在磅礴的大雨下,显得朦胧了的天。
“啊…不好意思。”吴闻这才回神,收回脏污的手指有些胆战心惊的回答,“打扰到了你们…对不起,我知道这里我不该来,我会走的。”
“走?”先生表情看起来有点怪异,吴闻多看了几眼,才慢慢意识到,先生嘴角的弧度有些诡异。
“那个…我是不小心来的。”吴闻抬头望着天幕,身体的沉重感随着黑沉沉的东西在一点一点散去。
“你能走到哪里去?。”先生也不再看吴闻,垂着眼,但一些黑色的情绪还是透过那睫毛的缝隙流露了出来。
先生继续说,“不过,不出月余盂兰盆会便要来了,我不希望出岔子,你不要再疯疯癫癫的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