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内心的想法傅含璋自然察觉不到,他此刻全副心力都牵系着战场,忽然长臂一震,一柄通体血红、边缘分布着锋锐锯齿的长剑凭空出现在掌心。
剑身上涌动着黑红两色光泽,气度杀伐,不可一世。
正是闻名天下的魔君佩剑,魔剑夙泱。
炫目的剑光倒映在士兵淡褐色的眸底,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过脑海。
画面中的傅含璋还是少年身形,手中的灵剑也比不上夙泱的精致,脸上的笑容却甜美如蜜:
“我想成为师尊的剑,在身边保护着师尊,不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却不想一语成谶,除了眼前的这个人,世间再无旁人能将他伤害到这般地步。
淡褐的眸子里痛色殷然,士兵发狠般咬紧苍白的唇,咽回溢到嘴边的一丝呜咽。
若是他的命也能消解魔君内心的仇恨,哪怕只是有所减轻,也足够了。
他全副精力都放在傅含璋身上,因此也没有发觉远方的修士队伍中,一蓝一红两道身影正逆着人流往后退,同时频频地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二师兄,我觉得那几个人不太对劲。”
聂弋黛眉紧皱,目光瞥向队伍最后护送弩.机的几名天泪城修士:
“那台弩机有什么用暂且不论,可它周围的那几名修士看上去死气沉沉,行进的速度虽然快,步伐也显得很僵硬……”
“的确很奇怪。”游思渚淡淡颔首,
“不过既然四长老曾说过,这弩机是天泪城制胜的关键,想来他们对此早有安排,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驭使魔兽的人究竟在哪里。”
这时兽潮已经混入了交战的人群中,不仅对魔族军队展开了攻势,甚至连天泪城的修士也没放过。
一时间惨呼悲鸣响成一片,不断有人族或者魔族的残躯落入洛河中,血色沿着河水蔓延开来。
“可恶,难道召唤这些魔兽的人根本无法控制他们的行动么?”
聂弋一双杏眸中神情震怒:“他把修士们的安危置于何地?难道为了消灭魔族,甚至不惜自损八百吗?”
见状,游思渚同样脸色泛白,如此做派但凡是仙家修士都会觉得不齿,更何况是声誉煊赫的天泪城?
这座被誉为仙道圣地的城池中,究竟还有多少不可言说的秘密?
“二师兄,你看那人。”聂弋倏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正惊疑不定,掌心蓦地被一只滑腻柔软的手握住,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什、什么?”
“他眼眸的颜色似有古怪,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聂弋没有察觉他的失态,反手召唤出阴阳如意灯,身形如鬼魅一般朝附近的一名修士掠去。
经他提醒,游思渚这才发现那名修士的眼眸竟然是澄亮的银色。
他猛然意识到在天泪大比中,暴起发难的云修也是瞳色异常,当即心下凛然,立刻开启通灵玉牌联系上苏同光,并紧跟着聂弋追了上去。
“这位道友请留步,”聂弋伸手搭上那名修士的肩膀,
“在下有一事相问……”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那名修士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抬袖拂开了他的手臂,动作间被衣裳遮住的手掌露出来,掌心一枚乌黑的细小竹笛格外醒目——
对于御兽的修士而言,竹笛可是常见的法器。
“今日的兽潮是你的手笔?”游思渚心神巨震,“唰”地抖出辕阳剑,“你为何要这么做?”
修士并不回答,只是冷笑一声,脚底灵力升腾。聂弋意识到他想要趁势溜走,迅速催动出一道印诀束缚住他的行动:“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们即使拦着我,也已经来不及了。”
修士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表情却并不如何惊慌,反倒是有些嘲讽地笑了:“兽潮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诛魔弩已经布置停当,今日谁也阻止不了魔君的殒落。”
“魔君……殒落?”聂弋眉心抽搐,下意识觉得此人绝对是痴人说梦。
无渡魔君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恐怖的渡劫期,距离飞升为魔神不过一步之遥,想要一举歼灭他难于登天。即使天泪城长老亲自在此,只怕也不敢这样大放厥词。
可那人神色自若,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倒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他禁不住怀疑,扭头向身后望去。
只见笼罩着那台弩机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露出高约五米、宽逾七米的庞大本体来。
弩.机正中是一柄手指粗细的箭,比起巨大的弩.机本身可谓微不足道,箭下却分布着四道异常宽大的凹槽,即使容纳一具人体入内,也绝无问题。
聂弋眉宇间纹路更深,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弩.机设计的用意是什么,下一刻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
方才他觉得形迹可疑的几名白衣修士忽然脱去外袍,露出大片赤裎的胸膛。
更为可怖的是,他们的丹田处早已没有皮肤覆盖,甚至能直接看见金丹在其中飞速旋转,灵力四溢。
紧接着他们纵身跃上弩.机,躺进了四道凹槽之中。
伴随着灵力的急速注入,弩机上的细箭释放出越来越磅礴的灵压,紧接着通体一震,激射而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战场上的魔兵甚至来不及阻止,那支箭就流星赶月般划过整座战场,直奔看台上的魔君而去!
