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果然是不会抽烟的,吸进去第一口便开始咳嗽;他捂着嘴,听得出来他在极力隐忍,却仍咳出了好几声。
约莫是男人吃瘪的样子太有趣,银雀抿着嘴笑出来,在千秋试着抽第二口时道:“算了,不是打了水吗,给我洗毛巾。”
“咳,咳……好的。”
男人未抽完的烟被摁灭在烟灰缸里,那双手浸入还冒着氤氲热气的水里,仔细地搓揉着毛巾,再拿出来拧干,递到银雀的手里。
少爷接过来,什么也没再多说,擦掉胸前脖颈上的黏腻感,再将毛巾交还过去。
这样重复了几遍后,银雀撩了撩脚尖,蹭在男人的小腿上:“还有这儿。”
即便看过许多次男人跪在他面前伺候的模样,银雀还是觉得看不够。仿佛他天生就这么恶劣,喜欢看人对他卑躬屈膝,喜欢看男人毫无自尊的跪着。
往深层去探究的话,这种时候总会让他觉得很微妙。
一个男人的所有权,就在膝盖处。只要他跪下,银雀就觉得这是属于他的人,是他忠心不二的随从,是随时会为他去死的人。
没什么比这更让银雀觉得惬意了。
千秋仔细地捧着他的脚,湿软的毛巾擦拭过他的皮肤,他睥睨着男人的脸,淡淡道:“不是绑架犯干的。”
“……什么。”
“不是被绑架犯标记的。”银雀说,“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刚分化,绑架我的人没有那么丧尽天良,至少还给了我这把枪。……他们从我这里拿走的,不是什么Omega的身体,传言还真不讲究。”
“那他们拿走的,是什么。”男人低沉问道。
就这瞬间,银雀的脚忽然发力,狠狠踹在男人的脸上。
千秋不仅仅体魄强健,力气也很大,这一脚来得突然,他却像铜墙铁壁似的一动没动,既没有被踹倒,也没有躲开。他任由那只脚踩在他的鼻梁、眼窝,无表情地接受银雀的所有羞辱。
“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是怎么死在男人胯下的……闲聊也适可而止,不要一直挑战我的底线。”银雀神情漠然,不像在发火,“我啊,很讨厌尊卑不分的人,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有人一出生就站在顶点,有人只能像你这样……说起来我还一直想问你,要赚钱的门路多得去了,你也去娼馆卖身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到我这里来……还是说比起肉体上的折磨,你更喜欢被人侮辱呢?”
“我只是想呆在少爷身边。”
“为什么?嗯?”
“因为喜欢少爷这样美丽、高贵、强大的人。”
“真够贱。”银雀终于收回了腿,“你可以滚了。”
第9章
东部气温稍暖,货船抵达时是正午,艳阳照得银雀微微眯眼。
都不必他伸手,千秋已将早已准备好的墨镜递到他身侧,少爷接过来戴上,说:“你准备的?”
“是成奂管家准备的。”
“不愧是成奂。”银雀赞许地颔首,“你多学学。”
海鸥的鸣叫和船港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海风裹挟着咸,吹乱了银雀的头发。但他并不介意,只是将及膝的风衣脱下交给了千秋,只穿着简单的骑装走下了船。
他换了身不怎么常见的装束,领结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更是和港口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格格不入。
千秋和司机跟得稍近,就站在他左后方,以便他随时差遣;而其他六个早已经收到通知,并不会和银雀同行,以免太惹人注目。
成家在威尔塔的负责人早已收到了预先通知,早间七八点时就已经守在港口等待,一见到这艘船靠港便迎了过来,在银雀面前躬身行礼:“少爷。”
负责人的眼里透着精明,像喜欢耍滑头的;就趁这行礼的功夫,他往银雀身后偷瞄了一眼,暗暗清点陪同的人数。
银雀只“嗯”了声,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那人立刻跟上:“车已经备好了,两台,住处离码头不远,少爷是想先去休息,还是想在威尔塔逛逛……”
千秋和司机都跟在银雀左侧,这位没做足功课的家伙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银雀的右后方。
司机冲他露出同情的眼色,但对方只顾着讨好银雀,丝毫没注意过银雀身边的下人。他的话尚未说完,银雀忽然停下脚,侧过身看他:“你在威尔塔负责什么,建厂?在成家几年了?”
