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冷脸的人,却会对某个特定的人展露笑颜,很容易让对方产生一种被另眼相待的感觉。
戴黎的笑容肖歌也见过不少了,可每每再看到,也总觉得受宠若惊。偶尔也会猜想,自己于对方而言是否是特殊的。
“我倒是很感谢这个意外。”他说。
听到这句话,肖歌的心跳停滞一刹,而后疯狂跳动起来,他有些发怔地抬头去看戴黎。
目光一寸寸描过雌虫英俊的脸盆,想要搜寻出一丝特别的意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把那句话的意思曲解为对方也对他存有同样心意了。
直到对上戴黎那双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不含半点暧mei,哪怕染上点点笑意,眼神也是清冷的。和以往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像有一盆冷水将他兜头泼醒。
别说头脑了,心都凉透。
心灰意冷下,只听到戴黎那低沉悦耳的声音继续说:
“军部日子没你想的那么紧绷,总有几年是要荒废的。比起白白扔在那个地方,我还是更倾向现在的境况。”
这是……什么意思?总有几年是要荒废的?
肖歌皱着眉,思考其中有否弦外之音,忽然听到前面的小雄子喊他。
“哥哥,到了哦。”
抬起头,前面是一家茶馆。
干干净净的牌面,米黄色的招牌上用虫族文字简简单单地写了“茶馆”两个字。说不好是老板不上心,还是有什么大俗大雅的特别审美含义。
门口挂了一排风铃,只要有人推开门走进去,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茶馆里面的陈设也很简朴,几张原木桌,配上椅子便是待客厅,吧台也是原木色,正对门横在墙边。
吧台内站着一名雄子,正在冲泡果叶茶,手法纯熟漂亮,动作轻缓平和。
他听到风铃声,放下手中的茶壶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向来人,正要招呼,笑容忽然停顿,身形微动,似乎想要转身离开,最终还是在原地站定。
那明艳的笑容淡去不少,只有嘴角微勾:“格兰。”
格兰教授立在门口,怔怔看着里面的雄虫,眼中蓄起水光,他眨两下眼,把泪意压下,深吸口气,勉强撑出一个笑脸。
“罗德森。好……”他的嗓音有些不稳,喉结滚动一下才继续说:“好久不见。”
吧台后面的雄虫垂下眼,看不出情绪。他将面前的茶盘托起:“几位客人,哪里坐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直男的爱情真是叫人头疼。
文中提到的攻宝的极致直男思维包括但不限于:
误以为给他的情书也都是给大师兄的,并恪尽职守地全数转交。
在私信对话时,不厌其烦地科普多喝热水早睡觉的好处。
以及,完全接收不到男性追求者发出的示爱信号。
单身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36章
四个大人坐了一桌,罗德森和小雄子说,隔壁的糕点房新到一批模具,可以过去找糕点师们玩玩,幼虫便高兴地离开了。
“这孩子刚来半年,性子活泼讨喜,又喜欢和其他人亲近,在这一片都很吃得开。”
罗德森从茶壶中倒出四杯果叶茶,一一摆到每个人面前。
这个品种的果叶茶汤色微红,看起来好像很浓郁,实际香味恬淡,后调还带着丝苦涩。
喝起来也是清清雅雅,果叶常带的酸甜味道都很难尝出,唯有那一缕苦涩,牢牢盘踞在舌尖。
肖歌咳嗽两声:“那个,我和戴黎少校也先……”回避一下吧
罗德森抬眼看他:“不必这么麻烦,两位大可以留在这里。”
肖歌面露尴尬地摆摆手:“别了吧,太打扰你们谈话了。”
罗德森再次拿起茶壶,往肖歌还没动过的杯子里又添了点茶。
在虫族,这是非常诚恳的留客行为。
“留下吧,不然格兰一定会紧张到说不出话的。”
肖歌下意识看看身边的格兰教授,神情确实有些紧绷,再回看罗德森,雄虫面色淡淡,既无厌弃,也无关切。
肖歌转而看向戴黎,想要征询他的意见。
雌虫少校正拿着茶杯吹开水面上的雾气,弥漫开的水雾模糊了肖歌的视线,他啜饮一口,放下杯子,朝肖歌点点头。
那就……留下来吧。
肖歌很不擅长对付这种事,好在对话的主角并不是他,即便他一言不发,话题也会自行发展下去。
最先开口的不是急于见面的格兰,反而是表现平淡的罗德森。
语言也不经铺垫,开门见山就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肖歌看到格兰教授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听完罗德森的问题,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想说的太多,一时思绪纷繁,要整理完才能开口。
“你……为什么还是进了愿所?”
