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语气的欢快程度和塞壬放任自责程度简直呈鲜明的反比,塞壬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太在意这次交涉失败。
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大龄少女,她穿了条颜色鲜艳的带着向日葵图案的吊带连衣裙,微卷的茶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脑袋上甚至扣了顶大帽檐的度假草帽。俨然一副和路边游客无差的度假装扮。
“等等,你竟然还会穿这样的裙子?是怎样啊老天,你当你也是来度假的吗?”
塞壬压抑不住自己一颗熊熊燃烧的吐槽之心,和辛系搭档这么久,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除了外貌外也有个像普通女孩儿的特征。要知道,辛系以前可是除了重要场合以外,从来不穿裙子或者任何不便于行动衣服的工装风狂魔。
“哼,那是你目光短浅,没见识!塞壬啊,你要相信,只要你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到的哈。”辛系语气微妙地带着嘲讽,并巧妙地给了他个白眼。
她也和刚刚那位格雷先生一样,捧着一袋子皮薄肉厚又大颗的黄杏,愉快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顺着监控观察情况,没给塞壬一个回眸。不过塞壬这次可没被挫败,他及时跟上,唧唧呱呱地和她说些没用的话。外人看来,这两人俨然是正在游玩度假中插科打诨的好友,可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本职是正在工作中的觉醒者群体的“守护天使”。
两人一路又顺着店面买了些小食饮料打包回住所,希尔正窝在沙发上看格雷家别墅四面入口的监控,一见他们回来,她便立刻分享了她的发现:在B2监控中,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骑着同样小摩托的人在别墅南边运送食材的小门前驶过,貌似是在踩点,有些许可疑,需要注意。
辛系和塞壬对视一眼,熟稔地分配好守夜时间,将可能会用到的装备一一扔到随行包里,随后打着哈哈吃晚饭,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情绪。不过说来也是,辛系的小队专职解决这些问题,面对什么暗杀、绑架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
唯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得换双舒适的鞋子,跑动起来的效率会更高些。
夜深,万物沉睡时,那位交涉无果的格雷先生果然不出所料,遇上了不知名的暗杀。
值夜的塞壬第一个从沙发上蹦起来,踏着凉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赶赴现场,打架的事儿,谁也比不过这位警校出来的哥们儿积极。
在格雷正半躺在长廊地板上意识混沌不清,私人医生手足无措,不远处的花园里还充斥着枪声杀伐的时刻,塞壬争分夺秒地处理纷争。在除他以外的人眼中,大概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光急速而过,刹那间,半数以上的人应声倒地。
时间紧急,塞壬没工夫辨别好坏,所以这是无差别的掠夺攻击。
自顾不暇的格雷没看清那道急速好似鬼魅的人长什么样,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安保系统脆弱得一塌糊涂,如果这位神兵天降的陌生人也想来要他的命,那凭借他刚展现出的实力,自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格雷强撑着身体跪趴到地上,只觉得心里溢出了莫名的绝望情绪,以前也遇到过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动等死过。
格雷游刃有余惯了,受不了这种被自己体内汹涌而热烈的能力压制地动弹不得,几乎是伏地而不能起的状态。甚至也许是能力正在觉醒的关系,他的感官皆是数倍加强的敏感,直觉脊背四肢都有千斤沉重,压到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想象觉醒能力原来这样难以忍受,这种感觉仿佛灵魂即将抽离出这副躯壳,力不从心的无奈和绝望充斥在他的身体里,满溢在他的四周。
格雷浑浑噩噩,无力地承受着身体内部的巨变,因为极度的痛苦,汗水如同雨水一般从额头滴落到地板。他恍惚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正步步逼近,那位刺客停在能力暴动最浓重范围的边缘,冷静果断地对着他的脑袋叩响了扳机。
格雷听到了枪响,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有感受到高速子弹撞破头骨带来的痛苦,他艰难地抬头一看,发现下午被他在水果摊前拒绝了的那位名叫塞壬的蓝光成员挡在他的面前,抵消了那致命一击。
