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正好接下去也没什么工作,去看展的话还可以带昭昭好好去城里逛逛,辛系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太好了!不过……”纳什双眼飘忽了一圈后,长吁短叹道:“可能会有个你不太喜欢的人也在,不知道你在不在意。”
纳什声音语气十分奇怪,像是在刻意地捏着嗓子说话,不知道是想唤起除辛系以外的谁的兴趣。
辛系觉得自己正在往什么套路里走,微微蹙眉问道:“谁?”
“范澈。”
短短两个字,纳什说得掷地有声,辛系略有呆愣,而餐厅空旷的上空却回荡着至少三种不同声调的银餐具划在瓷盘上的刺耳声响。
“怎么?看样子大家都对他很熟?”
纳什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看戏一般围观桌上知情人士们粘贴复制的错愕表情。当然他之前并未想象到,这短短两个字的名字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昭晰,塞壬,还有最不应该知道范澈的格雷,皆是黑脸对他,只有可怜的当事人辛系还呆愣着,没回过神来。
首先是格雷开的口,他克制了又克制,强压着冲冲怒火对纳什说道:“纳什,我没想到你今天特意要我和你来格雷庄园,是为了说这件事。”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事,格雷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过来叨扰辛系的日常生活的。
被点名的纳什立即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忙不迭解释起来:“嘿——嘿——兄弟,冷静。我可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在这里说出来的。”
接下来是脸黑到没边的塞壬,他虎着声音威胁道:“我劝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那个人渣想干什么?”
完全受不了“范澈”这个名字出现在耳畔的塞壬把眼角压低,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如果仔细观察他周遭的物件,会发现它们正在止不住地隐隐发抖,这很明显的塞壬驱动能力的前兆。他握着餐刀的手在忍耐中用力到发白,却依旧难掩临近发怒边缘的可怖气息。
被死亡凝视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纳什现在的处境,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过,只能无奈接受自己随时会有心悸的可能。他强抚按捺不住的心惊肉跳,余光瞥了瞥第三位知情人昭晰,却发现她只是关切又专注地望着辛系,其余的人事物一概不管。
昭晰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更怕她默不作声就这样崩溃。她知道,通常沉默的人引起不了爆发,大多数人只会在沉默里逐渐走向溃败和死亡。昭晰认识的辛甜甜是个性格软到几乎没有脾气的人,是个哪怕受到伤害也能表达出慷慨和善意再独自躲到被窝里自己消化的哑炮。昭晰害怕她会因为旧事重提而受到刺激,更怕她因此又钻进牛角尖里,把自己折磨个鱼死网破,血肉模糊才罢休。
范澈的劣迹若要追溯,几乎是贯穿了辛系整个大学时期和加入蓝光的初期,整整五年,这段年岁相对于二十多的人生已经算得上长久,而她受到的伤害也足够刻骨铭心。范澈这人,用五年的时间,让辛系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昭晰恨他,让和她搭档并将她当成家人的塞壬憎恶他。昭晰和塞壬对范澈的这种愤恨情绪,强烈到只要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不管任何原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能立刻激化一切矛盾,毫不犹豫地引起内里深埋着的应激过度。
范澈毫无疑问就是个众矢之的一般的存在。
在座了解范澈和辛系过往的一些来龙去脉的,如今都已忍不住跳脚。
纳什在来庄园前,设想过这两位辛系的死党知晓此事后的反应,却没想到连格雷也会如此义愤填膺地声讨他,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位少爷对辛的保护欲。
“我要先声明一句,我是站在辛这一边的,还有范澈的确是个令人憎恶的人渣没错,”不小心惹了众怒的纳什赶忙开始解释,趁着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首先表明了态度,以防止塞壬真的朝他扔刀子,“鉴于各位目前都没有什么耐心,那我长话短说——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我的助理加入了这次展览的艺术家名单里,当我发现时,宣传已经发出去快一个多月来不及收回了。所以我只好请他来LA做客参加这次展览,他与我见面后立刻笃定我和辛系的爸爸是忘年好友,还知道辛现居在LA,向我打探她的行踪。”
纳什言罢看向一旁依旧呆愣着的辛系,他放下自己标志性的轻佻语气和洒脱不恭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对她说道:“哦,我亲爱的辛,甜心——”
“他要你给我带话了吧?他说什么?”
