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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阑的气息里都透着喜意,虽动作板正,想必心态是没摆正的。之前与莫子阑相处得也够久了,傅清实在懒得跟他在这种事上计较,反正四下里没人,他个瞎子,装作不知道便是。
“请起。”傅清在心中默念着礼成,开口唤莫子阑欺身。
莫子阑一板一眼地爬起身时,却见傅清手上多了一软一硬两根鞭子。
是定风。
傅清曾与莫子阑许下约定,等他一年一年地成长到二十岁,傅清会将定风鞭赠予他。可他现在就将这对鞭拿出来了,用意呼之欲出。莫子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傅清的语气仍然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宣讲一件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事:“归一宗的一些事项,方才在你行礼时我已说了,如今没有什么可多说,但还是有一件。我收徒,连件收徒礼都不送,未免太过寒酸。”
他特意顿了一下。没听见莫子阑反驳的声音,反倒是小孩的呼吸有些加重,显然是喜这对鞭子太深了。
傅清又坏心地稍微吊了莫子阑一会儿。莫子阑难得老实地站在他面前,束手束脚地什么都不敢做,倒有些莫名的喜感。
过了几息,傅清才像是终于考虑够了,用灵力将定风鞭托举至半空:“今日这对鞭便授予你。日后解弄生灵,生杀予夺,需恪守本心,不可任性。”
接下定风鞭时,那层护着灵鞭的微凉灵力顷刻散了。莫子阑捏着漆黑的鞭柄,眉眼中透出怀念,脑海里全是傅清那日用定风斩断谢迟的魂灵,为他出气报仇时的情景。
那时师尊对他说,打谢迟是为了给你报仇,你知道就行,别出去乱说。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莫子阑对眼前的师尊,起了不该有的亲近之意。大逆不道,却甘之如饴。
傅清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前的约定还作数,你认真长大,到二十岁时,我许你件旁的东西。”
莫子阑试探道:“可以让我自己选吗?”
他怀了好坏、好胆大包天的心思,白衣仙人却浑然不觉,一口应下:“可,只要我能拿得到,你尽管提。”
二十岁,是很近的日子了。莫子阑在心中偷偷算着,傅清却已算是收好了徒弟,转身往灵髓深处走去。
莫子阑跟上去:“师尊——”
傅清随意应了声:“寒川境此次地动,与外人有关,我在灵髓上做些标记,以防那人再来。”
他在灵髓上做上灵印,若那人再敢来,先捆了交给秦乐风审上几天,再一剑削了。
傅清还有些气性,语气冷淡:“原地等着。”
莫子阑像是被他骤然变冷的声音吓住了,当真没有跟上去。
眼底却有些许担忧。
他前世与傅清一同进入过灵髓,知道如何控制魔息而不被灵髓排斥。他一路上看见那些爆裂小阵,已经猜出寒川境遭了恶人惦记。于是方才趁师尊没注意,朝灵髓上贴了个杀招。那杀招对傅清自然没有杀伤力,只是不知对他的灵印是否相同。
傅清没过多久便从灵髓深处回来了,莫子阑见他面色如常,推测那杀招应该没对他的灵印起什么损伤,才松了口气。师尊一向以为他受制于魔息,若是得知了他其实可以熟练运用,后果难以设想。莫子阑好不容易才重新得了这一份师徒情,实在不敢随意试探。
傅清回来时,便发觉莫子阑身上本已不引人注意的魔息,又偷偷冒出了头。
真是一刻都不能省心。
阳朔泉刚遭了变故,且对莫子阑的体质起不到什么效用。寒川境旁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全需查探。若说适合让莫子阑静养的,怕是只有一个地方了。
傅清捻了张传讯符,将寒川境的事情告给了秦乐风。而后朝莫子阑道:“你跟我走。”
莫子阑于是跟在他身后半步,浅浅地踩着雪,视线却一直粘在傅清身上没揭下来过。
好像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展现情绪了,却因捆缚了太久,连喜悦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于是便静静地看着,偷尝一口流馅儿的欢欣。
作者有话要说:莫子阑:二十岁,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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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困了写的好慢,又写长了点,久等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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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为师(十一)
傅清觉着了一点不自在, 便开口问他:“你之前是怎么进来的?”
