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从对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掠过,联想起温舒窈的说法,很快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阁下是重华殿的那位药鼎?”
“药鼎”两个词无疑踩到了洛清琰的痛脚,他脸上娇柔的笑容僵硬了一刹,眼中闪过怨毒的神采:
“魔妃真是好眼力,想必修为不凡,身上的冰雪灵力也菁纯得很吧?”
他早已从秦语苍那里听说了傅含璋毁了林夜北修为的事,却假装不知,甚至装出一副不胜羡慕的模样。
林夜北心中抽痛,他苦修十余年达到金丹后期,原本大有可为,却因为无情根彻底失去了所有可能性。
自以为已经将伤痛压下,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撕裂,他喉头发苦,脸色泛白,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应答。
这副模样正中洛清琰的下怀,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臂弯处的绷带,勾起嘴角:“看来还是魔妃的灵力更诱人,以往魔君吸食我的血液时,都能冷静自持,从不留下较大伤口,没想到这次却险些将您……啧啧啧。”
“需不需要清琰向魔君求求情?”
他红唇撅起,无辜地眨着眼,“陛下钟爱冰雪灵力确实不假,却也不能这样作践魔妃您的身体……”
“魔君他在哪里?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他。”
林夜北皱起眉,不愿再与洛清琰纠缠下去。
虽然对方所说的看上去都是些体己话,他心中却本能地觉得别扭不适,胸膛中仿佛燃着了一把无名火,灼烧得五脏六腑生疼。
“但是魔君陛下吩咐过,他闭关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洛清琰掩唇微笑,“难不成魔妃要做这抗旨的第一人?”
他说话时刻意偏了偏头,如雪银丝滑落一边,露出束发的金簪来。
林夜北瞳孔倏地一缩,声音发颤:“这是……明砂?为何会在你这里?”
尽管失去了灵力,作为本命法宝的明砂依然与他存在着强烈的感应。
藏在袖中的手指蜷起,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将它从洛清琰发髻上取下的冲动。
“魔妃认得这枚簪子?”
洛清琰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可是陛下亲手赏赐给清琰的礼物呀。”
林夜北手指发颤,明砂的重要性傅含璋心知肚明,他夺了自己的修为,又满不在乎地将它送给旁人,是觉得魔妃这个名头的折辱依然不够,还要变着法地让自己尊严扫地吗?
胸口隐痛,喉头也泛起咸腥,他蹙眉忍下,朝洛清琰伸出手:
“我不知魔君为何会将明砂作为礼物送给你,可它是我的本命法宝,你也是修士,想必明白它对我的意义。”
“魔妃这是想要回我的发簪?”
洛清琰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修士和本命法宝之间存在灵力感应,若它真是你的本命法宝,不妨证明给我看看啊。”
林夜北眉宇间的纹路更深,唇角浮起一抹艳色。
修为全失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召唤明砂,只怕洛清琰对此心知肚明,这样说就是为了刻意看自己的笑话。
他直直盯着那枚发簪,枯涸的经脉中却根本调动不起任何灵力。
胸中一瞬间生出许多情绪,惊痛,焦躁,愤怒,本来就隐隐散出寒气的上丹田,突然毫无预兆地沸腾起来。
澎湃的冰雪灵力从他周身向外扩散,顷刻间扑向了洛清琰。
“阿琰当心!”
秦语苍当即将他护在身后,双掌如电,毫不犹豫地朝林夜北攻去。
他心道既然此人是魔君前世恨之入骨的仇敌,死在自己手下也不失为功勋一件。于是这一击用上了八成的力道,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根本无法抵御。
与此同时,洛清琰却惨叫一声。
发间的明砂忽然爆发出绚丽的金色光刃,将他的银发大片截断,甚至割伤了后颈的皮肉,随后化作流光,回到了林夜北的掌心。
林夜北牙关紧咬,他此刻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秦语苍的攻击如同一记火种,将他胸臆中紊乱的寒意引向了彻底的爆发。
干枯的经脉被极寒灵力瞬间胀满,剧痛深入骨髓,即使灵力的漩涡瞬间就将那记攻击搅碎,处于漩涡中心的他却痛不欲生。
谁来……谁来救救他?
