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理会他,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程庚拼命扇自己耳光,啪啪啪直响,声音太清脆。
“哎,好久没用剑有失水准。”终于有人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剑,不应见血。”
这是什么剑法,他连点痕迹都看不到?程庚紧盯着传出声音的树林,终于看见了说这话的人。
正是那个模样太好看没半点威慑力的下界修士,眉间一簇红痕艳丽的像火。他手里提着一把赤红的剑,上面尤有一点血迹,滴滴答答还在往下淌。
越是危险越是惊心动魄,纵然他刚杀过人,眉间艳色反而越发浓烈,是过目难忘渗入神魂的惊艳。
不一会,程庚回过神来,他吓得打了个寒战。这哪是什么金丹修士啊,分明是个煞神,他都想哭了。
要不是程庚眼见着这两人刚从接天梯上下来,探头探脑活像个土包子,在城门口又连半块灵石都拿不出来,他也不会大着胆子追过来。
谁想这一下,就遭了劫。
煞神走近了,程庚也没敢动,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我留下你呢,是因为你是个聪明人,”煞神笑吟吟俯下身,剑就横在程庚脖子上,浅银色眼睛里都是笑意,“把你的乾坤囊交出来,解开禁制。”
打劫不成反遭劫,程庚明白自己碰上硬茬子。他遵照吩咐把乾坤囊掏出了出来,刚想递到那煞神手心里,旁边那个眼神更冷的剑修就接了过来,重新递到那人手上。
这是嫌弃他,程庚心领神会。
煞神捻着一块银白色的八角形石头,还不满意地问:“就这么几块灵石?亏你那么大口气,这也太穷了吧?”
“这是上品灵石,一块能顶一百块下品灵石。”程庚哭丧着脸答,“只要前辈能放我一命……”
煞神把整个乾坤囊塞到另外那个剑修手上,还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哦,这还成。”
看他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大概不知道光是这袋子灵石,就足够让普通元婴修士攒上几百年。
“你的主人是谁?”煞神又问。
“我不敢说。”程庚摇头如拨浪鼓,“我得罪不起主人,也得罪不起前辈。”
光是想一想主人的名号,程庚都觉得浑身发冷。他生怕这人觉得自己在糊弄他,赶忙补充道:“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主人能为非凡通天感地。若是有人说出了主人的名号,哪怕主人在万里之外,也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修为主人到了那般地步,自然什么都不用怕。若不是程庚被下了禁制,他倒真想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吐露出来,没准还能留下一条命。
“挺厉害。”白羽点了点头,“不过这也说明,死了一个你,对你的主人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肯定也不会为你报仇。”
程庚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也没有底气。光是这么一会功夫,这煞神已经把他整个人拿捏得清楚明白。
“我再问你个问题,你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么?”白羽用剑尖在地上写出了几个字,还没写完,程庚的眼珠就不自觉睁大了。
他全然想不出来,区区两个下界修士,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位大人物的名号,这未免太蹊跷了。
尽管那点惊骇被程庚掩藏得极深,还是落入了白羽眼睛里,于是他全明白了,“这也不能说,对吧?多谢多谢……”
这回白羽用剑抹了他的脖子,轻而浅的一道剑光,没出血人就已经死了。他再掐个法决,程庚的尸体无火自燃,最后连点火星都没留下。
“愁人。”白羽惆怅地叹了口气,“上界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都明着抢人了。要不是有我护着你,你岂不就惨了?你如果被卖到青楼里,以你这种硬脾气,不得被人祸害得半死?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怜……”
白羽越说越不正经,到最后他已经毫不掩饰地笑了,也让齐佑天脸色越来越冷。
青年剑修斜眼瞪他,“魔尊真以为,我现在打不过你也打不过他?”
于是白羽眼见着,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里,齐佑天的修为硬是往上拔了一层小境界,活像吞了粒仙丹。
与其说齐佑天是修为提升,倒不如说他适应力惊人,没过多长时间就适应了上界太过浓郁的灵气,修为也随之一步步解封。
其他下界修士如何,白羽不清楚,可齐佑天的情况着实太邪门。他好像不管何时都有惊人的适应力,像杂草般落地就能生根拔节。
“我肯定信你啊,我选中的人,必定非同一般。”白羽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一步,也顺便离齐佑天远了一些。
齐佑天的修为还在往上涨,他分明都没修炼,还是不紧不慢地和白羽说话,“魔尊有意钓鱼,我是为了配合魔尊的行动。”
“是,我看出来了。”白羽连连点头,“齐仙君与我就是有默契。”
说两句好话,齐佑天冷得能结冰的脸终于缓和下来,也让白羽舒了口气。
不对啊,刚琢磨了片刻,白羽忽然明白了。他咬牙切齿瞪齐佑天:“你故意的,刚才在接天梯上,你装作自己修为不济,就为了糊弄我让我扶着你!”
这小剑修终究学坏了,自己还真让他骗了过去,白羽气得直咬牙。
“时候不早了,魔尊还是随我入城吧。”齐佑天转移话题。
“你糊弄我。”白羽瞪他。
齐佑天浓密眼睫一颤,诚诚恳恳地说:“就快天黑了,没准野外有什么妖兽出没……”
“你骗我。”白羽第二次强调。
兴许齐佑天心虚了,他咳嗽了一声,也不答话。
白羽兀自不动,冷着脸问:“谁混账?”
