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大师兄回头朝肖歌道。
还不忘招呼边上的戴黎:“戴黎少校也一起吧。”
先前,从停机坪重新进入星际航站大厅,和戴黎汇合后,肖歌就为双方互相介绍过了。虽然一路上戴黎没有过多参与他们的话题,但也被纳入了交友圈。
“不过进来之后就要朝门先站一会儿了,虽然是送给熟人的,但是作为礼物,基本的包装还是需要的。”
肖歌有些奇怪:“礼物……不是商店里负责包装好的吗?难道是你们亲手做的?那可真是太珍贵了。”
但也不至于现场包装吧
大师兄有些神秘地扳着他的肩膀,半推半让地请他转身:“猜。”
“放心吧,”肖歌嘴上说:“我一定不会看的。”
大师兄笑着对戴黎道:“少校,您可要替我看着他呀。”
肖歌开玩笑地抱怨:“大师兄,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声,伴着大师兄的话语:“我还在读研的时候,和你本科的辅导员很熟,有次闲聊时,听说有个少年班的孩子喜欢晚上在……”
肖歌连声讨饶:“别别别,求您别说了,都过去多久了。”
戴黎少校还在呢,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小时候偷偷在被窝里看小说,屡教不改,还被辅导员强制封锁光脑操作权限,多丢人……
他的斯文学者形象还是得留一点的。
大师兄轻轻一笑:“好了,转过来吧。”
肖歌松口气,偷偷瞥一眼身边的戴黎。
嗯,还好,少校没什么反应。
接过大师兄递来的盒子,上面的缎带系得十分漂亮。
有点重,但是重心只有小小一团。
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师兄:“拆开看看吧,虽然形式要走,但也不能闷得太久。”
刚包起就拆开,专门为了走过形式。几个月没见怎么就沾上了股浪漫主义做派……
话说里头到底是什么,还不能闷太久
肖歌满腹疑惑地解开系带,慢慢打开盒子。
不得不说,这种带着未知拆礼物的感觉,还是非常美好的。
系带落下,盒盖打开,露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肖歌:“兔子”
盒子里装着一只茶杯大小的垂耳兔,淡棕色的绒毛异常蓬松柔顺,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正瞧着他。
轻轻地把它从盒中捧出来,一只手掌就可以将它托住。
小小的,软软的,温暖安静。
自从来到虫星,肖歌就再没有见过如此柔软的生物,将这只小生命放在手心里,就好像接住了与过往二十多年的联系。
大师兄在旁边解释:“为了把这孩子带来,专门使用了小型宠物的专运,本来是想从小师妹家刚生的小猫里抱来一只的,但她家猫妈妈不让,还差点被它抓伤。
“于是大家退而求其次,改带兔子,又想着如果是兔子的话,反正要去市场买,索性带一对,可惜星际航运法里头规定,为防生物入侵造成星球生态破坏,不得携带成对宠物,就只好……”
肖歌捏捏兔子爪,又轻轻揉几下兔子耳朵,喜爱得不得了。
大师兄话匣子一开就有些刹不住:“对了,小歌你养过兔子吗?虽然经过基因改造,它已经没有它祖先们那么脆弱了,但是养起来还是要注意一些……”
念叨了好一阵,肖歌想起对方刚刚经历过星际航行,现在应该有些累了:“等、呃……大师兄,你现在累吗?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好像还有其他行程。”
大师兄气势一断:“唔……还好吧,不过东西确实要整理一下,关于这孩子应该怎么养,我汇总了一个指南,等下发给你吧,如果有什么不懂再问我。”
肖歌:“好的,会的,整理东西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没关系。”
被推出房间,肖歌挥别大师兄,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兔子,和戴黎一起,跟随虚拟影像的小妖精离开。
“少校,你要摸摸看吗?”肖歌走在路上,把垂耳兔捧到戴黎面前。
戴黎看了一会儿,试探着伸手,轻轻抚一下兔子头。
丝绒般的触感,带着属于动物的体温,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虫星的生灵,多数都是凶猛暴戾的,少数食草动物,也有着坚硬的甲壳,或者尖锐的牙齿和头角。这么弱小又温吞的生物,在虫星上是无法自然生存的。
虫族没有豢养宠物的意识,哪怕是驯化,也是专挑凶悍猛兽来驯服,力量美才是虫族对于其他生物的基本审美视角。
戴黎也不例外。
这只哺乳纲的小动物,对他而言实在是异类,可也无法否认当指尖触碰到它时,心底一瞬间的柔化。
神奇的地球生灵。
就好像世代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明明是一副孱弱身躯,个体战力在自己星球都排不上号,却能战胜其他物种,爬上星球生物的峰顶。
即便是在强族林立的宇宙联盟中,他们所拥有的能量也不容小觑。
戴黎的目光落在肖歌身上,那人满身书卷气,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转念想起这个少年并不是人类,而是虫族的雄虫,不应当使用原先那套评判标准。
一只雄虫,哪怕外表再无害,他的内里也是充满征服与侵略欲的。即便□□弱于雌性,在精神上却可以稳稳压制他们……
……吗?
