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恕我冒昧,请将最里层的衬衣给我。”上尉面色诚恳。
肖歌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可以应对吗?”
虫族上尉肯定地道:“虽然目标都会集中到我身上,但实力不受限制,相对有利。如果我一个人无法脱身,两个人肯定更加困难。”
肖歌在他说到后半句时,就已经开始解外套,地球上长大的经历,让他毫无雌雄大防的概念,倒是上尉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
拿到沾染雄虫信息素的内衬,上尉利落地打开一只大储物箱,倒出里面的不知名药品,让肖歌躲进去。
“引开它们只是一时的策略,这里也并不安全,等外面的动静平息了,您一定要跑出去,到阶梯的路线还记得吗?”
肖歌:……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确实难到他了。
上尉语速飞快:“出门过两个岔路,左转,过两道金属门,连续两次右转,第四个岔路选中间的路,再左转,一直直走就可以。”
说完,他拿出一罐喷雾,捂住肖歌的眼睛:“闭气。”
肖歌还在记他之前说的话,听到这句,下意识照做,冰凉的气雾洒落在身上,然后身体被按下去,上方的盖板盖下。
“千万不要出声。”
黑暗中,心跳声无比剧烈,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浓郁激烈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肖歌按着人中,抑制鼻粘膜的异样,压制着自己的声息。
外面传来沉重的爆破声,堆砌的物品散落到地面上,发出闷响。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枪响、肢体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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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黎关上办公室的门,沉默地按上胸口。
心脏紧紧收缩,沉重的酸涩感随着一次缓慢的心跳扩散至全身,像是忽然失了力,他背靠门板,滑坐在地。
牙关咬死,嘴唇紧抿,唇角却不由自主地轻颤,牵动着面颊上的肌肉。
眼中的平静早已不复,寒潭似的双瞳,此时透着深刻的哀恸。眉头紧锁,强行压抑着莫大的痛楚。
连同呼吸都带上颤抖,从身体深处泛起冰寒。
【那里没有任何正常智慧生命的波动。】
【戴黎少校,我很确定。】
【这件事全权移交斯奇少校,你不再具备指挥权和行动权。】
【请遵从军令。我个人同情你的遭遇,但那片区域确实已经没有活人了。】
因保镖职务,而预设在肖歌身上坐标仍然显示在书馆的位置,可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智慧生命存活的气息。
无法接受。
不可承担。
那是连思想,都不敢去触碰的认知。
有人在敲门。
一个犹豫的声音:“戴黎少校?”
第63章
“改图、改图!他们知道自己拒绝的是谁的图吗?那是虫族女王的图!”
泰伦斯拿着一卷稿纸,在桌上敲得“啪啪”响,颇为不爽地道。
班奈特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
泰伦斯想了想:“你这么和甲方说,就这稿,再改,我就把提出异议的那个人合并到图层里。”
班奈特点点头,嘴上应和:“明白了,我的陛下。”
发给甲方的邮件当然不能这么写,克制体面有礼貌地将对方忽悠、啊不,说服,这才是他正确的工作方法。
班奈特一边悠游地想着,一边在光脑上写出一封自以为得体、实际用语极其缺乏友善度的回信。
忽然,泰伦斯的动作停下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慢慢眯起眼睛。
“怎么了,陛下?”
