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上界修士,就连他这间小破茶楼即将遭劫之时,仍能如此淡定,估摸着是没把他们俩的修为放在眼里。
白羽笑了,他安抚地拍了拍齐佑天的肩膀。全然无用,那把长剑兀自向前戳,齐佑天的脸色越发冷肃。
“怕什么,再不济我也能带着你逃跑。”白羽说,“这次救命之恩,收你一百块灵石不算多吧?”
青年剑修沉沉望了他一眼,还是不动,“若是连你也应付不来呢?”
这小剑修不信他!白羽刚想说话,慢吞吞上楼梯的人就到了楼梯口,眼睛转了一圈,就锁定了白羽和齐佑天。
那是个容貌平常的青年修士,一袭半旧不新的白衣。虽说乍一望去眉目疏冷有些风骨,看得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似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却让茶楼里本来就不多的客人静了下来。沉静片刻过后,他们一起拥堵着向柜台结账去了。
来者不善,而且不好惹。白羽瞧出了端倪,不过他没当回事,又慢吞吞给齐佑天倒了杯茶,“喝点水润润喉咙,免得太紧张手发抖,剑都劈歪了。”
齐佑天望了他一眼,当真接过茶杯一下喝了个干净。
“公子有请二位做客,还请二位跟我走一趟。”穿白衣的来客向外平平一伸手,语气客气,模样却不见得有多恭敬。
结完账的掌柜不打算盘了,他把收来的几块灵石揣进袖里,所在柜台不紧不慢地观望,仿佛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这人是谁,掌柜当然认识。
楚如海楚公子的管家,也是这灵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别说是横着走了,他当街杀人都不算什么事。
掌柜不觉得这两个下界修士能翻出什么花来,更别提拆了这座茶楼了,所以他干脆留下来看个热闹。
“你家公子是谁啊?”白羽剥开了一粒坚果,“我们俩刚到上界人生地不熟,不值得你家公子盛情邀约。而且我逛了半天,腿发麻喉咙也渴,现在还没歇够。不如你先回去,这事以后再说?”
掌柜难以置信地看白羽,觉得这模样好看人也年轻的下界修士,多半是活腻了。
他招惹谁不行,非得招惹这位在灵州城都能横着走的楚管家,纯粹是活腻了。
楚管家挺谦逊,面对如此桀骜不驯的人,仍能客气应对,仿佛没看到那把快戳到他胸口的剑一般,“在下的主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灵州城诸多修士,都要卖公子一个面子。”
哦,说白了是灵州城的地头蛇,白羽了然。
楚管家再上前一步,那截剑尖直点在他胸口上,再一寸就能直戳进去,“公子看两位风姿非凡,起了结交之心。两位就别为难我了,还是和我去一趟吧。”
“与其说结交之心,不如说是见色起意吧?”持着剑的齐佑天冷笑了。
他平举的剑毫不瑟缩,楚管家也不动,双方似在比试胆量。
楚管家又好脾气地摇摇头,“结交就是结交,并无他意,还望两位给个面子。”
他说的是给个面子,行动可毫不客气,伸手就去折齐佑天的剑,要空手夺白刃让他尝尝厉害。
下界修士么,若是与上界修士打起来吃亏太多。他们修行多年,经脉已然定型,根本承受不住上界太丰沛的灵气。
不管是剑招抑或术法,固然用出之后威力倍增,也会摧折经脉留下伤势。然而那点威力对上界修士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连皮都穿不透。若要克服此等弱点,下界修士非得在上界修行调理好些年,逐步拓宽经脉方能适应。
这些下界修士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切实吃过亏以后,才知道自己与上界修士差距有多大。所以楚管家不怕齐佑天,也不觉得这人能翻天。
他两根手指就能捻住剑尖,再一用力就能顺手夺过来。说好话也请不到的客人,不如干脆动手,也省得许多麻烦,楚管家冷笑了。
不远处的曲掌柜也不吭声,他一手撑着下巴正等着看好戏。
平时他生活太乏味,也就碰上这些下界的愣头青时,能寻出一点乐趣来。看别人吃瘪,比自己吃亏好玩太多。
齐佑天越发眯细了眼睛,他不躲闪也不畏缩,一把长剑仍是兀自向前,似要戳出个乾坤黑白来。
“别碰碎了杯子,也别打坏桌椅。”白羽叮嘱道,“咱们俩没剩多少灵石,赔不起这座茶楼里的东西。”
不识好歹,楚管家哂笑。他还真以为,这人能伤到自己?楚管家一伸手就捉住了那把剑,简直毫不费力。
还不等楚管家掂量一下下界修士修为如何,就有人怒气十足地喊:“放肆,就凭你也敢唐突贵客!”