一层冰霜迅速覆盖了他的肢体,连眼睫上都沾上了醒目的白,林夜北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昏迷前的刹那,他隐约看到幽暗的天幕中,一轮圆月殷红如血。
又是满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含璋:我就是闭了个关,听说白莲花就去欺负师尊了?
小北:你居然把我们的定情信物给别人,你个渣男!
得,又把师尊的寒症作出来了,火葬场的规模怕不是要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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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相远
意识渐远,林夜北感觉自己在一片彻骨的冰冷中,不断地往下坠。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条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搂住了他的腰。他徒劳地睁大了眼,视野中却黑暗蔓延,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谁?
那个人似乎正焦急地呼唤着些什么,他耳边却轰然响作一团,最后一丝神志崩断如游丝,他身子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而在他面前不远处,洛清琰和秦语苍呆呆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无渡魔君,神色惨变。
要知道,魔君进阶闭关时,旁人未经允许,绝不可守候在附近。
尽管前几日洛清琰得了魔君的许诺,今日那人却并没有召唤他,是他软磨硬泡了秦语苍许久,才悄悄地来到了御虚殿外。
又碰巧遇上了林夜北,这才想着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事发突然,他甚至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听到了多少,就已经被魔君周身水银泻地般的恐怖魔气吓破了胆。
傅含璋望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眉宇蹙得更深。
他今日进阶十分顺利,在最后阶段凝练魔气时,却忽然感受到了明砂的呼唤。
它取自自己最坚韧的龙筋,加之融入了心头血,也寄托着他的一丝神识。发出这样强烈的示警,想必是它的主人出了什么事。
这才有了他破门而出、险之又险地接住林夜北的一幕。
今日是满月,他本以为林夜北体内的寒症早已随着无情根的拔出而消散,却没想到它依然存在,甚至比以前严重得多,转眼间就让那人身上覆满了霜雪。
“孤说过,闭关时不许旁人接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抗旨?”他冰冷地扫了洛清琰一眼。
“陛下之前说过,进境时会带上清琰,清琰这才……”洛清琰吓得声音发颤,还没辩解几句,身旁的秦语苍就接话道:
“这一切与药鼎无关,是臣担心陛下安危,才自作主张带他来此,请陛下责罚。”
傅含璋挑了挑眉,凤眸中怒意更甚:“秦语苍,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僭越了么?”
他袍袖一振,平地里瞬间卷起一阵罡风,将洛秦二人掀飞,狼狈地滚落到阶梯下。
“孤的身体自己清楚,犯不着旁人挂心,若当真忠诚固然也好,只不过别用错了地方。”
他目光森凉,似有深意,随后周身暗红魔气一闪,鸦色身影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不久,当他施展瞬移之术,抱着林夜北回到温舒窈的药庐时,正撞见魔医与左护法对弈的一幕。
自从返回魔域,巫月婪就不时会来拜访温舒窈,个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依稀觉得,对方与苏同光之间颇有相似之处。见到温舒窈,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
两人在棋局上厮杀正酣,冷不防魔君裹挟着一身霜雪,杀气腾腾地出现:
“温舒窈,你快瞧瞧他。”
“这是……”巫月婪望着他将林夜北安置在床上,很快联想起自己伪装成女修时,林夜北每逢满月就会发作的寒症,
“可陛下您不是已经将林公子的修为都毁去了吗?”
傅含璋轻轻摇头,他也同样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林夜北的寒症其实就是极寒灵力在作祟,在拔出无情根后他的金丹随之碎裂,体内的灵力没了凭依,当然会逐渐散去,也就不会继续受到寒症的困扰。
可为什么满月时依旧发作了?
“你们还不快来搭把手?”温舒窈的银针被林夜北皮肤上的霜雪挡住,根本刺不进穴位,语气顿时不太好,“施针施不进去,我拿什么救他的命?”
“之前师……苏同光曾经给过孤这个,”
傅含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瓷盒,里面满满地盛着赤炎膏,“这药膏涂抹在皮肤上能产生高温,融化霜雪。”
“那陛下您抓紧些,再拖下去,您的小美人可就真成了连气都喘不出的大冰块了。”
温舒窈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被药膏化去霜雪的穴位处逐一施针,随后握着林夜北的脉象细细感受,很快蹙眉道:
“小美人的脉象不太对劲……他体内怎么会还有一股流窜的灵力?”