原来他就是那位天降神兵。
飞速的子弹被塞壬用手臂弹开,却斜向上穿过了他的颈部,留下了一道血流不住的缺口,看来是被打穿了血管。温热的血液散发出浓郁的腥气,塞壬不觉得疼痛,只是暗骂一声“WTF”,他没料到自己刀枪不入的防御能力会在这个时候变得不稳定,只好立即用右手捂住了被割破的伤口,左手迅速掏出藏在裤腿管里的枪来。
他一共开了两枪,一枪打在那名刺客的右手手腕,一枪打在他的膝盖,让他挂彩的始作俑者应声倒地,再也不是什么威胁。
到此为止,不管是刺客还是保安,所有攻击意识明显的人类都被塞壬精准无虞地剥夺了行动能力,毕竟“冥界引路者——塞壬”可不是活在神话故事里的那种虚构角色,只要他使用天赐的超能力,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格雷的能力还在不停嚣张地失控着,就像是在强压下终于找到一个极小漏洞的气球,在不停地疯狂乱舞,只为了把能量都挥霍殆尽。
好巧不巧,塞壬正是在格雷逐渐扩大的暴走范围内受伤,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被狂暴的力量压制了能力,他已经无法自己移动了。真是超能反被超能误,冥界引路者马上就要被自己拯救的觉醒者引入冥界,他可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一天。
一阵阵强力的磁场压制着他的躯体和无法使用的超能力,塞壬不自觉腿软,跟着坚持不住半跪了下来。血还在止不住地流,塞壬开始眼前发黑,浑身厥冷,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支撑不住直到休克过去。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压抑致死,这位能力暴动的格雷先生周围竟然全是失控的绝望情绪,着实让人感到恐怖无措。
辛系和希尔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已经失去控制的混乱场面,花园里躺着一群被塞壬打断膝盖的刺客,或者保镖。而长廊的中央,格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能力干扰器,不仅压制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超能,而且还在不停散发着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的气场。
辛系强迫自己冷静,混乱中她一眼认出了已经躺倒在血泊中的塞壬,顿时慌了神色,不管不顾地就往他身边跑了过去。
“塞壬!”
那位被塞壬两枪打断手脚的黑衣刺客流血不少,所以其实血泊里大部分是他的血。塞壬虽然伤的是颈部的血管,但好在不是立即致命的大动脉,只是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也已经失血到几近休克的边缘。
幸好辛系曾经是个医生,看到这种场面还算镇定,她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以此来判断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辛系强制镇定的声音里多少带了点焦急的哭腔,轻拍他肩膀的手也略微有些颤抖。
“塞壬!还能听到我说话吗?!说话啊!不能说话就眨眨眼!”
“唔……还没死。”但是眼前已经准备开始跑人生走马灯了。
塞壬气若游丝,脑子里想的却是——如果让他断气在辛系身边,而且还伴随着没礼貌但很有钱先生的无尽绝望,实在是堪比枉死,不仅不值得,而且他变成鬼魂之后一定会后悔不应该死得如此便宜。
别哭,真的不吉利,塞壬又张了张嘴,却也没说得出口。
他觉得好累,累到他想睡一睡。
“塞壬!你要给我活下去!再坚持一下!听到了吗!我来想想办法,你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马上就好……”
辛系不管不顾地喊到喉咙沙哑破音,塞壬难得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着急得要掉眼泪的样子,忽然转念又想,他现在的确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辛系会找出办法的。
两张漂亮的脸都被血污染成了花色,不管是躺在地上的还是跪在他身边的,看上去都是那么落寞无助。
塞壬没有再回她一句,嫌浪费力气,只眨了两下眼表示知道了。
辛系在脑中快速评估了现在的情况,希尔的A级【治疗】能力在这强力的压制能力下派不上用场,塞壬又因为还在失血的原因不好轻易地拖动位置变换体位,形势焦灼万分。
办法当然还有,只是这样就势必代表着一个多年谎言的戳穿和暴露……
但如果要救人,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好友的生命妥协。
辛系先是熟练地从塞壬身上摸出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裙摆上割了一段布料让他捂住伤口用以更好地止血,接着近乎破音地大声对被格雷的绝望情绪影响从而失神的希尔说道:“希尔!到这边来!照顾塞壬!”