于是楚管家的手指头又从那把剑上挪开了,他诧异地望向楼梯口。
乌泱泱好一群人涌了上来,有一行侍女捧着好些匣子,低眉顺眼神情温柔,也有一看就不好惹的侍卫伫立两旁,居中的是一位方脸两撇胡子,笑起来谄媚,发怒起来却分外可怕的中年人。
见到这么一群人,还在看戏的曲掌柜立时蔫头耷脑了。他顾不上太多,匆匆收拢了桌上的几枚灵石,就想趁人不注意赶快挤出去。
碰上楚管家发威,这座茶楼里铭刻的阵法还能起作用,至少不会拆了这座楼。若是碰上那位笑面虎么,他要是生气,自己能否活着都是两说,还不如先走为妙。
低着头缩着肩的曲掌柜,还没从人堆里找出一条路来,就被人拦住了。笑面虎笑嘻嘻地说:“掌柜,你别走啊。你刚才不是挺喜欢看热闹么,干脆留下来继续看热闹呗。”
“放心,打碎的茶杯桌椅,我家主人会赔你。”
曲掌柜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怪自己嘴欠非得讽刺一句,现在落得如此下场,纯属活该。
比起他来,楚管家也好不了多少。
中年人刚斜一眼楚管家,自然有侍卫制住他带到一边,楚管家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他也不敢动。
“有眼无珠的玩意,唐突我家主人的贵客,过会我就去找楚明希那只小王八算账!”中年人劈头盖脸骂了楚管家一顿,他乖乖听着不敢驳回一句。
等对着白羽和齐佑天时,中年人的表情就客气多了,他甚至谦卑地鞠了一躬,“两位公子没有受惊吧?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得罪了公子,您大可踹他几脚出气,再不济杀了也行,楚明希也不敢吭声。”
齐佑天伸出的剑终于收了回来,他用手指头顺着剑身抹了一遭,不吭声。
于是白羽开口了,“替我扇他几巴掌,罚他出言不逊。下界修士怎么了,谁见了都能轻慢?”
旁边人得令,啪啪啪几下,楚管家的脸立时肿了起来。末了他还得道谢:“谢公子宽宏大度,留我一条性命……”
挨了巴掌就能活着,楚管家倒是松了口气。谁想那模样太好看的修士施施然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眯眯问:“你家公子想请谁做客?是我还是这位齐道友?”
当然是你,楚管家在心里回答。你从街上走过一回,不少人都在打你的主意,楚公子只是下手最快的一个。
可这些话不能说,楚管家眼珠转了转,唯有沉默。后面的人立刻猛踹他的小腿,“公子问你话呢,快回答。”
“当然是公子。”楚管家吞吞吐吐地答,“公子风姿非凡……”
“够了。”白羽轻慢地一拍手,再也不理楚管家,他绕着中年人走了两圈,“不知阁下有何贵干?我和齐道友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应该不值得阁下如此礼遇……”
“一个时辰前,两位在城外杀了程庚与刘元,都是一剑封喉,好本事。”中年人比了个大拇指,笑了,“那两个人也的确该死,他们打着主人的旗号为非作歹,公子杀得好,杀得妙!”
程庚和刘元,楚管家喉结颤抖了一下。他听说过那两人,在灵州城也略有威名,修为比起自己也弱不了多少。
就是这两个下界修士,一剑封喉杀了程庚刘元。若是刚才自己没被拦住,他的下场又有多惨,楚管家都不敢再想了。
中年人说完话就鼓掌,侍卫也齐声鼓掌,齐刷刷一阵掌声,整齐划一并无杂音。
“你们这是看戏叫好呢?”白羽扬眉,“我杀了你们主人的下人,照理说你该来找我问罪,又有什么值得叫好的?”
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两位刚到上界没多久,就能反杀程庚与刘元,说明两位着实不简单,值得我家主人倾身结交。宁可多花灵石,也别结仇,这是我家主人的一贯原则。”
“明日主人邀请两位赴宴,一同参加宴会之人也都是下界修士中的佼佼者,还望两位准时赴约。”
侍女奉上了两封镂空金黄的请帖,白羽伸手一捻,“金子?”
