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尚且还是黄昏时分,与此同时,魔域却已经过了午夜。
傅含璋屏退了包括魔医在内的所有侍从,整夜守在林夜北身边,贴身看护。
林夜北之前被他吸食了太多血,即使抽取了洛清琰的血液补充,半夜却依旧出现了体温下降的情况。
壁炉中都点燃了炭火,他还是冷得发抖,傅含璋无计可施,只能也上了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为他取暖。
“师尊,你总是拿捏着孤的命脉,”傅含璋把他的手脚温暖包裹,“孤确实恨你,但也绝不能失去你。”
温热的气息拂在林夜北眼睫上,他动作极其小心,仿佛面对着某种易碎的器皿。
“你现在没了修为,轻轻磕碰就能要了你的命,孤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凡界带回来,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他凝视着林夜北苍白的睡颜,只觉得喉头一阵发苦,忍不住侧过脸,唇瓣找上那处清甜的柔软。
很快,馥郁的松木冷香就充盈了唇齿,傅含璋长睫抖动,手指不自觉地探进他浓黑的长发,加深着这个吻。
直到他的姿势压迫了林夜北肩头的伤,微弱的呻.吟传到耳边,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眼前这个人都是深入他骨髓的剧毒。
情之所钟无药可解,只有夜夜梦回饮鸩止渴,或者不顾一切拥他入怀,才能稍微缓解椎胸之痛。
“绝境中的希望才最残忍,”
他紧咬着后槽牙,气息不稳:“孤宁愿你从来不曾和颜悦色,低声示弱,这样孤还能狠下心来,将过往的一切一一报复。”
“可你这样,让孤怎么办?”
指尖摩挲着林夜北的眼睫,再轻移到微红的眼角,傅含璋这才发觉,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湿润了。
林夜北蹙着双眉,身子发颤,一方面是因为气血亏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陷入了梦魇之中。
朦胧的视野中,他跟在一名身材高挑、衣饰华丽的女子身后,沿着昏暗空寂的长廊往前走。
两侧的墙壁由玄铁栅栏筑成,后方是一间间囚室,不时有或痛苦或愤怒的低嚎从中传来。
“仙尊大人,”面前的女子回过头来,面容娇丽,头顶一对天青色的龙角格外醒目,
“劳烦您跟着妾身纡尊来这水牢,龙儿他就在最深处的囚室里……从出生次日便是如此。”
林夜北,或者说是司曦点点头,眉尖微颦:“西海龙王可知晓此事?”
“君上对太真古卷中记载的祸世妖孽深信不疑,加之龙儿正是千年难遇的双生子之一,又生来拥有两个丹窍……这一切都与古卷的记载吻合。”
女子惆怅地叹息,她贵为西海龙王元夙的王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庇护:
“龙儿自从降生后就被君上关在水牢内,按照古卷的说法,若以外力摧毁,反而会使魔龙丹提前觉醒。唯有在另一个丹窍中修炼出真龙神丹,才能压制魔气的扩散,不为祸世间。”
“所以妾身恳求仙尊……”
龙王妃在最内部一间囚室前停下了脚步,转身跪倒在司曦面前:
“听闻您座下尚无弟子,能否让吾儿跟随在您身边修行?若是能够练成真龙神丹,就能够压制他体内的魔龙丹,他也不用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度过一生了!”
司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转过目光,望向了铁栏内的小龙。
与西海龙族惯常的外貌不同,那头小兽通体呈现出紫黑色泽,浑身皮毛光润。只有他手臂长短的身子蜷成一团,一双腥红的眼眸不安地打量着二人。
它不仅不认识司曦,更不识得自己的生母,长期担惊受怕养成了多疑的性格,立刻绷紧神经,将眼前的两个人当做了假想敌。
“吾儿,我是你的母妃啊。”龙王妃尝试着靠近,小龙的身体却绷得更紧,忽然浑身剧颤,后足一蹬,张口咬了上来!