“你说什么?”傅含璋一怔,“可孤分明已经……”
帐幔外的巫月婪虽然瞧不见具体情况,但听着两人的议论也能猜出个大概,他沉吟片刻,迟疑着说道:
“陛下,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前世您体内的魔龙丹正是在真龙神丹毁灭后才觉醒,既然点苍仙尊前世也是那样的身份,他会不会同您一样,也拥有两个丹窍?”
若是没有丹窍作为基础,灵力和魔气根本不可能在体内长期留存。
傅含璋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驱使着少量魔龙丹的气息从丹田涌出,缓缓靠近了林夜北。
而与此同时,被银针压制下来的极寒灵力又开始细微地震颤。
他注意到林夜北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急忙收回魔气,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
短短的刹那,已经足够他感受到极寒灵力传来的亲近情绪——
巫月婪猜得没错,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那人除了神魂缺损记忆不全,骨子里却从未改变过。
不论是清冷淡漠的性情,还是丹窍内不为人知的隐秘,都一模一样。
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人,从身体到灵魂,一眼就足以刻骨铭心。
尽管这次寒症发作得比以往强烈,好在处理及时,加之傅含璋不计代价地使用了大量名贵药材,林夜北不久便脱离了危险,沉沉睡去。
傅含璋坐在床边,手指梳理着林夜北的长发,忽然想起搁在床头的明砂,心中一动。
林夜北需要静养,将它继续用作发簪显然没什么必要,倒不如变成些更加趁手的小玩意……他脑中盘算着,明砂也随着他的心意变化,先是化成了一圈金晃晃的手镯,又迅速缩小,变成了一枚纤细的戒指。
他拈着那枚戒指,姿态珍重地将它套在林夜北细白的无名指上。
往日魔域中清闲无事时,巫月婪总会悄悄前往凡界收罗书籍话本,看到有趣的也会给他瞧上一瞧。那些男.欢.女.爱的情节他记不太清,却偏偏对其中关于戒指的一段描述印象深刻。
在凡界的西域,戒指是伴侣间忠贞情感的象征,只要为对方戴上,就能与那个人厮守终生,恩爱两不疑。
而对林夜北……前世的仇恨他放不下,却也见不得那人生病受苦,满腔情感无处宣泄,唯有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小圆环上,求得短暂的心安。
“师尊,你是孤一个人的,”他亲了亲林夜北的唇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孤。”
等到林夜北的状况基本稳定,傅含璋就带着他返回了寝殿。侍从早已按照傅魔君的命令布置好了炭火,他却依旧觉得不够,索性也脱了外衣上榻,紧紧拥着林夜北取暖。
这一夜林夜北睡得并不安慰,傅含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他的肩头,皱眉陷入沉思。
倘若他猜得不错,让林夜北饱受困扰的寒症,应该就来源于他体内的另一枚内丹。
可林夜北多年修炼都没能将它的力量成功融合,反而是在失了无情根之后,才有了几分松动的迹象。难道它和自己的魔龙丹类似,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能被激发?
似乎有什么念想飞快地闪过他的脑海,傅含璋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一夜未眠,直到天光大亮,怀中的林夜北身子轻.颤,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没了修为,身体恢复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他舒缓了好一阵,才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随即发觉傅含璋正紧紧抱着自己,浑身顿时有些僵硬。
“师尊醒了?感觉怎么样?”
傅含璋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惹得他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傅含璋心头犹如被蚂蚁细细地咬,又是焦躁又是苦涩,微微别开视线:
“昨夜孤冲境闭关,无暇关注殿外发生的事,若是语苍和清琰有什么言行失当,还望师尊不要见怪。”
面对他久违的和颜悦色,林夜北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指尖用力攥紧了被褥,直到关节泛白。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他怕是也不会相信,傅含璋能决绝到这样的地步。
不仅欺骗了他的满腔关爱,还不由分说毁了他的修为,进行从身体到心灵的百般折辱,甚至还将他最重要的本命法宝转手赠给旁人。
既然已经狠下心摧毁一切,维持眼前这种虚假的平静又有什么意义?
“傅含璋,”林夜北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