泰伦斯没有追究这声隐含调侃的称呼,只是低沉着声音:“又有虫豸不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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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里衬,仅披着外套的感觉很不好受,相比贴身衣物,更加粗糙的布料和剪裁在皮肤上摩擦,十分粗砺的触感。
可现在并不是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长时间奔跑带来的体力消耗,已经缺乏食水慢慢显露出来的负荷,时刻在拖慢肖歌的步伐。
他不知道喷雾带来的刺激性气味,还能为他遮掩多久,即使竭力收敛气息,信息素的气味仍会从汗液和细小的擦伤中溢散出来。
上尉告知的路线才刚走到一半,旁边的岔道里传来异样的声响,肖歌左右看了几眼,当机立断地躲入一个半开着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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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近正午,天色却越发阴暗,乌云堆叠着,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方。
戴黎从小巷中拐出,用指纹刷了一架租借飞行器,按照记忆中的坐标,在搭载导航上标出一条路线。
目的地必然已被军部封锁,但他异常笃定,自己能够找到一个隐蔽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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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似乎是一个生物研究室。
关上门,房间里的光线极暗,只有几个大型玻璃培养皿散发着黯淡的光。
肖歌的目光自然被这些培养皿吸引。
冒着细小气泡的营养液中,悬浮着形状不明的生物胚胎,连接着培养皿上下的线路延伸到旁边的机组,形态老旧的晶体屏幕上不断跃动着实时监测的数据。
这些数据时刻变动着,好像还关联着其他的设备。
虽然看不懂,但从展现出来的部分来看,这显然是违反宇宙联盟法的一类生物实验。
门上传来尖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肖歌猛然回头。
那是孽虫用刀臂切割金属的声音。
每一只孽虫的形态,都有些微的区别,他这回显然遇到了以刀臂分割为主要攻击方式的虫。
四周没有合适的遮蔽物,也没有任何可以通过的出口。金属的建筑如同一座牢笼,封锁了一切生机。
冷汗浸透后背。
极度紧张中,肖歌的头脑却空前清明。
这座研究所显然与孽虫大有关联,甚至既有可能是造成孽虫存在的根源。
从原驻人员紧急的撤离来看,他们对于孽虫的失控,也无计可施。那么必然会在设计研究基地的时候,为自己的人留有规避的余地。
应该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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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叶的香气萦绕在静室里,克拉伦斯–拜伦将手杖倚在茶桌边。
“柏召近来,似乎清减不少。”
与他对坐的雌虫笑意浅淡,带着些微涩意:“是吗?兴许是最近太过忙碌,又没有睡好。”
拜伦酒红色的眼睛注视他一会儿,轻声道:“在我面前,不必掩饰。”
连柏召垂下视线,伸手替他倒了杯茶。
“也是,毕竟您无所不知。”
拜伦轻笑一声。
门外,有侍者快步走进,在拜伦耳边低语几句。
雄虫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原本清亮的瞳色变得幽深,他重新拿起桌边的手杖,杖首镶嵌的红宝石被那只过分白皙的手牢牢攥紧。
连柏召看出来,这是拜伦发怒的征兆。
“阁下,出了什么事吗?”
拜伦看他一眼,语气低沉地答:“柏召,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我并非无所不知。”
他抬手示意,侍者便将刚才耳语的话,公开复述一遍。
连柏召略显震惊地微微向前倾身:“那间书馆不是……”
“确实过了明路。”拜伦接话,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还真是,灯下黑。”
他起身,往门外走。
连柏召也站起,向前跟了两步。
拜伦停顿一下,挥手制止他,回头道:“你留在这里,肖歌不会有事。”
大概。倘若事实如他所想。
但也不一定,毕竟只是有人想要顺势布局。
这个认知令他尤为愤怒。
“那您?”
“我去趟帅府。”
连柏召皱起眉:“和元帅有关?”
“不,我需要防止他做出更不理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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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找不到。
肖歌翻遍控制台和各种隐蔽角落,找不到半点暗藏机关的痕迹。
在有限的时间里,没有任何提示和指引,想要凭空找出一个秘密基地的最终保命手段,终究不现实。
毕竟这种处于灰色地带的私人研究所,不仅需要严防来自孽虫的威胁,还需要注意回避社会主流的惩戒。
研究所房间门的材料,应该是一种强度极高的合金,可以对孽虫来袭作一些阻挡,但无法拖延太久。
金属门上终于透出了一点刀臂顶端的尖角,上面闪动着幽绿色的暗光。
很快就会破防。
已经没有时间了。
既然躲避已无济于事,那么就只有主动出击。
雄虫的身体素质远不如雌虫好,更不能和孽虫这样的怪物相比,好在战略与战术的存在,使得局面有了转圜的一线生机。
肖歌的视线在研究室内转了一圈,短暂的比较中,选择了一件看起来硬度最高,同时也最为顺手的东西——板凳。
也是天要亡他。
肖歌躲在门边默默想。
为什么这里不是地质研究所?要不然有个地质锤,或者洛阳铲,他的底气肯定还能更足一些。
来不及多做心理建设,门说破就破。
肖歌看准时机,一板凳下去。
从战损的角度上来看,没有太大见效,不过还是成功地把从没出研究基地见过世面的孽虫砸懵了。
肖歌顺势用力,将孽虫往里一带,就朝门外跑。
孽虫也没愣多久,一转身,嘶鸣着挥舞刀臂追上来。
肖歌能够感觉到,那副刀臂挥动时带起的气流。
近在咫尺了!