“当心。”司曦上前一步,广袖拂动如云,用自己的手掌迎上了小龙的犬齿。
冰蓝色的灵力光华布满他的手指,小龙只觉得咬上了什么玉石般冰凉坚硬的东西,硌得牙齿一阵生疼。
它低哼着松开口,司曦也顺势将它捧在手中。
龙王妃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观望,传言中点苍仙尊清冷淡漠,难以接近。若是小龙贸然攻击惹得他心中不快,自己将它托付给仙尊的计划想必会落空。
她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司曦却忽然撤去了指尖的灵力,露出毫无保护的皮肉。
小龙感到齿下变得柔软,立刻使劲咬了上去,将白皙的肌肤切出细口。
蕴含着冰雪灵力的血液渗出来,再被小龙伸舌卷进嘴里。
它血瞳微微瞪大,忽然浑身颤了颤,从喉头发出一阵舒适的呼噜声。
“这是……”
连龙王妃都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吃惊。小龙性情暴戾,加之被困在水牢中多年,动辄暴起伤人,从未对人如此亲近温和过。
指尖上传来细微的痛楚,司曦感受着小龙舌尖的粗糙和温热,微蹙的眉宇却忍不住散开,甚至抬手捋了捋它的毛发:
“它叫什么名字?”
“龙族生长缓慢,诞生三百年后才会成年,届时才会有正式的名讳。”
龙王妃幽幽叹息。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小龙若随了我,也当有个名字才是,”
司曦淡淡道,“如王妃所言,它降生之年,正值昭羿仙尊云惊鸿飞升上神。既是双生子,不妨便随了上神封号,起名元昭、元羿吧。”
“多谢仙尊!”
点苍仙尊济世之名流传甚广,更是天泪城中飞升太真神界的热门人选,倘若能够得到他的赐名,无疑是巨大的幸事。
龙王妃惊喜不已,连连颔首:“等到二百年后,妾身自然会将仙尊赐予的名讳告知君上。”
……
此后,眼前的画面就变得一片模糊。林夜北在一片黑暗中浮沉辗转,仿佛溺在深水中的人,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意识回笼,他霍然睁开双眼,抚着憋闷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方才那些……是司曦的记忆?
所以傅含璋才会告诉自己,他厌恶元昭这个名字,想要抹去过往的一切吧。
心口一片空空落落的刺痛,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发觉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床榻上,身边也早就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你终于醒了?看来药鼎的血液和灵药还是有效的。”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唤,他吃惊地抬起头,正与温舒窈四目相对。
“哟,你若再这样直勾勾地瞧着我,魔君陛下可要冲我撒气了。”
魔医摸了把他的腕脉,确定指下的脉象平稳有力,不由松了口气:“我是长岐宫的魔医温舒窈,这里是我的药庐,你被陛下不慎伤到,才来到我这里修养。”
“……多谢,在下林夜北。”林夜北瞳眸微弯,清隽动人的神采看得温舒窈一愣:
“啧啧啧,原本你闭眼卧在榻上,就不知超越了那药鼎多少风华,这时恢复了生机,更是秀色可餐呐。”
他一向心直口快,露骨的夸赞惹得林夜北有些羞赧,微微窘迫地掉开了眼光。
“你是在找陛下吧?”
温舒窈看出他眼神中的怅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牵挂,你们又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在这里整整守了你一日一夜,若非有紧急的事务要处理,只怕现在也不会离开。”
二人的关系哪里是他想的这副模样,林夜北暗叹一声,蹙眉分辩道:
“我不是……”
“急着否认什么?”温舒窈抱着手臂,正色道,
“要我说,陛下嘴上说着恨你入骨,恨不能除之后快,可看你受伤又心疼得不得了。之前想尽办法拔出无情根保你性命,冒着引发魔龙丹的风险陪你药浴,如今又不惜用了药鼎的血液救你,可是半点也没考虑自身啊。”
作者有话要说:银色眼眸又出现了,看来是个很重要的信息哦?
小含璋的深夜告白TAT这俩孩子太糟心了,这些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当树洞,猫猫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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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满月劫
“你说他拔去无情根,是为了救我?”
林夜北眉心微颤,温舒窈的说法和他以为的事实大相径庭。
他只知道无情根是自己修炼的根基,却从未想过它的受损会危及性命。
“小美人,你天生神魂有损,无情道与你的契合程度远非一般人可比,剥离的代价同样也是恐怖的。”
温舒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体内的无情根早就和心脉连在了一起,表面上是无情根开裂,实际上也损坏了心脉。那段时日你动辄心痛呕血,我说的可是事实?”