唯一当事人辛系回过神来后冷静得很,或许这几年来在对待感情上,她终于修炼出了些长进。范澈表面冷酷沉稳,实则内心缺乏安全感又乖张无度,以辛系对这位前男友的了解,既然他能找得到纳什头上,自然是要提前肆意宣扬折腾一番才算过瘾。
纳什特意撇过头去,禁不住辛系那双水光泛滥的大眼睛,只敢面对眼前的餐盘,轻声低语道:“他说,他很想你,期待和你见面。”
“哦。”辛系回答地十分敷衍,接着又成规正经、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会去的,让他等着吧。”
一旁沉默等待她回答的塞壬听完后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漂亮的眉毛凝成一团,一长串F开头的词组在嘴边盘旋过后又吞了回去。他只觉得辛系大概是疯了,不然怎么还要上赶着去见那个垃圾男。耿直的塞壬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只好往右边同样知情且理应和他感同身受的昭晰看去,想寻找认同,却发现那位倒是一脸已经料到应该如此的淡定表情,还冲对面的辛系点了点头。
……???
这俩女人都怎么回事,是都不知道趋利避害四个字怎么写吗?塞壬开始觉得世界魔幻了。但好在他后来视线往右一转,正好看到主位上的格雷强行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却还是隐约表现出的不爽,虽然他的表情转瞬即逝,但什么都逃不过塞壬的眼睛。他这才满意,觉得这桌上刨去什么都不知道的Pin和希尔,总算还有人是持正常观点的。
一顿本该因为美味而令人难忘的晚餐被纳什的这个消息打乱了节奏,以至于结束时让众人同觉味如嚼蜡,谁也没那个兴致再继续品尝菜肴,实打实浪费了格雷和庄园里厨师的一番心意。
散宴后纳什要回城里,而格雷今晚留在庄园过夜,于是其他不愉快的客人四散而去,只剩主人送他行至大门口。
下过雨的空气里弥散着大自然洗尘过后重获新鲜的味道,月光姗姗而来,撒在精致富丽的庄园的每个角落,显得尤其静谧。
今晚本该如夜色般烂漫,但事实并非如此。
格雷没有过分迁怒纳什,他一人身长玉立,优雅地站在古朴的大门前,与纳什一起等车。两人毕竟多年好友,不至于因为此事产生隔阂。他们侧身相对站在对立的位置,气氛却因为没有人主动说话而显得有些尴尬。
格雷本想等纳什自觉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他虹膜异色的眸子在银色月光下更显深邃妖冶,声色低沉道:“你至少应该提前和我通个气,她看上去已经被你吓坏了。”
两人视线相对,纳什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对辛系的关切,一时无言,心想:得,他被本世纪迄今为止威胁性最大的超能力者塞壬威胁的时候,怎么格雷就没看出他其实也被吓得心惊肉跳的呢。
唉,男人啊本质都是见色忘友罢了。
纳什感概完,不把这些放在脸上,只挑眉打趣他道:“你也把我吓坏了,我知道你对辛很有好感,却没想到已经发酵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的朋友,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必须给你一些忠告——她比你想象中要更值得喜欢,但你不一定是适合她的那个人。”
听这话的语气,纳什倒像是个站在辛系一边的女方家长,说好的“我的朋友”的呢?格雷十分想吐槽他这种立场模糊且倒戈墙头草的行径,但最后碍于风度还是忍住了。
某位同理心极强的艺术家继续高深莫测道:“范澈这个人对她的伤害很大,哪怕我只是一个看客也为她不平。我不知道你了解过他们之间多少的故事,但至少刚刚在餐桌上你也看到了其余知情者的表态,无论是昭晰还是塞壬,只要是辛系身边亲近多年的人,都对他没有好脸色,这种恨意可是极致的,他们对辛系的保护欲强到你无法相信。伊文,希望你的喜欢能和你的家族一样深厚且矜贵,财宝通常被赋予价值,但情感的深度却无法被衡量。哎呀……脸不要拉那么长嘛,我又没有在唱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一个追求者你要做的还有很多,以及,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随时为你效劳。”
拥有浪漫天赋和拨撩技能点满格的意大利人纳什说罢潇洒地拍拍格雷的肩膀,他的表情富含深意,具体解释起来就是——哥们儿,追女孩儿这种复杂的技能可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学会的,虽然你还任重道远,不过我很看好你的潜力。
格雷没有说话,只轻缓地点了下脑袋,舒朗文雅的脸上明晃晃写满了十足的笃定。