傅含璋一凝,很快捕捉到迅速逼近的那簇灵力,他原想用夙泱抵挡,却忽然发觉自己浑身僵冷,仿佛被定身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这并不是因为自己中了暗算,而是迎面而来的灵压过于强大.
以他渡劫中期的修为,竟然都感知不透,甚至连略微闪避都无法做到。
他光洁的额上冷汗沁出,勉力想要凝聚出魔气抵挡,全身的修为却被压制得一动也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箭转眼间逼近眼前,相距不过咫尺。
袭来的利箭裹挟着猎猎风声,箭尖燃烧的灵力炽亮如同燃烧的烈阳,刺目的光影闪耀得傅含璋眼前一阵朦胧,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仿佛他就要消融在炽烈的日光之中那般。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如约袭来,杀伐的火光终究被一捧新雪包裹。
傅含璋猝然睁大了眼。
一道身影逆光立在他眼前,身披的魔军甲胄在诛魔箭灵力的冲击下化为齑粉。
水火不侵的雪蝉衣也被利箭生生穿透,鲜血喷涌而出,淅淅沥沥地沾湿了脚下的地面。
那人淡褐的双眸睁开,无神地倒映着他和身后的旷野。殷红血珠从苍白的嘴角沁出,再一滴滴摔落在地面上。
刹那风声止,天地如此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高光时刻到了!!!!!
我原地旋转爆哭,可怜的小北啊TAT
不过大家不要担心!!火葬场该来的一定会来的!!而且本文是he,一切都是为了后面的追妻戏码服务,请相信我!!我的糖也很甜的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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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神魂碎
时间回到几息之前。
眼睁睁看着四名修士躺在弩机的凹槽中,被燃烧成一团团炽亮的火焰,聂弋惊骇莫名,一时间不由得愣在当场。
沉思片刻,他很快意识到,那些修士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金丹期修为。
只怕他们早已将灵力压缩到了恐怖的密度,以至于平均元婴以上的修为,都只能呈现出金丹的形态。
寻常修士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将灵力压制成这样,稍有不慎就会丹田俱裂,危及性命。
除非……是作为燃料或者媒介。
一切不出他所料,随着修士燃烧的灵力顺着凹槽汇集到弩机顶端的诛魔箭上,那纤细的箭身瞬间光芒大炽。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利箭激射而出!
聂弋的注意力全被爆.炸吸引过去,因此并没有留意到,身边那名银色眼眸的修士已经趁机将竹笛横在嘴边,吹出一段旋律。
附近一头飞驰的魔兽听到声响,蓦然停下了脚步,昏黄的眸子里凶光毕现,忽地抬起前爪,掌势如风,抓向他的后背!
“阿弋当心!”
瞥见魔兽爪尖上幽幽的碧光,游思渚瞳孔一缩,仓促间根本来不及犹豫,张臂将聂弋紧紧搂在怀中。
而后者握在掌心的通灵玉牌也随之掉落在地,队伍前端的苏同光只能看到玉牌中画面猛地颠倒,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
“思渚、阿弋,你们怎么了?”
他冲着玉牌焦急地呼喊,对面却再也没有任何反馈传来。
而与此同时,裹挟着大量灵力的诛魔箭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如同一颗炽烈的流星划过天幕,直奔对岸高台上的魔君。
只是瞬间的接触,诛魔箭带来的恐怖高温就足以让苏同光心惊肉跳,作为目标的魔君本人更是被强大的灵力威压震慑在原地,甚至连拔剑抵挡都做不到。
难道,真如通灵玉牌中那名修士所说,魔君会因此殒落?
