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长廊两边是各式各样的房间,有些用的铁门封闭有些则是透明玻璃,昭晰尽可能不去四处打量,但她还是忍不住。
毕竟好奇心嘛,谁都有些。
因是建在地下的,这里总有些阴冷,时有微风吹来,引得人发凉,昭晰的双臂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更奇妙的是,也许有某个通风口外面临近湖泊亦或小溪,他们在地下室里还能隐约听到些流动的水声。一路而来始终无人开口说话,显得这空旷的地下实验室十分寂静,若是灯火再少些,倒能把这里直接当成拍密室逃脱惊悚片的场地了。
Pin停在了右手边倒数第二间屋子的门口,门上贴了个警示高危的感叹号,那色彩鲜艳的对比倒是还挺像回事儿的。他把脸伸向一旁的机械板前验证虹膜密码,红光变绿,看上去密封性极好且十分结实的金属推门顺应着打开。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先进。
塞壬大概是进这间屋子实在次数太多,完全熟门熟路,长腿一迈,毫无保留地扬长而去,辛系紧随其后,牵着昭晰也跟了进去。Pin走在最后,脸上带着从容又带着无法言状的兴奋,他手指敲击两下面板,推门在他的身后紧紧合上。
辅一进去便能看到工作台上摆着一顺溜的显示器,还有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各种按钮和一个方形的奇怪装置。这熟悉的观察室令塞壬心如死灰,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把脊背全靠在椅背上,双腿蹬着椅子转圈。漂亮的桃花眼里水波不惊,放弃挣扎道:“所以你们决定让我和昭小姐谁先进去?”
Pin还未开口,辛系便开始抢答,她拉着昭晰的手举到空中,激动地喊道:“昭昭!昭昭!让昭昭先!”
“嗯。”Pin点点头,走到左边角落打开了另一扇小门,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昭晰还未来得及疑惑便被辛系给推了进去,于是她只好顺着标识往前走,在右拐了三次之后才终于见到曙光。这明显是为了缓冲能力而建造的长廊里灯火暗淡,几乎是只到能看到向前或者变道标识的程度而已,搞得人心慌慌的。
所以刚走出缓冲区的昭晰一时间未适应忽然变强的灯光,眼睛被照得酸涩,她不自主用手挡住大部分光线,一步步往内走。此时Pin的声音通过电子扬声器传来,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他的吐字,他道:“昭小姐,请你走到中间浅黄色的方块那儿站定。”
昭晰仔细辨认后,乖乖走了过去。
“好,现在请向左转九十度。”
昭晰继续照做。
“请放下你的手,我会把光线调到你可以适应的亮度。”
他话音刚落,昭晰就感到周围的灯光暗下来不少,于是她放下了挡在双目前的手,映入眼帘的只有空旷而简单纯白色。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四周墙壁和地板的材质皆是相同的,她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做的,但却隐约知道这些并不是一般的塑胶或者钢铁。那纯白中闪着细碎光泽的墙壁,应该是某类纳米材料才会拥有的特质。
或许……或许这些大费周章的耗材是为了屏蔽超能带来的特定磁场?昭晰只能猜测,毕竟在昨天之前可没经历过超能力世界的任何事儿,她完全是一张白纸。所有人都说觉醒后与觉醒前经历的人生是两种样子,没有体会过的人不明白,体会过的人回不去,这就是条无法后悔的单行道,除了一往无前以外最好不要庸人自扰地认为还会有其他选择。
昭晰曾经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她大约懂得。
白纸的命运是等待被染上或者擦去颜色,无论是什么样的颜色,总会有那么一天。如果今天是她重回白纸的第一天,那么她愿意交给辛系去涂染。
昭晰很快习惯了这个亮度,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这个纯白容器里唯一醒目的存在。她站立在最中央,以她为点的四周地面虽然平坦,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有许多细长的间隙并未填满。这些应该和庄园上层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机械臂相同,只是这里的机械臂嵌在地板里,且做工没有庄园内部嵌在墙皮里的那些讲究精细美观,看来更像是以实用为主的工业设备。
“现在,抬头。”Pin的声音再次传来。
昭晰依言照做,正好看到观察室的那三位正隔着玻璃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辛系在对她不停地招手,塞壬兴致缺缺地单手撑脸,安静地望向她,只有Pin盯着电脑屏幕,大约是在看她的基础数据。
大约停顿了一分多钟,Pin调试好设备,打开麦克风对立面说道:“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昭晰周围的机械臂便应声而起,围着她绕成个圈,她脚下踩着的大约有她展臂长宽大小的浅黄色矩形板也发出了素净柔和的光芒。接下去,她的四周跳出了蓝底的全息投影,显示在昭晰面前的是她二十七年来所有的身体数据,和她此刻即时改变的基础生命体征。
昭晰三五眼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立即明白了它们的来源,她双手抱胸一脸被冒犯的表情往上看,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这个化名成Pin的阴鸷少年果然没什么下限,连国家人社机构的网络也敢黑。
现在跳动在全息屏幕上的这些资料近乎百分百的完整度只会存在于提供每年体检的人社机构和昭晰自己的脑子里,如果有第三方能把它事无巨细地罗列,那么足以证明那位第三方拿到它们的方式并不光彩。
当然,很明显,这些对Pin来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昭晰无声地谴责对他而言也一律不痛不痒,可以被忽视。
“昭昭,昭昭!”辛系拿过话筒,喊她回神:“我们现在开始测试,你可以使用一次你的能力吗?”