“寒川境的结界封闭了, 我进不来,就试着从扶云境进了小灵境。”
这倒是巧了,他们此行的去处正是小灵境。
寒川境刚糟了劫难,小灵境却还生机茂盛, 郁郁葱葱。那日莫子阑喝酒的小几,还没来得及收, 东倒西歪的酒杯散发着微微的酒香。
傅清忽然问:“你醉后记事吗?”
“我是不是喝晕过去了?”莫子阑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阳朔泉里……我以为是我偷了酒,喝得醉醺醺的弄脏了小灵境,你才把我扔进泉里。”
傅清稍微静了静,而后轻嗯了声。
“你以为你喝酒我生气了, 才跪的?”
莫子阑有些紧张地应了声。
傅清沉默了。
像是一拳捶到了棉花上, 无力极了。他为那些事生着莫子阑的气, 这小孩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莫子阑试探着问:“我喝醉后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吗?”
傅清几乎是有些恶狠狠道:“对。”
莫子阑又问:“我做了什么?”
若是傅清眼睛还好着,能轻易发现莫子阑面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可他还在黑暗里,只能感受着那些纷杂的画面纷纷在脑海中闪过。
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傅清于是仗着自己为师的尊严,严厉道:“以后少喝酒。”
莫子阑疑惑又委屈地答应了, 傅清本想如平常一样,装着听不出他的不乐意。可转念想了想,他前世便是对莫子阑的心情毫无察觉,才间接推动了他入魔。能察觉到他心情不好, 再视而不见,实在太说不过去。
于是补充道:“二十岁之前喝酒,对身体不好。这是通例,许你破例一次,下次不要再犯。”
这确实是通例,只是修士间没几个遵守的。傅清诱哄着莫子阑答应了下来,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傅清说话时,已从小灵境中择了块圆润的玉,用灵力打磨了,成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牌。
他感触着灵玉的灵气走向,以尖锐的神识作笔,朝玉牌上勾勒出清秀俊逸的“莫子阑”三字来。又在细微处烙下了个“归一”。
一点一滴,像极了前世那位清冷的仙人,在归一宗最庄严的殿前,赐予他本命玉牌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莫子阑,知道心头血如何取吗?”
莫子阑像是在走神,闻言略有些慌张地应了声。
傅清于是将令牌举到莫子阑面前,等少年划破指尖,小心翼翼地逼出心头血。
血色与灵玉融合,本是极美的画面,看不见倒是有些可惜。傅清将些微的遗憾拂去,专注地为莫子阑刻画本命玉牌。
血腥味儿逐渐浓重,傅清略略皱眉。做本命玉牌的心头血只需一滴,莫子阑这样放心头血,身子不知要虚弱成什么样。分明应当活了挺久,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傅清喝道:“停下。”
少年声音沙哑:“多取些,你就不会害怕了。”
傅清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听莫子阑道:“这些心头血与我神魂相连,若哪一天我做了罪大恶极的事,师尊将玉牌毁掉,就能杀了我……不好吗?”
可那种以心头血辖制人命的方法,须得取了半数以上的心头血才能见效。制本命玉牌不能被打断,否则要前功尽弃。
这小孩算计的可真好,赌着自己不忍心累他再取一次心头血,便肆无忌惮地自伤起来。
傅清面色愈发阴沉,薄薄的雪从他手上蔓延开来,越过玉牌,直接将莫子阑与一滴欲坠未坠的心头血冻在原处。
莫子阑被定住,连话也说不住,只眼睁睁看着那玉牌逐渐成了型,被傅清收入怀中。
傅清将玉牌贴身放置时,莫子阑猛烈地心跳了片刻,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虽然还不足半数,但那些心头血对他,并不是毫无影响的。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
傅清的脸色,看起来比莫子阑这个刚放了心头血的人看起来还要苍白。
他眉头微拧,是真动了些火气:“再自伤一次,去寒泉里修炼十天。”
莫子阑自知惹了他生气,僵硬地站着不敢顶嘴:“好。”
应得那么快,这惩罚想必对他已经不痛不痒了。傅清颇感头疼,改口道:“寒泉修炼完,再去扶云境打扫山门,每天两个时辰。”
莫子阑低低应了声,战战兢兢缩得像只鹌鹑。
“中途不准回来。”
傅清似乎听到了莫子阑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傅清:“听明白了?”