【那可是孽虫,沾上一下可有你受的。】
连柏召的告诫犹在耳畔。
肖歌在心底叹气。
啧,要完。
肖歌其实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真的会交待在这里,意外身亡这样不幸的事,不应当发生在自己身上。
尽管这样的认知是毫无道理的。
孽虫嘶哑的鸣叫响起,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他听到刀臂举起、划过空气的声音。
这次大概躲不过去了。
侧面一股大力袭来,裹挟着熟悉的气息。
肖歌眼前一晃,耳边响起两记枪声,然后就是尸体落地的闷响。
得救了?
“……少校?”小声的、试探的问句。
“嗯。”尾音有些颤抖,但确实是那人的声音。
得救了。
肖歌松下一口气,却发现抱着他的少校正浑身发抖。
这是……在后怕?
肖歌从未见过这样的戴黎,他伸出手,反抱住自己的爱人,一下下在他背后轻抚:“少校,我没事。”
戴黎没有回复,只是沉默着收紧双臂。
到底没有忘记仍在危境,戴黎没有容许自己多做停顿,他从军装内袋取出一只盒子,对肖歌道:“袖子捋上去。”
肖歌没有多问,依言照做。
嘴上提着现在的情况:“上尉引开追兵,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虽然他携带了枪械,但是已经挂伤,状态很不好。”
“嗯。”戴黎打开盒子,夹出一支药剂和一次性注射器。
“我有他的定位。”
捆扎止血带,抽取药物,注射。
戴黎的手很稳,全然不像刚到时那样颤抖慌乱,他的手法十分娴熟,一套流程下来也不过半分钟。
随着药剂推进,冰凉的感觉从手臂上扩散开来,仿佛要将全身血脉封冻。
“这是?”
“抑制剂。”
这种药物不仅可以推迟雄虫的成年期,还可以抑制信息素的挥发。
戴黎拔出针尖,在针孔处粘上一段止血胶,将止血带取下,零零落落的废弃医用品一律扔到墙角。
“是我成年时申请的那个抑制剂?不是已经还给雄保会了?”
“忘了。”
那天前有狼,后有虎,谁还有闲心惦记这个?
戴黎扫一眼光脑,大步流星地朝一个方向进发,示意肖歌跟上。
肖歌追在后面,忽然想起个问题。
“少校,不是说抑制剂管控严格,很难申请吗?你是怎么拿到的?”
戴黎走得很快:“钱财,协议,加上一定期限的部分公民权利。”
“公民权利?!协议又签了什么?”
肖歌十分震惊,这到底是怎样一笔交易。
“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肖歌急切地问:“是什么权利?政治权?文化权?人身人格权?”
戴黎停了停脚步,回头看着他,湛蓝色的眼睛映满他的身影。
“不重要。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第64章
“很抱歉,拜伦阁下,元帅暂时不在府内,请您下回再来。”
帅府管家神情恭敬地说着赶客的话。
“不在?”拜伦下颔微微扬着,是骄矜高傲的姿态,他的视线垂落在管家身上,虚无的目光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对方两鬓沁汗。
“去了哪里呢?”
管家赶忙抛出提前准备的说辞:“先生出门前并没有说明。”
拜伦眯起眼睛,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转转手里的短杖:“我现在很没有耐心,不想和你兜圈子、说废话,联系他,或者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第三种选择,也没有否则。”
语气仍是轻缓的,却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克拉伦斯,什么事如此急迫?”
楼梯口传来沉稳威严的男音。
拜伦朝音源瞥视。
站在那里的,是一只年长的雌虫,发色像黄金般耀眼,祖母绿的眼睛如同两汪深潭,五官深刻,下巴上蓄着短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