“好。”昭晰伸出手,凝神,仔细回想在飞机上使用能力的那次感觉。虽然她的身体仍然毫无异样,没什么能力起伏的征兆,但她还是努力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想【停滞时间】这件事儿。
希望有效,昭晰默默祈祷。
她的额头不知是因为灯照的热度亦或只是紧张,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全息投影里显示的她的心率正稳步上升,逐渐超过100次/分,那颗桃心的图标一闪一闪的,跟随着她胸腔偏左那颗会泵血脏器以同样的频率在跳动。
不过大约过了三秒,全息投影停止了实时跟进她的身体数据,那桃心图标之后的数值停在了103。
昭晰抬头望去,知道她的能力已经发挥了作用。不过这次没有万籁俱寂,因为她的周围本身就没有任何的噪音,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外。
显然A级的能力对玻璃窗外的三个已知S级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完全没受到影响,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之后辛系一把抓住传声话筒,拍了两把后终于出了响儿,她语气带着疑惑,望进来的眼神也带着言说不了的担忧:“昭昭,我们确定你已经成功地把时间停滞住了,但奇怪的是,在你身旁靠那么近的纳米机械都没有清楚地检测到你能力波动的规律。我们需要你用尽全力,可以吗?”
昭晰脑袋上的汗珠结成了团,浸到发根和头皮里,惹得她有些烦躁。她很想回呛辛系一句:我连怎么使用这个能力都不知道,你还让我用全力,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了?但思考后觉得不太妥当,还是忍住了,只点点头说:“好。”
毕竟也没有生下来就会走路的人,她只能再试试看。
昭晰这次紧握双拳,她闭上眼睛思绪翻飞,却仍找不到具体的方法,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头绪。自从觉醒能力以来,她就一直感觉自己不仅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而且还无法完全控制它,这种讨人厌的挫败感真让人感到窝火。
从小到大昭晰都不是个会因为找不到出路而慌神的人,她一向对万事平顺冷淡,哪怕她乏善可陈的人生在一个朝夕之间被这该死的能力觉醒销毁殆尽,她也在当下就接受了。
活了小三十年的人生里,她的处事原则只有一个——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法就直面打破,支离破碎的小问题总比一整个大问题要容易得多。
但是现在的她像是遇上了一面挡在她面前的高墙,不仅宽厚无边,而且完全无法透视到对面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上帝在给她莫名须有的考验,那就是他老人家在和她开完全不好笑的劣质玩笑。
她虽话少沉闷,可并不代表会容忍无聊沉默的尴尬进入她的人生字典。
显而易见,如果双拳和高墙之间一定要存在些必然关系,就是前者可以打破后者。说以卵击石也好,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也好,她总得试一试。随波逐流或者孤注一掷,有时候看上去也没多大的区别。
此刻,窝在观察室里的辛系坐在当中,看着监控里昭晰逐渐吃力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安。昭昭是她和觉醒者打交道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二个能力波动规律异常的能力者,第一个是能力暴走超过S级极限的格雷,他失控的原因来自于抑制药物的滥用,而昭昭的异常完全不同于他。昭晰并没有服用抑制药品的前科,无论是血液、精神还是意志都没有任何异常倾向,可她的能力就像是被调到了隐形模式,你只感受得到她不俗的力量,却看不到哪怕一丝它们运行的规律。
就像是一个正在发散噪音的大喇叭,只让人感受到它震耳发聩的音量,却找不出究竟它在哪里振动,由何处发声。
想要解决这种问题,就需要找出原因并进行调试。
辛系正独自思考着如果需要调试,该如何确保安全性的问题,身旁的塞壬却敲敲她的肩膀,指着监控屏幕里昭晰的脸说道:“她的表情不太对。”