“纯金,不过是俗物罢了,不值钱。”中年人谦虚地一摆手,捧着匣子的侍女列成一排,轻手轻脚地把匣子尽数放在桌子上,“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楚明希那边我自会处理,二位不用担心。”
不等白羽再说什么,他们已经排成一列离开了,下楼时都没发出声响。
楚管家也被一并带走了,他频频回头表情凄惨,似是想要说什么话,白羽只当没看见。
被拘着的曲掌柜也被松开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目光一扫到那些匣子,像被烫了般赶快挪开视线。
那两位下界修士所在之处,曲掌柜也不敢再瞥一眼,生怕煞神发威他就遭了劫。
白羽没管那么多,他掀开一个匣子,整整齐齐足有百余块灵石,“庸俗,不过我喜欢。”
再打开一个匣子,是六瓶丹药。白羽拔出瓶塞倒出一粒,丹药成色尚可,这中年人还挺有诚意。
擦完剑的齐佑天也帮白羽收拾东西,具体多少东西白羽没细数,一股脑全都塞到齐佑天的乾坤囊里。
去结账的时候,曲掌柜装作镇定地扒拉算盘,实际上他连自己拨弄了什么都不知道,心乱得像团麻。
“多少灵石?”白羽问。
“不要钱。”曲掌柜摇头如鼓,“我有眼无珠,差点得罪了两位,这点茶钱就当赔罪了。”
白羽不高兴了,“我是个讲理的人,从不赖账。”
他摸出一块灵石,曲掌柜眼睛都快瞪圆了。这么一块上品灵石,足以顶得上他十天的收入,自己不仅没遭劫,反而走运了!
白羽思索了片刻,觉得给得太多。他两手一用力,那块灵石轻轻松松被掰成两半,其中一块拍在柜台上,“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给你压惊了。”
人都走了好远,曲掌柜还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望,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上界的所谓半块灵石,是熔铸灵石是特意剖开的一半。别说用手了,连法宝都伤不到灵石半点,因此灵石价值非凡绝难仿制。
谁想这下界修士光用一双手,硬是掰开了这块灵石?曲掌柜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庆幸自己现在还活着。
第57章
太阳刚落,灵州城里就显出一种繁华非凡的气派来。街道两旁挂着一盏盏精致的青铜街灯,晕黄灯光映亮了脚下的石板路。
越是往郊外走,街灯就越稀疏,似一串快要断线的珠子,到了尾端只剩细细零零两三颗,有气无力就快被夜色吞没。
倏地一下,这串快断的珠子突然丰满圆润起来,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光,映得周遭纤毫毕现,连草叶的晃动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成千上百盏灯笼一起点亮,比之远处的灵州城气派太多,彰显着主人的财力,也照亮了更高处那座悬空的楼阁。
拔空而起的楼阁,层层叠叠富贵非凡,甚至遮住了天上的月光,像座孤岛般桀骜地俯瞰着世间。
越往上处楼阁越尖,需要人仰起脖子往上看。似乎那座楼阁的尖顶,都能戳到天空中的月亮。
白羽凝神望了一眼,小声感慨一句真有钱。
不管是街边烧灵石的灯,还是这座层数之多数也数不清的楼阁,都不是普通修士能搞到的东西。寻常修士画符炼器百余年,方能买得起那么一盏灯。
白羽仰望得脖子有点酸,他刚要伸手揉一下,有人轻轻在他脖子上捏了几下,力道不轻不重,比他自己都贴心。
没等白羽回头,齐佑天已经收手了。他静静站在一旁,仍是冷然淡漠的模样。
昨天他们俩在茶楼被人邀请作客以后,白羽和齐佑天商量了一下,决定按时赴约。
显然这位主人能为非凡,连他们杀了那两个混账的事情都知道。而且他还特意派人来送请帖,去赴宴喝杯酒至少是不亏的,就当看热闹了。
这是白羽对齐佑天的说辞,青年剑修半点没信。他最明白白羽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位地君闲来无事都要找点乐子做,平时只是撸猫逗狗显然不能满足白羽那颗不安分的心。
白羽化身为虔子文,在短短半年之内把下界掀了个底朝天。让这么个不安分的人到了上界就忍气吞声,那是绝无可能。
齐佑天没用多问什么,点点头就跟他来赴宴。
快到门口了,白羽忽然笑了,他对齐佑天挤了下眼睛,“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没准咱们去衍州的船票钱有着落了。”
不是明抢,就是强逼,齐佑天算是看穿了白羽的心思。
刚走到门口,一位侍女向他们盈盈地一鞠躬:“请二位出示请帖。”
还没等齐佑天摸出请帖,昨天那个两撇胡子的中年人已经迎了上来,“欢迎二位准时赴约,在下替主人前来迎客,如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