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凭太太的意思。”
建筑物同样铁质的大门上挂着沉沉的锁链,在银雀示意以前,止玉率先上前将它摘了下来,替他推开了门。
里面的光景比外面看起来更瘆人。
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仔细看的话还有些暗红的痕迹夹杂其中;约两层楼高的建筑物内并没有分层,四周围靠上的部分有排气窗,光从扇叶的缝隙里照进来,并不能起到什么照明的作用;大厅两旁设立着许多银雀没见过的东西,像是刑具,又像是进行某种训练时的辅助道具。
但最让人觉得不适的,四角里的狗笼。
那应该是狗笼,虽然尺寸比一般的狗笼大上两倍不止。
“这……”银雀皱着眉,下意识地想问止玉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谁知他话尚未出口,身后冒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这里是训练场哦,就是千秋他们小时候用的训练场。”
银雀蓦地转身,一个相当眼熟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见过这个人,还不止一次。
“按年龄和关系来算,我可能还得叫你一声嫂子,不过我实在叫不来。”男人说,“叫你银雀可以吗……啊对,我叫丹龙,和千秋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他弟弟。”
又是个Alpha,从信息素就能分辨出来。
银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记得的,那晚来协助千秋把他抓回殷家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打量了片刻才道:“怎么殷家只有Alpha吗。”
丹龙笑着弯起眼:“第一,我不是殷家的孩子,我只是个下人;第二,殷家当然有Beta、有Omega,只是他们都已经不在本家了而已。”
他自顾自地走进建筑物里,经过银雀身边,怀旧似的仰头看这里头晦暗的景致:“千秋出远门了,让我这几天照顾你一下……你看起来也不需要照顾嘛。”
“他费心了。”银雀说,“我确实不用照顾。”
“我还可以陪你去城里到处转转,进宫也可以,我和二皇子关系还挺不错的。”
“你刚才说,这是训练场,训练什么?”
丹龙说:“训练一切用得到的、用不到的,赢的人可以继续作本家的孩子,输的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被分送到其他地方去,从此和本家再没有关系。……不过云端的人跌落沼泽里会怎么样,你应该挺清楚的吧。”
“……”
“千秋可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比起你这种金丝雀,殷家的孩子太惨了。”丹龙耸耸肩,“还好我不姓殷。”
“我不太明白。”
“老爷子是实力至上主义,所以千秋千岁他们从小就在训练场,学习格斗、枪术,而且是以命相搏。”
丹龙说得十分轻巧,可实际上见过那种惨状的人,心里很难不留存阴影——七八岁的孩子徒手搏击,打得满身是血,胜者能好好地坐在桌上吃一顿饭,而败者会被关在狗笼子里看着,没有食物没有水。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败者的伤势得不到救治,也不能补充体力,在下一次搏斗时自然占下风。
能在这种死局里反败为胜的人,才能得到老爷的“疼爱”。
“其实千秋也该被送到分家去的,只是他太会找机会了。”丹龙饶有兴趣地说起来,“这些千秋没和你说过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没有。”
“千秋其实打不过殷千岁的,毕竟他们差了两岁。不过殷千岁这个人骨子里就很喜欢折磨人,有一次在千秋关禁闭受罚的时候,他给了千秋半块饼。条件是,让千秋跪着向他磕头,求他给那半块饼。”
“……”
“你猜千秋怎么做了?”
“……”
“他磕头了,求饶了,吃掉了那半块饼……然后在下一次搏击的时候,差点杀死殷千岁。”
“……”
“如果没有那半块饼,他肯定打不过的,前一次的伤没有好,还没有东西吃,再厉害的人也没辙。可偏偏殷千岁喜欢折磨人呢,这不就给他机会了吗。”丹龙说着,看向银雀露出微笑,“他其实对你很好了,如果你饿上三天,有人给你半块饼,你也会要的;他可以这么折磨你但他没有那么绝不是吗……人,想要活下去就是本能。”
银雀莞尔:“你错了,我不会求饶的。”
“这么自信?”
