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并没接下,微笑着问道:“侯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看在我和你父亲的交情上,我不和你绕弯子。”谢尔道,“一成股份我确实很动心,但这种时候,站错了队就有可能一无所有。”
“我不懂侯爵大人的意思。”
“皇帝陛下年迈,大皇子碌碌无为,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头正盛,谁也说不好再过一两年帝国会不会变天。长公主让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但事情就有这么巧,殷家和长公主的想法不谋而合呢。”
“……”
“良禽择木而栖,你父亲会明白我的为难的。”
银雀冷笑了片刻,终于接下礼盒:“希望侯爵大人届时不要后悔。……方便告诉我长公主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吗?”
“这个嘛……”
“告辞。”
又是殷家。
又是殷家那群杂碎。
银雀憋着火,推开了书房的门。千秋站在门外,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便垂下了头:“少爷。”
“走了,可以回去了。”银雀脚步匆忙,完全不像往日的从容。
男人跟上他的步伐:“现在离开侯爵府么。”
“对,现在就离开。”银雀道,“带路。”
“请跟我来。”
他们自然是不必再回到大厅,二楼同样有长廊通往室外,多得是路径避人耳目地离开。冰冷的夜风吹乱了银雀的头发,这倒让他稍稍清醒了些——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不是发怒,而是弄清楚殷家究竟支持了哪位皇子。
帝国从古来便时能者居上,皇室最看中能力;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十分痛恨皇子们与商贾勾结……他固然和谢尔联络关系失败,可也得到了这么一个情报,不算太坏。
可想想那些争斗,想想殷柯对他说的话,孤立无援的感觉陡然而生。
银雀抬起头,看见自己身前的千秋。
月光替他硬朗的轮廓勾勒出线条,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可他确实在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了侯爵府的状况。
他很好用。
“少爷,从这边就能出去。”两人走到了后院的角落,面前是长满杂草的斑驳木门,看起来这个出口已经荒废了许久,“就是委屈少爷,要从这么脏的路离开……”
“脏又怎么样,不脏又怎么样。”银雀沉沉说着,直接推开木门,一步跨了出去。
和开门声一并响起的是男人兴奋地说话声:“喂是真的啊,那个成家大少爷会悄悄从小门出来,身边只带一个随从……”
“哈哈哈真的假的,送死来的?”
“兄弟们这活划不划算?大哥没骗你们吧?”
有四个男人拿着枪,就站在这扇门外。
在银雀踏出去的瞬间,子弹上膛的声响此起彼伏,枪口霎时将银雀包围。
刹那间各种可能在银雀的脑子里交织——是尤斯汀看透了他的意图,还是殷家早就算准了……又或者是千秋背叛了他?
他尚未算出结果,男人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将他拉回自己身后。
千秋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您。”
“我们是拿人钱财,***……兄弟,你可以离开,就别趟这淌回水了。”某个男人说道。
这句话后紧跟的并非千秋的回答,而是一声枪响。银雀的枪口正在飘出薄烟,有人应声惨叫着捂住了腿,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千秋的拳头已经找上了其中一人的腹部。
男人像没有恐惧感,迅速重击一人后,扫腿撂倒了正打算朝银雀开枪的人。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做多余的纠缠,避开攻击的同时准确地回击,没有人有机会对银雀开枪……而男人只是呼吸急促了些而已。
“四个人,真够小看我。”银雀嗤笑了一声。
“少爷,我们马上离开比较好。”
“走吧,车在等我们。”
第13章
这绝不是结束,充其量只能算个开始。
他们在夜色中穿过一片小树林,朝着光亮若隐若现的小巷快步行走。二人皆无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交织出细微的动静。在那条巷子后,他的车和司机就在那里等着。
银雀的枪一直在手里,手指搭在扳机上。
老实说他并不觉得害怕——会害怕的是没有还击能力的弱者,他早已从那种境地里脱身,并没什么好怕的。
好在,他们成功地抵达了巷子里,沿途并没遭到任何袭击。这恐怕要感谢侯爵府修得如此气派,竟有六个出口——即便知道他会带人悄悄离场,恐怕也不会将所有人都安排在一处,想要汇集追过来,大抵还需要些时间。
进了这条巷子,就离平安离开威尔塔不远了。
他忽然道:“你的枪呢?”