“鄙人不才,进成家五年了,在威尔塔,是负责钱庄的账……”那人满脸殷勤的笑,搓着手道。
“很重要的职务,油水也很肥。”银雀道,“名字?”
“嘿,嘿嘿……鄙人尤斯汀。”
“我记住了,前面带路吧。”
优斯汀没听出话里的嘲弄,依言走到了前头,三步一回头地说:“车里安排了司机,是威尔塔本地人,车技很好……最主要是在成家工作时间很长,值得信任。”
“地图有吗。”
“有的……”
“司机我带了,把地图交给他,你的人可以下班了。”
优斯汀朝后看了眼,司机立刻冲他点头。
“既然少爷带了人,那当然还是用少爷的人比较值得放心……”优斯汀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地图,递到了司机手里,“谢尔侯爵的就任仪式就在明晚,工厂那边少爷随时可以去视察,提前知会鄙人一声便行……”
这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银雀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但却没再多说什么。
趁着他们在说话,司机连忙打开地图,拿着随身的笔边看边做标记。千秋见状,低声说了句:“少爷其实也很信任您。”
“我就是呆得久,”司机小声道,“少爷只信任你,别的下人他说不定连名字都记不住……”
很快他们便到了港口附近的僻静处,黑色的高档车停在那儿,优斯汀仍在滔滔不绝,银雀在车门前稍稍站定,千秋便替他打开了车门。
银雀正要上车,却突然停住,侧过头在千秋耳边道:“让其他人坐另一台车直接去安排好的住处,等我命令。”
“是。”千秋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办。
见银雀说完,优斯汀才接着笑眯眯道:“侯爵早年和老爷关系很好,这次听说少爷要来……”“嘭。”银雀没有留任何面子给他,上车便关上了门。
优斯汀的笑容僵在脸上,反应迅速地跑去驾驶座通知他的人下车,换成银雀的司机上去。
“那少爷有事再联络鄙人……”
轿车扬长而去,只给优斯汀留下一片难闻的尾气。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转而嘴角落下变得阴沉:“成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算完了。”
“大哥,那我们现在,还要派人跟着保护吗……”
“呸,你看不出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行踪吗?”优斯汀骂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Omega……不用管了,有什么他应该会吩咐下来的,少做少错。”
——
“啊——威尔塔,到处都一股穷酸气。”车里,银雀倚着车窗抽烟,突然长长地感叹了一句。
“和王都比起来,是要贫苦一些。”千秋道。
“你说得太客气了,就是穷酸。”银雀刚说完这句,路旁几个倚墙而坐的乞丐便映入了他的视线中,很快又消失不见,“乞丐到处都是。”
“少爷,您想先去哪里?”司机问道。
“你随便开吧,吹吹风。”银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千秋勾了勾手指。
男人顺从地欺身过去,他便凑在千秋耳边,极小声道:“别忘了找时间去买抑制剂……再有下次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车窗外的风吹进来,温热的鼻息和信息素的气味,哪样都很绮丽。
千秋点点头,坐回原来的位置。
银雀不再说话,车内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声呼呼作响。
倚着车窗的银雀像在看外面的风景,又像在思索着什么旁人无法猜透的事。阳光落在他脸上,雪白的皮肤在发光;可他的双眼并无神采,倒显得失神。
千秋坐得很正,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少爷这样的神情,自然而然地令他想起在船上的那个晚上——同样是失神,他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那时的银雀仿佛眼中噙着泪,楚楚动人但并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银雀忽然开口:“如果你是我,你会先去哪里。”
“少爷在问我吗。”男人道。
“不然呢,这里还有其他人?”