这件事林夜北确实没有料到,可回忆起当日傅含璋对自己说的种种锥心恶语,他依旧忍不住蹙起眉:
“那他当时为何要说那些话……”
“无情根,当以真情动摇之,若不是陛下用言语刺.激,它的根系又怎么会松动?”
温舒窈正色道:“只有趁你心神最为激荡的刹那,才能够用灵力或者魔气将无情根拔出,否则等到你的心脉随着无情根一起裂开,就是太真神也救不了你了。”
“不仅如此,陛下牵挂你的身体,还不远千里前往魔域南境为你寻觅灵药。昨夜也是这样,明明魔龙丹的魔气已经压制不住了,还坚持守在你身边,直到实在支撑不住才离开……”
“你方才不是说他去处理政务了么?”林夜北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魔气怎么会突然失控?”
“这……”温舒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原本想胡乱找个由头遮掩过去,可在对方清凌凌的眼波注视下,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只能如实道来:
“……嘛,陛下之所以失控吸了你的血,就是因为境界精进时,他体内的魔龙丹会濒临沸腾,需要蕴含冰雪灵力的血液来压制。往常这些都是由重华殿的药鼎来完成的,这次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你面前失去了理智。”
“那他现在在哪?”
心头不受控制地揪紧,林夜北明白,突破境界的凶险非同小可,对于魔气强横的魔族来说尤其如此。
他为了救自己消耗了药鼎的血液,仅靠本身的力量突破,会不会有危险?
温舒窈见林夜北神情紧张,更加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
在他看来,傅林二人之间不过是横陈着些误会,彼此又不愿说清楚。
只需多制造些独处的机会,就能解决矛盾。
于是他乐见其成地道:
“就在长岐宫御虚殿,那里有一处隔绝魔气的秘境,陛下往往在那里破镜。”
“长岐宫内除了魔君,都不能使用瞬移类的术法,”
一只暗红灵蝶从温舒窈指尖飞出,“我一时抽不开身,好在御虚殿并不远,它会带领着你找到魔君的。”
他又将林夜北穿过的雪白长袍放在床脚:
“这是陛下为你准备的雪蝉衣,质地轻暖水火不侵,也能抵抗洞虚以下境界的攻击。侍从们知道你魔妃的身份,你大可以通行无阻。”
“多谢。”林夜北披上雪蝉衣,习惯性地去找束发的明砂,却摸了个空。
最后一次佩戴它,似乎正是傅含璋拔出无情根的那日……难道是被他取走了?
暗叹一声,他索性披散着发,跟随灵蝶走出了药庐。
长岐宫的装饰风格极尽奢华,用料也格外讲究,他赤脚踏着墨玉筑成的地面,感到凉意从足心传来,混乱的思绪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知内情者,只怕都和温舒窈一样,认为他和傅含璋的症结所在,不过是没能打开心扉。
可那些横陈了前世今生的深情、背叛、杀戮、痛苦,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或许司曦确实有难言的苦衷,可他对傅含璋一剑穿心,又将其打落堕神台也是事实,于情于理,傅含璋都应该恨他。
话虽如此,心底却到底是意难平。
额角传来一阵抽痛,他脸色苍白,蹙眉隐忍。
自从刚才温舒窈提到无情根的剥离方式,他就一阵紧似一阵地头疼,除此之外还莫名地感到熟悉,似乎在某一时刻,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
沿途巡逻的魔兵魔将见到他都恭敬行礼,灵蝶则在身前悠哉翩飞,不时停下来让他稍事休息。
连日以来伤病交加,兼之失了修为,几百米的路程就让林夜北眼前泛花,冷汗也浸出了一层。
御虚殿比起其他宫殿显得更加幽暗空寂,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殿门后强大的魔气涌动。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拢着衣襟往里走,面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抱歉,您不能进去。”
这低沉雄厚的声线很是熟悉,林夜北想起此人正是朝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右护法秦语苍,一时有些不解:
“我只是想见见……魔君。”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轻,似乎说出那人的名字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秦语苍尚且没说什么,他身后却有另外一人袅袅婷婷地踱了出来:“哟,这是哪里来的风,竟然把魔妃大人吹来了?”
林夜北微微讶异。
眼前这人虽然生得雪发翠眸,看起来并不像人族,身上透出的却是实打实的灵力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