亚雌的声音极其压抑,好像按捺着极大的情绪。
对面的雄虫却笑了。
罗德森摇摇头,道:“格兰,你已经不年轻了,很浅显的道理,这么多年还是没想通吗?”
格兰:“我是不明白。我原本以为是性别不同,导致思维方式不一样,所以我走访了数十、上百的雄虫。从喜好问到追求,从情感问到理性,从来没有得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答案。”
罗德森喝口茶:“你在外面能找到哪些雄子十六岁都没有的毛孩子养尊处优的大家公子或者像这位——”
他指指肖歌:“好运地成为了中将养子的外流者”
肖歌很奇怪:“你认得我”
罗德森放下茶杯:“愿所里的雄虫只是不能随便外出,又不是断了星网。你在之前那场外星来访的接待会上,可是很出风头的。”
肖歌回忆了下地球来访时自己的表现。
基本就是缩在队伍后头,和大师兄他们低声聊天,本来以为没什么关注度,原来这么显眼的么……
罗德森继续道:“可惜我都不是。的确,年轻的时候我心气盛,确实说过自己不入愿所,可是年轻人的话语,总归有思虑不周的地方。
“我资质平平,心智发展也不见比他人强多少、早多少,自然不能免俗,当年的话,听听就好,不要太当真。”
格兰气息一阵不稳,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问:“你有什么难处吗?”
“难处”罗德森反问一句,雄虫一直以来都表情平静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堪称嘲讽的笑。
“格兰,这么多年来你可真是没有一点长进,难道不会自己想想吗?
“一只雄虫,一只体能和群体数量都远逊于雌虫,却对雌性拥有致命吸引的雄虫,背后没有任何可靠的背景,自身也没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他在外界社会里究竟会遭遇些什么?”
格兰握着杯子的手有些抖,嘴角不自然地轻抽两下,还是勉强压稳声线:“我保护你。”
罗德森那嘲讽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了:“真不知道说你愚蠢好,还是天真好。你能保护我什么我又得在你身后躲一辈子吗?”
他正色:“这么说吧,就算我不进愿所,也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大人物们的手段可多了去了,尤其放在争夺伴侣的情况下,比你想得要下作偏激的多。”
格兰深吸口气:“法律,虫族是有法律的,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法律”罗德森嗤笑一声:“法律不是人定的吗?
“现在的虫族,表面上对雄虫百般照顾迁就,但没有地基的房子经不得风雨。受人觊觎又自身弱势,必然会承受更多的恶意。
“虫星的制度只是为了保证生育率,至于雄虫,放弃了进入愿所的权利,那么无论是被圈/禁,还是被逼婚,无论过得多么悲惨,只要保证生育的价值不被损毁,政/府都不会真正干预。或者说,这也是他们乐见其成的结果之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财产受侵犯尚可立案调查,保护公民的财产权是国家展现公信力的方式之一。可是性资源是不同的。
至少在虫族,雄性之珍贵,性别比之悬殊,可以引发的种种矛盾,已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垂挂在族群头顶。
既然如此,满足大多数的需求,牺牲小部分的权益,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太野蛮了。肖歌想。
虫族哪怕早已步入星际时代,他们的各项制度,思想水平仍停留在蛮荒时期。
他终于知道自己回到虫星后,那隐约的不适应究竟源自何处。
荒谬、野蛮、落后。包裹着现代科技的外衣,内里依旧是原始的社会运行方式。
罗德森垂下视线,晃晃杯中的茶水:“我们选择愿所,当然是因为这已经是最优解。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你真的是研究社会学的吗?”