“我也不会差点。”
理解了银雀这话里阴狠的含义,丹龙调皮地挑了挑眉,又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陪你去赌场啊娼馆玩玩?或者你想知道千秋小时候的糗事吗,我讲给你听啊。”
【作者有话说】:所以是千秋比较惨,还是银雀比较惨(x
第30章
“千、千秋……”
“救救我……救救姐姐……”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巨大的排风扇缓缓转动着,咯吱咯吱的噪音像在为什么在倒数,光随着扇叶的转动忽明忽暗。外创伤口因得不到救治而溃烂化脓,散发出腥臭,相比之下血腥味要好闻得多。而不远处,赢家们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精致的午餐,他蜷缩在狗笼的一角,近乎自虐地不断用手指摁压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
只要还能感觉到痛,就一定还活着。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想法宛如他的座右铭,每当他开始恐惧死亡时,就会用这个方法一再检验自己存活与否。
在他的囚笼对面,隔着根本不可能听清楚话语的距离,娇小纤弱的女人匍匐在笼子里,像只爬虫那样扭曲着身体。她一直朝他所在之处伸着手,凝着血痂的嘴唇不断翕合。
千秋能听到,或者说能感觉到她在说什么。
她在向千秋求救。
只是笼子里的人自身难保,更遑论拯救别人。
…………
他在车行颠簸中倏忽睁开眼,脑海里那些过去的画面迅速褪色消散,现实的景致重新填满视界。
男人沉沉地呼气,司机察觉到他苏醒,立刻道:“还有半小时左右。”
“嗯。”
千秋摇下车窗,外面凉飕飕的风吹进来,霎时间吹醒了他昏沉的脑子。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后来千秋也还遇见过更令人难以承受的场面,那一天却不知怎的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作为他噩梦的根源时时浮现。
那是千秋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千秋大三岁,才分化成Omega不久。
她最后并没死,老爷子在最后关头察觉到她还有更好的用途,便把满身是伤的她从训练场带走了。
作为殷家分家的女儿,她嫁去了北部,和千秋再没见过面。
——弱者的下场就是被强者吞噬干净,骨头都不剩。
从王都到帝国监狱,车行几乎要花上整天,千秋早晨出发,到暮色沉沉时才抵达。他手头还有一大堆的生意等着去处理——不止是从成家收割来的那些,还有他耗费近一年时间潜伏在成银雀身边而落下的许多事。在这种时候选择出远门办私事,原本就带着很大的风险。
这对于利益至上的殷家而言,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可究竟是什么在驱使他非来帝国监狱一趟不可,千秋也难以定义。
他尽量低调地给狱卒塞了钱,甚至没自报姓名,一切都走正常程序地在会面室等着他要见的人被带出来。很快便有穿着囚服、带着手铐的男人被狱卒推进会客室里,在看见千秋时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你是……”
那是个相当普通的Alpha,身高约莫比银雀高不了多少,身形也瘦弱,目光躲闪,神态畏缩。
如果非要从第一印象中挑出什么优点,大约就只有他的脸生得还不错,是容易讨Omega们喜欢的类型。
“我是谁你不用管,只是来找你询问一些旧事。”千秋微微扬着下巴,睥睨着他,“坐。”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叫卡曼,现在应该是……二十七岁,还有九年的刑期。”男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作为轮〇案的从犯,被判十五年……我说得没错吧?”
卡曼像抽搐似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落座。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个交易。”男人接着道。
“什、什么交易……”
“你把当年的详情告诉我,我可以作为你的担保人,让你假释出狱。”
“真的吗!”卡曼的反应强烈,“我,我可以出去了?”