“我不会用枪……”千秋头也不回,目光紧盯着前方,注意着任何有可能埋伏敌人的位置,“但我绝对会保护好少爷。”
“我也不需要你保护。”银雀的呼吸缓和了一些,“他们想伤我,除了偷袭,绝无可能。”
“偷袭也不可能。”男人的声音透着隐隐的愤怒。
——不会是他。
没有由来的,银雀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念头。
男人不会背叛他,他能感觉到。对方对他的痴迷、仰慕、热切,他都感觉得到。他不合时宜地勾起嘴角,无声发笑。
“少爷,到了!”
司机正倚着车门抽烟,还没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千秋三两步冲上前拉开车门,回头等着银雀进去。司机吓了一跳,看见银雀才回过神:“少爷?怎么现在就……”
“有人想对我下手。”银雀草草道,“马上去北边的船港,有船在那边等我。”
“是!!”
一切来得太急太快,千秋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就这么坐在了靠右的位置。随即车也发动,司机握着方向盘飞快调转方向,遵从着银雀的吩咐往北边全速行驶。
“对不起少爷,情况紧急,我犯了规矩……”千秋仓皇道。
可他的话并没说完,身旁那位高贵美丽的人,突兀地碰触到他的手。接连而来地是一句短促的命令:“别说话。”
银雀的手很冰,很滑。
就像最名贵的丝绸,只有毫厘触碰着他的小指。
千秋下意识屏息敛声,却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他一垂眼便能看见少爷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在座椅上,小指微微往外延伸,不知是有意无意。
他们的车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速度极快,千秋时不时朝后方确认有没有人在追赶,但却没看到任何异常。
那些人仿佛只是想试试水,在银雀离开侯爵府时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也决不冒险——谁也不知道银雀究竟有没有再安排后手。车里的气氛很凝重,银雀看着车窗外,那把银色的枪他一秒也不曾放开;司机开车开得认真,眉头都拧着,目光在后视镜和正面道路间来回反复,时刻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向。
极度紧绷之下时间感被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车终于开进远离城区的荒郊,海浪声隐约可闻。
车蓦地拐过一处弯,视野豁然开朗,圆月在海上悬浮,银色的波光在闪耀。
“少爷,前面就是北港口了!”司机耐不住地惊喜道,“威尔塔就这一个北……唔!”
他的话未能说完,一枚子弹便从车窗打了进来,从他的太阳穴穿过。
另一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打在车辆的前轮上。
失控的车辆快要将里面的人甩出去。它偏转方向撞上路旁的树,巨大的声响划破整个夜空。
银雀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他的司机死亡与否,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被惯性推着无力反抗。预想中疼痛并没袭来,他在仓皇中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看见的是男人剧烈起伏的胸口。
千秋抱着他,代替他侧肩撞上座椅。
谁也来不及多说任何,在碰撞下变形的车辆挤得二人动弹不得,男人喘着粗气全凭蛮力挪动身体,狠狠一脚踹在扭曲的车门上。
“嘭!”
油箱被撞烂变形,漏出来的汽油在车下面逐渐汇集。
千秋飞快地钻出去:“少爷,快!”