视线又落回那只被捧在手心里的垂耳兔,戴黎忽然有些记不清,课本里所讲述的、曾经雌雄虫族最初的相处方式是什么样的了。
第19章
两人即将走出宾馆大门,戴黎忽然朝身后看去。
“怎么了?”肖歌顺着戴黎的视线看。
后方,斜向上,高度大概是三楼的位置,目光的终点是一片空气。
戴黎收回视线:“没什么。”
肖歌有些懵懂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正好可以回去吃午饭,顺便喂个兔子。也不知道这只垂耳兔吃不吃得惯虫星的食物。
三楼。
俊美的雌虫微微前倾,倚靠在横栏上,右手上的艳红雌纹蜿蜒盘绕,与眼角同色泪痣相映,自成风景。
这里的横栏建造得极为巧妙。
走廊外壁大胆地使用了自上而下向内切削的斜角设计,加上高低栏的运用,利用高度差带来的视线死角,站在上方的人只需要稍稍靠后站直,就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
而当使用者想要观看楼下的景象时,只需要略略靠近外壁即可,视野广阔,一览无余。
此时,连柏召正站在楼上,安静地看着下方的两名虫族说说笑笑地离开大厅,气氛融洽——虽然说和笑都主要由其中一方负责。
这层楼上还站着一只秘书打扮的亚雌,以及一只身为这家宾馆经理的雌虫。两只虫族正站在后方,开着光脑小屏,关闭提示音,暗落落互发消息。
经理:老板怎么来了?
秘书一边眉毛朝楼下一扬:追着雄虫来的。
经理的表情霎时惊恐:这是有心上虫了?这么突然?
秘书十分鄙夷:消息早传遍了,你这几个月是出了星际差怎么着?致远星?
经理很委屈地想回点什么,忽见老板好像要转过身来,赶忙整理表情,指尖轻动,熟练地关闭光屏,规规矩矩站好,装作无事发生。
连柏召喊了声经理的名字:“近一年来辛苦了。”
商人的脸上挂着抹笑意,十分真诚亲和,每一个被他所注视着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重视。
即使在老板手下工作多年,被如此对待,依旧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算辛苦。”
“下个月的工作提早安排,启光节将近,宴会厅那边的布置可能需要你提供些支援。再过几天,我会外出一趟,届时的工作联系,将由这位陈秘书负责转接。”
经理点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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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访问团只停留一周,教授们都急着回家过年。
“虽然星历上才到八月,但华国农历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了。为此,他们还专门建议提早访问时间,几十号人联名上书,倒是给虫星方面带来了些麻烦。
“不过,我们三个会留下来陪你跨年的。”
大师兄尝了口杯中的果叶茶,称赞:
“虫星的果叶文化也很有趣,口味与品种之丰富,制作与鉴别之讲究,并不逊色于地球上的茶、酒和咖啡。”
这天刚好结束一场持续了两天半的研讨会,有整整一下午的休息时间。
小师妹和几位女性教授们一起出去逛街了,导师回宾馆整理资料,而同样经历过两天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开会的肖歌和他大师兄,则是选择坐下喝杯茶,稍作放松。
原本肖歌是打算回去补个觉的,但大师兄告诫他,特别疲惫的情况下,睡午觉容易睡过头,等到晚上睡不着,生物钟就乱了。
肖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和大师兄一块儿坐进了茶厅。
戴黎倒是临时有事,与肖歌打过招呼后,安排了另一位军雌守着,便离开了。
此时,这位军雌正守在隔间外。
肖歌拖长声音“哦”了声:“难怪……据说本来是要下个月才到的。”
大师兄放下杯子:“虫星这边的准备时间一定很紧迫吧?”