“前提是你如实回答。”
“我在审判庭上说得都是真的!”卡曼激动地扣着桌沿,带起手铐哐当作响,“那些人根本和我就不是一起的……”
“我不管你在审判庭上说了什么,现在,你把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从你和成银雀是怎么遇到那些人开始。”男人的表情很怪,乍一眼看像在笑着,可仔细看的话又能察觉出他的嘴角分明向下瞥,“说清楚了,你今晚就能离开帝国监狱,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让你不至于出狱后无法生存。”
“你、你能保证吗……”
“我当然可以。”男人轻飘飘地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牛皮纸袋,“啪”地放在桌上。
它相当有分量,有成年男人两个指节的厚度;卡曼哆哆嗦嗦拿过它,将开口微微掀起后立刻松开了手。里面全是崭新的大额纸币,光是这些钱,就足够他回王都买一套够自己住的房子了。这世上只要足够有钱,就什么都能办到,卡曼深知这个道理。
“我和成少爷……原本是恋人,那天只是在散步,无意中到了山上偏僻的位置……”
对于卡曼而言,能和成家的少爷恋爱简直就像做梦,对方不仅漂亮得摄人心魂,还出手阔绰。
但最吸引卡曼的不在这里,而是和银雀结婚背后的含义——他将入赘成家,改姓成,不远的将来就会成为成家的新一任的主人。
他自认对银雀很好,百依百顺,从不忤逆,好到他自己都有种深爱着银雀的错觉。
——要是没有那天的意外。
据那伙人的交代,他们早就盯上银雀了,只不过压根不知道银雀的背后是殷家,还以为只是个漂亮又无防备的Omega。
“……我是真的想让成少爷躲在那里,然后我,我先跑……”卡曼有些语无伦次,“我先跑到有人的地方,让人去成家通风报信,派人来救他,我是这么想的;我真的没有想丢下他。但我运气太差了,我还没跑下山,就跟那伙人撞上了。”
“然后呢。”男人面无表情,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动容。
“……他们威胁我,拿枪威胁我,说要是不把成少爷交出来,就杀了我……”
“然后呢。”
“我只能带他们去成少爷藏身的地方找……”卡曼垂着头,双手在桌面上交叠着,来回搓弄自己的拇指,“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死……你可以理解的对吧先生,换成谁谁都会怕的……”
事情远远比千秋知道的更黑暗。
在这之前,他只能从银雀的只言片语中暗自猜测事情的详情——他以为充其量是场意外,银雀太不幸运,才会遭遇这场劫难。
任谁也想象不到,银雀口中背叛他的人,不止是丢下他独自逃脱,更是带着那伙该死的人找到了银雀的所在之处。
将这一切责任归咎在卡曼身上,都不算冤枉了他。
千秋沉沉道:“所以你带人过去了,然后离开了吗?”
“……”卡曼沉默了片刻,声音越发细弱,“……他们让我在旁边看着,我被绑起来了……”
“看着?”
“……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继续说。”
“……他们当中有两个Alpha……其实到中途开始,成少爷就被强行带进了情热期,别说反抗了……他自己也神志不清了……”卡曼的脑袋已经埋到了胸口,仿佛正在回忆当时的画面,“那两个Alpha把他标记了……他……”“可以了。”男人突然道,“我没有听艳闻的兴趣;那么最后一件事。”
“什、什么……”
“成家为什么放过了你?”
“我也,不、不知道……”卡曼说,“我求他放过我,他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没过多久我就被抓了。”
“你知道另外那几个人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
“都死了。”千秋终于有了动作,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道,“这些钱是报酬,你收好。今晚会有人接你出去的。”
卡曼看看钱,又看看他,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男人什么都没再多说,径直离开了会面室。有种强烈的冲动在身体里叫嚣,如果他再不离开、再在那个逼仄阴暗的房间里多待一分钟……他一定会控制不住地杀了卡曼。
在帝国监狱里杀人,显然不是聪明人的作为。
他正处在失控前夕,一想到他会失控,他便变得更加焦躁难受。
对方讲故事的手法可谓拙劣,但他仍然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处在情热期、被本能完全支配的Omega,也许还流着泪地接受陌生人粗暴的标记,在他后颈上留下丑陋不堪的疤痕。
“我从不怪罪任何人。”
走出帝国监狱时,千秋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来。
被喜欢的人背叛的瞬间,银雀会在想什么呢。即便是那个将他置于险境、背叛了他的卡曼,他也依然不怪罪么。
显然问题的答案只有银雀自己知晓。
“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