他忍不住紧张地屏住呼吸,却没想到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身影忽然从高台上闪出,险之又险地挡在了魔君面前!
诛魔弩毫不迟滞地没入那人的后背,激荡的灵力将他身上的甲胄摧毁,甚至连贴身的宝甲也被洞穿。
他浓黑的长发被烈风掀起,露出的一截雪白侧脸熟悉到极致。
那是……
尖锐的腥气刹那间涌上喉咙,苏同光浑身巨震,失声吼道:
“小北!!!!”
自己绝对不会认错,那生生受下毁天灭地一箭的,正是他伤病缠身、只有金丹修为的三师弟啊!
凄厉的呼喊被风声撕裂,根本传不进林夜北的耳中,又或者说,此刻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他缓缓低下头,注视着从左胸处探出的诛魔箭尖,破损的雪蝉衣失去了效用,已经被鲜血染湿了大半。
而在衣衫遮掩下,伤口还在不断扩大,恐怖的灵力正迅速沿着他枯竭的经脉肆意流窜,所经之处血脉断裂,骨骼崩碎。
孱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身子一软,耸然倒下。
傅含璋张臂接住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开伤处,却发现根本不可能——
狞恶的灵力如刀,穿透了单薄苍白的肌肤,在表面绽开无数血肉模糊的创口,血流眨眼间就淅淅沥沥地沾湿了地面。
当胸一箭,却胜似千刀万剐。
血色从傅含璋的脸上褪尽,他剧烈地颤抖,只敢虚虚环着林夜北的后背,将魔气输送过去:“师尊……师尊……不要……”
他何曾如此失态,但这一刻恐惧悔恨如同流星陨落,将他所谓的坚持和理智砸得支离破碎。
他没想到林夜北会不顾身体状况执意来此,更想不到那人会毅然决然地挡在自己面前。
分明……
自己仇视他,折辱他,不惜剪去他的羽翼也要将他绑在身边,然而在生死之际唯一挡在自己身前的,却依旧是那个人。
为什么?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折磨,一身傲骨和修为都被摧毁,他又为何这样义无反顾?!
“你怎么这么傻……”傅含璋眼睫不住抖动,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怀中的人低声喘息着,唇角淌血,呼吸急促而微弱,听了这句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本就……没有……为什么。”
林夜北气息一促,又接连喷出几口血来。
他失血过多,伤势极重,加上修为全失,根本无法抗拒诛魔箭灵力的侵蚀。
眼下虽然外表看起来还算齐整,内里的脏腑只怕早已残损不堪。
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几日前洛清琰借助蜃象珠将傅含璋落入魔域的经历展现给他,他望着那人不知多少次被魔兽围袭,在惨烈的厮杀中九死一生,又在魔龙丹的反噬下痛苦挣扎,心房抽痛如刀绞。
这一切都是他亏欠傅含璋的。
如今他决定用命来偿还。
虽然没了灵力,他的感知却依旧敏锐,在诛魔箭射来的短短瞬息心念电转,终于想出了抵挡的方法。
他用自己曾经凝练出金丹的紫府迎上了箭尖,同时将神魂毫无保留地缠绕上去,虽然无法阻止利箭的刺入,却能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傅含璋的盾。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不仅整副身躯被灵力腐蚀残破,甚至连原本就残损的神魂也被搅碎。
神魂是修士灵力的凭依,更是生死轮回的媒介,他的神魂碎裂,死后自然无法转生,只能化为荒魂,消散于天地之间。
不论是傅含璋和他,还是元昭与司曦,彼此的缘分,大概都就此走到了尽头。
“含璋……我不恨你。”林夜北微微含笑,挣扎着抬起手,抚上傅含璋的侧脸。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已经不想再去责怪傅含璋什么,心中柔软无限:
“这一箭……是我欠你,如今……咳咳咳,一切……都还给你。”
“不,不……”
傅含璋颤抖着握住他冰凉染血的手掌,嘴唇翕动,眼梢有泪水潺潺地涌出来:“我不要你还什么,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还是……这一回你又想抛下我?这也是你的苦肉计对不对?”他猩红的凤眸恍若泣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不管到哪里,你都别想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