肖歌:“还好,毕竟是有人工智能和高速运输的时代,也就是同时需要招待人员比较多,首都这里人手有些紧缺而已。”
大师兄笑了笑,透过这个笑容,几乎能让人看见故乡的柳岸暖风,阳光和煦:“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很普通的问题,肖歌却卡了壳,半晌后有些支支吾吾道:“生活上还是习惯的,但是文化上就有点冲突了。”
大师兄:“比如?”
“比如……”肖歌有些纠结道:“师兄你也看到了,虫族在地球人的眼光中都是男性形象。
“婚姻关系中,无论是扮演妻子一方的雌性,还是扮演丈夫一方的雄性,都是男人。
“但我在过去二十几年里,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名女孩子在一起。”
大师兄轻笑一声:“还好秦教授出去逛街了,要不然,让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拉着你好好科普性学理论的。”
秦教授是一位著名的社会学性学研究者,她也同样参与了这场访问。
肖歌有些丧:“酷儿理论吗?”
大师兄:“你这不是知道吗?”
肖歌:“性别认同与性向并非天生,而是由社会文化影响和塑造的。可我男性的自我认知,和喜爱女性的性取向早就已经形成了。”
大师兄:“这个理论还同时认为这些认知是流动的,是可以改变的。”
肖歌很抗拒,很坚定:“不,我不会改的。这个体系从几百年前被提出,至今一共发展了几世纪,在座的你我有谁知道最前沿的成果有没有颠覆最初的几条理论。”
大师兄故作沉思:“唔,关于这个我确实不了解,要不然把秦教授请来问问”
作势去拿光脑。
肖歌忙去拦他:“别别别,我就随便一说。”
要是秦教授来了,作为在场唯一研究性学方向的专家,一定会是全方位的碾压。
哪怕是当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他也不想遭受这种凌虐。
大师兄放下光脑,转而揉揉肖歌的头:“你为什么这么恐惧呢?人生应该是多彩的——这才是彩虹旗的寓意。即使在地球上,同性间的感情也已经被广泛接受了呀。”
“不一样,”肖歌按揉着太阳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人类,而不是虫族,就算是接受宽容的性认知,也该是建立在人类种族内的宽容。
“在我的意识里,无法接受多妻制混乱的家庭伦理关系,也难以接受男性的身体行使生育的能力。”
大师兄轻咳:“其实部分人类性学家们,还主张要找到一种‘既不是一夫一妻,也不是滥性’的关系。”
肖歌:“虽然知道这种主张也有他的理论依据,但我无法接受。”
大师兄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不是向你提倡这种观点,只是想提供一个切入点。
“从种族的角度来看,人类的男女比例接近一比一,一夫一妻制是最能保障群体利益的方式。
“但虫族不同,为了种族延续,在悬殊的雌雄比间,势必要采取一种在外族看来十分背德的婚姻形式。
“从这个角度来说,多妻制反而是一种符合群体利益的方式,狭义上也是一种道德。”
肖歌立刻反驳:“不,我不认可这个观点。
“在近现代的道德观中,多妻即不忠,不忠即背德。与其说多妻制是特殊情况下狭义的道德,不如说是对现实的妥协。种族繁衍的重要性,压过了个体对自身品质的考量。”
大师兄:“你所说的道德只是人类视角的道德,对于其他种族而言,或许只是一种古怪的习俗。”
肖歌条件反射地开始思考论据。
大师兄倒是收起针锋相对的意味,叹口气:“研讨会都结束了……”
肖歌愣了下:“抱歉,习惯了。”
为了自己的立场争辩惯了,虽然从没出现过隔壁西方哲学开研讨,扔书摔椅子的大场面,但一出现反对意见就来劲这一点,还是表现得非常鲜明的。
大师兄喝了口茶:“我也没指望几句话就替你解开心结,所谓的理论,说到底也只是在研究已有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