他和辛系的关系自救命恩人开始,性命攸关时刻惊鸿一眼的脸庞,从他被一双手拉出痛苦的深渊开始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从前的格雷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在遇到辛系之后他产生了怀疑。格雷谨慎刻意地与她进行了多次不痛不痒的接触,排除了吊桥效应产生好感的乌龙,才终于确定那种每次见到她就会萦绕心头的雀跃的确是种被称为“喜欢”的情感。
任谁也不会想到,就连伊文·格雷自己也没料到,身边一直佳人环绕的格雷家族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自情窦初开起就不缺枕边客杯中友的他,却会在三十岁的这一年,把一位看上去外貌还未成年,性格有些脱线又可爱的女孩儿当成心上人。
所以说啊,人类这种生物一旦栽进爱情里去,就和理智沾不上半点关系。
有关情爱的话题到此理应结束,两位好友默契地点到为止,没有再提多一句。
五分钟后,送纳什回城的车缓缓开到门口,格雷示意他上车。
纳什打开车门,还未来得及把脚踏进去,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对他道:“哦,对了,我有句话忘了说——伊文,不管以后你们会经历什么,你一定要记住,辛付出的感情永远不会比你的少。”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配合着纳什狡黠的笑容和他左眼里明显是自转了一圈的白色衔尾蛇环,就有点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预言似的,更添了一分欲说还休的神秘色彩。
接着,这位善于一惊一乍的八卦“神棍”话音刚落,不等格雷反应便踏上车子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站在路旁回味。
夜色深了,万物都已陷入如幻的梦境。这恰到好处的一派静谧把轻声告别的耳语衬托得振聋发聩,恍惚间格雷抬头看天,只觉得今晚难得的暴雨和难得的暴雨之后的月色来之不易。
霁月难逢。
优雅的庄园在熟睡中均匀地呼吸着,格雷望过这轮往他的房子撒白霜的月亮后垂头露出温柔的神色,不自觉间踢踏着舞步往回走。
今晚他想做个好梦。
第9章 -008- 来一份早
昭晰早上是被热情加州的空山早鸟不知疲倦的叫声吵醒的,当然她睁开眼发现依然身边没有辛系。浑浑噩噩间她按亮手机一看,8:37,很好,几乎是完美的健康作息,哪怕她才刚换了时区不到二十四小时。
恪守养生之道的人民教师昭晰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是醒了,她利落地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正刷着牙的功夫,却听到阳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唧唧哇哇吵翻了天。她含着牙刷晃晃悠悠出去想看个究竟,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往楼下一望,发现是塞壬和辛系两个人晨练回来,正在因为等会儿早餐喝粥还是吃培根煎蛋起了争议。
“我说——难得拥有一个完整的早晨,难道你不想尝一尝完美的中式早餐吗?”辛系刚被塞壬强迫训练完体能,整个人出汗得像是从水里刚打捞上来的溺水者,不仅头发湿透了而且还气喘到快要窒息。
“我建议你最好在测试之前不要吃流质,不过……如果你等下不怕吐出来的话,可以吃。”塞壬随手扔给她一块毛巾擦汗,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望着天的脸上满是鄙夷加嫌弃。
鬼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有这么恐怖吗?我觉得你在危言耸听!让我来猜一猜……啊哈!其实你只是想吃油腻腻的培根了吧!”辛系说得笃定,理直气壮得连声音都大了很多,惹得本躲在灌木丛里寻找食物的松鼠被这突如其来的音量吓得飒飒逃走。
“……”塞壬无语,侧目看她那张脸,觉得她又蠢了不少。他懒得解释前因,但又顾忌着后果,于是接着说道:“我最后说一次,你要喝粥就喝,但别吃太饱。”
真的会吐的,尤其Pin操控机械臂“不小心”攻击到你腹部的时候,那个力道——只感觉连胃袋都要被打出来了。
辛系听他这一脸严肃的警告,莫名地咽了咽口水,开始害怕了起来。但该喝的粥还是要喝的,这可是她五点钟就起床准备的超豪华鸡高汤碎牛肉滑蛋粥,煮了一大锅,不喝可就太浪费了!
这两位回屋的路走得缓慢,前一个专心致志考虑着要不要给留宿庄园的格雷先生也送上一碗,后一个还在不停回想被恶魔Pin支配的恐惧。
在蓝光这些年他什么样的能力者没见过,但自从遇见了Pin这个身份很值得考究的S级【超脑】之后,他感觉世界都变了。脑子是个好东西,过分聪明的大脑却是无法形容的恐怖存在。尤其是这颗大脑还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十足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