话是对格兰说的,肖歌却同样感到一阵羞愧。
愿所是个华美金丝笼没错,他能明白,其他人当然也能看出来。即使年幼的孩子会被蒙蔽,拥有成熟心智的家长难道也会尽数栽倒
一直以来,虽然他心里不承认,但或多或少的都对愿所里的雄虫有所蔑视。
他们确实在容易与困难之间选择了容易。但如果那困难是无法逾越的困难呢?
没有傲人的资源,没有过人的资质,跨越阶级之事放在人类社会里也极难达成,何况是先天条件差距巨大的虫族呢?
如果他的蔑视,只是自诩高明的“何不食肉糜”。
如果他的清高只是因为一点点好运。
肖歌默默地捂上脸。羞愧。难堪的羞愧。
之后他们又聊了什么肖歌没有听进去,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一个小公园的石凳上了。
身边没有旁人,只有一个戴黎。
“少校,格兰教授呢?”肖歌问。戴黎站在他边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还在茶馆里,我看你状态不好,就带你出来透透气。”
问上去没声,一牵就走。让戴黎生出一种领养无家可归小动物的感觉。
虫星没有这样柔软又温顺的动物,类似的生物戴黎只见过兔子,当下一代入觉得还挺合适。
只见肖兔子垂着头,俩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与家里的垂耳兔越发相似,丧里丧气地对他说:
“少校,我觉得自己特别废。地球上有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以前不认,现在倒觉得很贴切。”
不仅学无所成,还读书读傻。
肖歌原本清亮的眸子有些黯淡,澄净的琥珀失去光泽:“我学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戴黎开口了:“你还记得初衷吗?”
少年的内心满是茫然:“我最初……是因为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社会发展至今,还会有这么多通过自然生育又被遗弃的孤儿,所以我想找个答案。”
戴黎:“你找到了吗?”
少年喃喃:“因为风气过分自由开放,导致有小部分人丧失责任心,即使政府提供高额福利,不愿意履行抚养义务的也大有人在。”
戴黎:“得到答案之后呢?”
肖歌:“在导师的推动下,社会各界已经发起呼吁,各项制度也在跟进改革。”
戴黎:“不是已经起到作用了吗?”
肖歌抬起头,看向戴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落入了光。
“在虫族也可以吗?”
戴黎伸出手,悬在肖歌颊边,不知道是要揉他的脑袋,还是想要捧起他的脸庞,或者是想碰碰那双漂亮的眼睛。
“既然有这门学科,当然可以。”
肖歌:“可是虫族的根本问题,不是单靠制度就能解决的。”
戴黎:“但你可以找一种更高明的方法,来缓和这个问题。”
肖歌怔怔地看着戴黎,过了会儿,舒展开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你,少校。”
戴黎收回手:“嗯。”
雌虫身上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气味,带着自由广阔的气质,让人想起海岸外的水天一色,恍惚间,仿佛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肖歌感到有些晕眩,四周的景色晃动着,一时上,一时下,眼睛找不到聚焦点。
“少校,我……”
沉入黑暗前,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打的这些字不知道有没有把事情讲清楚,果然想象中的文和实际写出来的文还是有差距的……咳,那个,大家先将就着看,以、以后再修吧。(越说越弱)
攻其实不弱,他只是太轻描淡写了……
第37章
说不清是昏睡着还是清醒着,对外界的感知记忆无法串联,身边时而嘈杂,时而安静,有时会有些微的颠簸。
唯有那一抹近似海风的气息,始终能够捕捉到,外界的气味再混杂,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抓着那一缕气味,就好像牵着某根细丝,丝线的另一端系着他盯上已久的猎物。
那味道变得强烈,他就知道猎物在靠近他。
意识一点一点从混沌中浮出,感知告诉他,四处都是自己留下的气息。他刚刚进入一个非常熟悉的空间,背脊触碰到一片柔软,那是他的床铺。
回到房间了。
是谁送他回来的?
眼睛支起一条缝,模模糊糊间看到一片墨蓝,鼻尖是海风的气味。
是少校啊……
他伸手去抓,擒住一片衣料,想要说些什么,可思绪实在混沌,脑中搜罗一圈,空空如也。
啊,不对,有话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