“要晕倒了。”Pin和他同时发现了昭晰已经发白的面色,他遂即把手放在那块黑色的方形装置上,控制精巧的机械臂安全地接住了体力不支摇摇欲坠的昭晰。
……看来很显然,昭晰暂时还没有打破高墙的能力。至少在辛系看来,她更像是被围堵在密闭空间里的金丝雀,四面环绕的墙壁干扰视线,让人找不到飞出去的方向。
“几乎毫无过分的情绪波动,不会能力失控,看不到‘菌丝’。她还真是一个适合进红光的人,难怪依莱对她那么感兴趣。”塞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左手搭在辛系的椅背上,语气莫名地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玩味。
“闭嘴吧你。”辛系看到昭晰几近体力透支担心得很,听完塞壬不着四六的语气更是暴躁地只想让他不要再出声。
塞壬努努嘴,沉默下来。
“提醒你一句,她身体数据现在不太好。还要不要继续,决定权在你。”Pin放在方形装置上的手不断汲取着机械们传来的生命体征,昭晰这种特殊体质放在他的面前也是个谜,他的好奇心被勾起地越发旺盛,嘴上虽然说这由辛系决定要不要继续测试下去,但他的大脑早就驱使着机械悄悄往更深的地方挖掘了起来。
“昭昭,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她握住扬声话筒,手上的汗水分泌个不停。
她看到监控里的昭晰微弱地点了点头,浑身乏力地只是靠机械臂的力量支撑着躯体,她现在从颅腔到躯体上的任意毛细血管,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歇斯底里叫喊的“砰——砰——”声,却没有力气再做些什么缓和这种躁动。
“我进来找你。”辛系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只剩下坚决和隐隐发抖的臼齿打着颤。
如果无法解决她的能力异常,那么昭昭只要离开她的身边,她接下去的人生都会暴露在相关部门的监控下。被迫失去自由,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付出的代价,辛系对这一点明白得很。所以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得帮她一把,毕竟要说到能力伪装,没有人比她更有经验。
“辛!”
塞壬见她起身便知道不妙——这小混蛋又要扮演救人于水火的圣人角色了。于是他行动大于思考,首先一把拉住辛系的胳膊,下一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能心心相印只能语言沟通带来的缺陷之一就是容易贫瘠,塞壬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出口,他只是瞪着辛系,张张嘴却发不出声。因为他在扯住她胳膊的那个刹那就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位他自认为足够了解的王牌搭档都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他太了解辛系了,自然知道昭晰于她代表的意义。
你怎么可能让她不要去管,怎么可能让她任由好朋友像一张能被任何人沾染的白纸一样飘零,她又怎么可能看得了昭晰被放逐在自己身体的谜团之外。
所以他只好瞥开视线,放下握住她小臂的手,妥协道:“不要硬撑,有事我就在这。”
“当然,我可不会放过使唤你的机会。”话音还未落下,辛系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了侧边通往试验室的门里。
Pin立时摆出一副看戏的模样,放在方形装置的左手莫名打着节拍,他有些兴奋道:“好吧,所以……我猜我今天有幸能看到辛使用她的能力了?”
塞壬横了他一眼,说:“Pin先生,我想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你现在的正职只是完善昭小姐的能力信息,辛不是猴子,她不需要被观摩。当然,如果她要使用能力,仅仅靠你这间屋子的屏蔽系统可不一定能完全拦得住她能力波动,所以……把你的状态调整好,不要让多余的人感知到今天这回事儿。”
他的语气带着些难以抑制的愤懑和十足的不可耐烦,仿佛Pin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暴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