希尔如获醍醐,终于回过神,提着心胆,强压不适感走了过来,从辛系手里接过呼吸虚浮的塞壬。她依旧惊魂未定,满心充斥着恐慌,脑中只剩一句真理在回荡:失控状态的S级对下级的能力果真是碾压级别的。
而眼前隐瞒自己能力多年的辛系正视死如归地考量着这位格雷先生,打算对能引发如此暴动的人物也来一次毫无胜算的碾压。
鬼知道辛系成年后第一次当众正经使用自己的能力会是在这样狼狈且猝不及防的时刻,她对自己究竟能发挥到何种程度并无把握。但如果现在不去做点什么的话,塞壬可能还没走出这道大门就要被格雷先生□□狂虐的压制力带去海平面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装了壮胆,带着满身从塞壬那儿蹭的血渍泥灰和不小心沾染到的弹药的刺鼻味道,一步一步走向看上去非常吃力地在遏制自己暴走,半伏在地面的格雷。
“格雷先生,可能会有点痛苦,得罪了。”辛系坐到格雷面前,把双手虚虚地放在他的脑袋两边,尝试克服失控的压制力量。
彼时她的手还未碰上格雷的身体,便感受到了眼前人所承受的乘以千倍的痛苦。这不同寻常,一般人觉醒是不会有如此喷涌而出的力量的,哪怕是S级的力量也绝对不会如此庞大。同时辛系感受到他的【能力菌丝】也十分紊乱,令人毫无整理的头绪。
但此刻不容她多想,辛系集中精神,几乎是半环抱着格雷的脑袋,她和他一同分担那种能让人想要去死的绝望。
小辛尝试在这种感同身受中摸索出格雷能力暴动的规律,却发现越深入越杂乱,简直就是毫无章法。如果硬要选择一种方式去形容此刻,那格雷能力的游走就像被猫咪□□过的毛线团一般,无头无尾,完全做不到抽茧剥丝地去控制,更何况调整。
被分担了一半痛苦的格雷终于感受到了些许轻松,他艰难地再次抬眼,便看到自己面前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她的衣物和躯体已满是污浊,裙子的下摆也已被撕扯破烂,匀称的双腿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格雷眨了眨眼,在排除了自己幻觉的可能性后惊觉不妥,快速地把眼神移开,往上便看到了蹙着眉的辛系正闭着眼专心致志地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去停止他的暴动。她的双臂拢在格雷头部两侧,细瘦柔弱,看上去甚至不如浸透在月光下的竹枝结实。
但竹枝是宁折不弯的坚韧之物,辛系与它等同。
她坚信,一件事情既然有了开始,那必定也有结束,区别只是使用聪明的手段安抚,还是付诸暴力碾压。
失控的时间太久了,压制这股积压已久的超能几乎已经完全醒来,温和地安抚收效甚微。辛系无视作用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和负面情绪,只砸咂嘴,又开始纠结要不要更进一步,强行去调整他的能力。
“不过……会很痛诶……”她没注意自己把心事说出了口,还在专注地思考着。
她刚到格雷身边时他还意识淡薄,现在他清明了些许,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眼前的少女原本弯弯的眉毛已经快要纠结成麻花,格雷离她咫尺,也感受得到她的纠结。
“没关系,如果你可以解决这场灾难,就动手吧。”格雷怕忽然出声吓到她,只用中文轻缓地说,一字一句,吐字郑重且清晰。
辛系听到陌生的男声,惊讶地睁开了眼,一是因为格雷已经清醒过来了,二是因为他竟然会说中文。亚洲面孔的女孩儿明显吃了一惊,圆圆的杏眼一眨一眨,那双眼,不自觉间闪烁着特有的细碎而灵动的光。
不过下一秒她就回了神,这还在性命攸关中呢!可不是插科打诨聊家常的时候!
“真的很痛哦,你忍一忍。”
辛系说罢,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两边,捧住了格雷的脑袋。立时,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从骨到皮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像是有千百块实心的铁锤在不停地敲打撵磨他的躯体。
S级能力的特质之一便是极易上手且控制力高,像他这样这大概是服用抑制药物而被反噬的结果,辛系之前观察了一阵心里有数,下手更加稳准。她用尽全力把格雷失控的力量全部抽离他的身体,要说之前的疼痛格雷还能忍住独自承受,那么这次他已经忍不住闷哼出声了。
太痛了,实在太痛了。
如果灵魂这种东西存在实体,那么格雷的灵魂现在应该已经百分之九十都被撕扯离开了他的身体,活生生地,鲜血淋漓地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
辛系本是把精巧细致的手术刀,但如今却干起了粗暴凶残的刽子手的活儿,她听到格雷先生痛到出声的声音也是于心不忍,但既然已经剖开了这条道路,那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应该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