“嗯……嗯。”
夜色中狼狈的两人从车内逃出,对方当然是有备而来,几乎在银雀站稳的瞬间,又是一颗子弹划破空气,直直朝着他的要害而来。
千秋来不及提醒,甚至来不及拉开银雀。
漂亮的Omega从来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孱弱无力。
银雀反应迅速,轻巧地向右侧身躲闪,子弹打进了无辜的树木。接连着,树木深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他眉头紧皱着警惕声源处,停止了前进的意图。
埋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背后的算计——知道他会提前离场,知道他会和保镖们分开走,知道北边的海港有船等着他,知道他们必然经过这儿。
此刻他们无暇多想,已有数个影子从夜色中现身,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比起第一轮那四个废物,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黑衣,戴着一样的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
“成少爷,得罪了。”有人这么说道。
Alpha的信息素随之而来,对手做足了功课,势必要在今晚拿下银雀。
——“谁能把成家的家产夺过来,谁就是殷家的继承人。”
他倏忽想起殷柯的话。
银雀咬紧了后槽牙,一面抵抗本能里的恐惧与臣服,一面将枪口对准了某个敌人,在对方说出第二句话之前扣下扳机。
…………
如果不是这次,千秋也许永远没机会看到银雀亲自动手。
他在躲闪子弹、还击对手的空档注意着银雀的情况,他的主人动作轻盈,一看便知受过相当好的训练;他修长的腿招呼上对手的侧颈,子弹打光的手枪充当了钝器,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千秋觉得自己该死——这种时候他仍被银雀的美丽迷得挪不开眼。
他就像只灵活的雀鸟,规避开所有的攻击,再奉上最有力的教训。他衣衫凌乱,红宝石的领结在月色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与他再相称不过。他气喘吁吁,背脊依然挺直。
男人的手肘重击向敌人的肩窝,在对方腿软倒地后下意识地看向主人。
银雀正用手腕利落地擦掉脸颊旁的汗,薄唇翕张着呼吸,目光仍旧凌厉凶狠:“就凭你们吗?”
而在银雀右侧的树后,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闪动。
“少……!”千秋有心想提醒,但有人趁着他分神的机会,一拳砸在他的肋骨处。
肋骨大概是断了,他能感觉到。
对方乘胜追击,压制着他的肩膀再补上一记膝撞。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少爷——少爷被他的惊呼吸引了目光,像是丝毫没察觉到右侧有人地看向他。
怎么会呢,那么强大的银雀怎么会察觉不到右侧有人,对方甚至没站在他的视野死角里。
直至刀光闪烁,逼向银雀。
——少爷!
千秋喊不出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扎进银雀的侧腰。
“别让他死!留活的!”
“唔……”银雀的手肘狠狠撞向偷袭者,对方被正中头部,一下松开了手。
那把刀便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剧烈的痛疼霎时间让他眼前发黑,温热的血不断从刀口溢出。银雀蓦地弯下腰,抓住刀柄猛然抽离:“哈……唔……”
他的抽气声都在颤抖。
——保护他。
——必须保护他。
看着这一幕的男人忽然间红了眼。痛觉像被屏蔽了般,他如同发了疯的狗,不留余力地狠揍正压制他的男人。
最接近成功时,也是最松懈时。
眼看两个人都受了重伤,这些家伙有些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想到料到成银雀的随从还有还击的余力……而且是个疯子。
“砰!砰砰!”
千秋只顾着冲出包围,根本没想躲开袭向他的子弹。
在他冲到银雀身边时,一枚子弹打在他的小臂上,另一枚穿透了他的右肩。
他将脸色煞白的银雀护在身后,自己转身面对着那群逼过来的敌人。男人沉沉地说:“少爷再支撑一下……”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活口,但不代表我们不能杀了成银雀。”领头人恼怒道,“你们最好识趣。”
银雀疼得说不出话——光用手捂着,根本止不住他的血。
此刻的千秋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位跟在他身边,乖巧的、顺服的Beta;他宽阔的肩膀拦在银雀的面前,仿佛不知何为恐惧。
趁着夜色,千秋不动声色地伸手进口袋里,摸出银雀爱用的打火机。
“噌”地一声,火苗照亮了对峙着的数张脸。
幽蓝的火光在空气中画出一条曲线,它在熄灭的边缘扭曲变换着形状,直至打火机坠地,坠在车下那滩仍在增多的汽油里。
“轰——!”
——
所谓的忠诚,多数时候是用生命来衡量的。
就像司机,他跟在自己身边时日不短,从未出错;他死在熊熊烈焰中,今后无法在做出任何对银雀不忠的事,也就反证了他的忠诚。
那么千秋呢。
千秋是他遇到过最好的随从,是他最忠诚的仆人,此刻血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证明。银雀想。
——
男人的呼吸声,时不时踩断小树枝的咔嚓声,还有被脚步踢飞的碎石,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