司机尴尬地抿了抿嘴,并不敢搭言。
“也许会先去工厂……”
“那我们就先找个下榻的地方。”银雀淡淡地说,“这里不比王都,到处都有成家的人;如果有人想杀我,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优斯汀准备的地方……”“当然不去。”
千秋沉思了片刻,又道:“以防万一,少爷还是将成奂安排好的人带上会更安全……”
这次来东部的真正目的不是所谓的视察工厂进度——这样的小事怎么会轮到成家的当家或者继承人亲自过来——他是为了谢尔侯爵而来的。这位侯爵在东部就任,本身的势力并不足以让成家青睐;但他的妻子,是如今皇帝陛下的幼妹。
成家一定会有重要的人物前来,如果他是其他几家虎视眈眈的家伙,又或是仇敌,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杀了成银雀和娶了成银雀,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不过想娶他的人都是意在成家势力的外人,而想杀他的人可还有分家的几位叔叔。
“跟那么多人在身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了么。”银雀眉间微蹙,不知想起了什么,侧过头打量了眼千秋的装束。
普通的黑色西装,普通的黑色领带,浑身上下找不出任何饰品,和那些被他支走的保镖没有任何区别。
作为下人,这样的装束再正常不过。
“附近有什么商店街吗,”银雀忽然道,“找个商店街吧。”
司机倒是十足了解银雀的性格,知道他绝对不会去贫民满地的街道,车便一路开往威尔塔的城中心,街边行人的装束逐渐变得像样,沿街也再无乞讨者。
银雀命令着停了车,还不等随从替他开门,便已经下了车,径直走向驾驶座。
司机慌慌张张要跟着下来,车门才打开两指宽,银雀便将门摁了回去:“你找个地方逛,九点前我会回来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张卡片,从车窗缝里扔了进去:“拿着去钱庄提几万出来消遣吧。”
“少爷……这……”司机面露难色,像同样下车了的千秋求救,“少爷这太不安全了,这里不比王都……”
“你打算替我安排行程?”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银雀拢了拢额角散下来的发丝,勾着嘴角:“那就拿着钱去玩你的。……千秋,你跟我来。”
男人眼里写着不解,但却谨守着规矩并不发问。他们俩融入威尔塔的街头,很快便消失在了熙来攘往的行人里。司机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卡片,上面有烫金的成家家徽,角落里还刻着一只雀鸟,一看便知道是成家少爷的东西。
……他哪里敢用。
司机倚着车窗点了根烟,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了一阵,再想起什么似的垂眼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他大概要在这里等五个小时。
——
看起来少爷心情很好。
虽然银雀戴着墨镜,他无法看见那双眼,但男人还是能从细枝末节中感受到。就像是被威尔塔的大晴天所感染,银雀脚步轻快,打量着商店街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招牌,最后选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走了进去。
那是家服饰店,以黑白灰调为主,并不符合银雀的喜好。
“少爷,如果要购物的话……”千秋一面注意着其他客人的行动,一面在他耳旁低声道,“我们可以去成家的店面,会更安全。”
“麻烦死了。”银雀懒洋洋地说着,忽然伸手向旁边挂着的灰色风衣。
千秋见状立刻帮他去取,但那只手轻巧地绕过了他,自顾自地将它取下了货架。银雀倏忽转过身,拿着风衣比在千秋身上:“不太合适。”
“少爷……”
“你身上这套是成奂帮你订的吗?”
“是的。”
“成奂什么都好,就是一年四季都穿一样的衣服,他不嫌腻我都看腻了。”
银雀将它挂回原位,悠闲地往店铺深处走;再看见什么合他眼的,他就再取下,一件件往千秋身上比,合适的扔给千秋,不合适地挂回去。不过数分钟,千秋臂弯里便搭了七八件服饰,大多是风衣,还有一两条长裤。
整家店都逛过后,银雀终于停了手:“去换了吧,一件件换。”
“少爷,这不合规矩……”千秋面露难色。
“成家的规矩就是让我开心,只要我开心,什么都合规矩。”银雀淡淡地笑起来,“穿着我讨厌的衣服就是不合规矩,懂了吗……还不去换?”
第10章
千秋从换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表情终于有了些平静之外的成分。
他很不适应身上这套银雀为他挑的衣服——黑色的衬衫,铁灰色的马甲。千秋为难地皱着眉,手里还拿着外套不知所措:“这实在太不像话了少爷……”
“我觉得很好。”银雀正坐在廉价的沙发上,颔首看他时墨镜滑下了鼻梁,露出他的双眼;见他出来银雀便起身走向他,顺带摘下了自己的手表,“这个也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