“明白。”再不明白,怕是现在就要被打发去扶云境洒扫庭除了。
傅清顺手将莫子阑的禁制解了,朝他体内打了道灵力,封了他的根骨。
莫子阑的身体骤然紧绷了一瞬,又松弛下来。语气里带着笑意:“谢谢师尊。”
根骨被封印后,小灵境里弥漫的灵气,对莫子阑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记吃不记打,都什么毛病。傅清微微垂眸:“你今日先在小灵境歇着,过几日我帮你修补灵根。”
待莫子阑答应下来后,傅清才略有些伤神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腕,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强行破除灵力封禁的反噬在方才为莫子阑铸造灵牌时就有预兆了,现在察觉他心思松懈了些,便来得又快又急,很快将他吞噬。
傅清于是在莫子阑放置的小几旁坐下了,略略调息。
心里还有点乱。
刚在寒川境跪了,又自己取了那么多心头血,天生魔体再坚韧,也不是这么滥用的。只是莫子阑对自己下手时从来干净利落,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前世莫子阑确实与他说过一些关于魔物陷入绝境无法脱逃时,会自断四肢逃脱的习惯。今生这小孩没学到魔物的凶狠饕餮,反而时时准备着舍弃肢体而保全生命吗。
想彻底解决此事,得先将天生魔体的解决了。在那之前,得找个对莫子阑有牵制的东西,先把他的意识给改过来。
“师尊。”
少年试探性地,小声叫了看似在沉睡的仙人一声。
傅清:“嗯?”
思绪被打断,几乎是同时,浓郁的茶香惹起了他的注意。
如同细雨洒落春泥,和风拂过山川,万物的蓬勃生机,毫不吝惜地分给了这微不足道的一杯茶水。
莫子阑小心地跪在小几对面,将那杯茶举过来,略有遗憾地道:“没能找到别的东西,只能先用这杯子……师尊请用茶。”
拜师礼中,确有一项是弟子朝师尊敬茶。
莫子阑之前连如何制成本命玉牌都有些了解,这小孩对拜师礼的了解,不可谓不深了。傅清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情绪。
只是那茶就在他面前,散着热气,不远不近地勾着他品尝,不尝一口实在难耐。
瓷白的手指捏住酒杯,轻轻品了一口,优雅得很。
干净的灵火,清新的味道。傅清没忍住,继续咂了两三口,才想起来问莫子阑:“空山新雨茶难得,若我去找,也要两三个月才可能碰上一回,你是什么时候藏着这茶叶的?”
这茶清香而馥郁,是有名的茶,在拜师礼中也不少见。只是此茶名气极大,却千金难求。
“那我很幸运了,只找了一个月就找到了。”莫子阑恭敬地垂着头,却笑着。
一个月,那也是从他们刚见面就开始找了。
这小孩一直在准备着,期望着有这一天能被他收为徒弟吗?
傅清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小孩强撑着失落,对他许下的豪言。
“如果有一天你想收徒弟了……必然是我。”莫子阑轻轻道,“我说过的。我一直相信着的。”
“你对我倒是执着。”傅清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他必须得承认了。他对莫子阑很重要,重要到超乎他自己的想象。浓烈的感情,容不得他妄自菲薄。
如果不是很想,谁会在屡遭拒绝的情况下,坚信着一件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呢。
太难了。
连傅清在前世被莫子阑关着时,都忍不住怀疑,连段青川都死了,秦乐风是不是放弃救他了。
傅清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像是有什么一直被他所刻意忽视的,忽然之间敞开心扉接受了。没有意料之外,只有如期而至,宾至如归。
他前世好像就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坚信着自己与莫子阑的师徒情谊。
傅清将酒杯轻轻放下:“莫子阑,我和你说过双生花。”
既然如此,或许他寻找的,能够让莫子阑心甘情愿改变的东西……就是他自己。
“今日,我想与你共同种下一株双生花,你同不同意?”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