“我混账,我骗人,我是小狗。”青年剑修无可奈何地答。
白羽这才作罢。他还是不解气地冷眼瞪齐佑天,离他足有一丈远。
等到了城门,刚巧还是之前那位修士接待他们。这次他看了齐佑天好一会,也没用他们出示腰牌,“不用收灵石了,两位道友还请直接进城。”
齐佑天的修为比自己的脸还管用,白羽有点恼了。
偏偏齐佑天还火上浇油,“托我的福,魔尊也省了半块灵石,你又欠我一次。”
“半块灵石你也好意思要?”白羽眯细眼笑了,“行,等我再出去逛一圈,加倍还你两块灵石……”
他一转身真要往外走,有点窄的城门口就被堵住了,后面的人也跟着往后缩了缩,细细碎碎的抱怨声一句接一句。
“走不走了?”
“你们不走别人还走呢。”
看门修士也不耐烦地扬眉,“你们道侣吵架也别堵着门口,后面还有人排着呢。”
第56章
面对这么句咄咄逼人的问话,一直冷着脸的齐佑天反倒好脾气了,他一边拽着白羽往前走,还一边给人点头赔礼,“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白羽没被齐佑天糊弄住,他眼睛一横瞪看门修士:“我不是他道侣!”
“脾气还挺大。”看门修士不以为意地摇头,又叮嘱齐佑天道:“到了上界以后,你得多看顾他,以免闹出什么麻烦。”
白羽牙齿咬得咯吱响,他真生气了。
不等白羽再说一句话,齐佑天硬是拖着他的手把人拽走了,后面排成一列的人群又拥挤着往前一步,像条长蛇慢吞吞地蠕动了一下。
一进城门,白羽就盯着齐佑天的手,“松手。”
齐佑天从善如流,还好心地劝,“魔尊不必动怒,出门在外小心低调为上,何必为了一点误会与人起冲突?”
他倒成了善心人,仿佛刚才为了半块灵石和白羽算账的人不是他一般!
白羽微仰着头凝望齐佑天,银眼睛里全是怒意,“我不是你道侣。”
“怎么不是了?”齐佑天竟然笑了,“那时魔尊还是我的小师弟,我向你求婚你也答应了,天道也一应见证过。那道婚约尚且镌刻与你我神魂之内,自然算数的。”
大概,似乎,的确有这么回事。白羽从快被遗忘的记忆里筛出了这件事,又是恼怒地一咬嘴唇。
他那时为了糊弄这小剑修,只是沉默没拒绝也没答应,谁想齐佑天当真了!白羽莫名有点心虚,他不自觉垂下眼睛,“那不能算数……”
青年剑修猛然上前,漆黑的影子也拢住了白羽,“为何不算数?”
虽说他的语气不见得多冷厉,白羽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森然怒意,像天空骤然来了片乌云,一切都变得阴沉沉的。
那种压迫之意来得突兀,白羽心慌了。他情不自禁抬头看,好似齐佑天那双蓝眼睛里也掺了一点暗红,不吉利又莫名血腥。
倏地一下,齐佑天的眼睛又放晴了,他身上那股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气魄也消失了。
“既然魔尊还想逃,我也不逼你。不过么,你迟早会是我道侣。”齐佑天拢住了白羽的右手,附在他耳边说,“这缘分是天道注定,谁也斩不断。”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白羽又是恼怒又是心慌。他用力拽齐佑天的手,一点用没有,牢固得像是铁箍,紧握着就不松开了。
“在上界这段日子,让我开心些可以么?就当我做了一场梦。”齐佑天低声说,“我求而不得,我姿态低微,你却是自由的,谁也抓不住你。”
他声音太沉话也说得模糊,似细剑一下撬动了白羽心上裂隙,顺势把他整颗心戳得稀巴烂。
面对好些大能追杀的时候,齐佑天都没低头。明明自己也不厉害,还得死死挡在小师弟身前,生怕别人伤了他半点。
现在齐佑天忽如其来地示弱了,反而让白羽手足无措。他喉咙发紧眼睛生疼,也不知说些什么,唯独攥着齐佑天的手指头不自觉地捏紧了。
齐佑天没再说什么,他牵着白羽的手往前走,好半天才听到身边人声音沙哑地说:“你看准我吃软不吃硬,故意说这些话。”
“嗯,我混账。”齐佑天承认。
“我惹上你,算是够倒霉了。”白羽低着头,声音里带着点颤抖,“你别想我认输。”
“我认输就够了。”
白羽又命令:“转过身去,你别看我。”
齐佑天当真照做,唯独手还不松开。
趁这么会功夫,白羽擦干眼泪,仍是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咱们去买张地图,再买些典籍。别看云芙当时说得好听,什么上界下界没多大区别,她肯定没说实话。”
“云芙上仙心眼很多,可惜碰上了天君。”齐佑天简短评价道。
最听话顺从也最冷然无情的天君,不管云芙上仙何等花容月貌,面对他也算是踢到了铁板。
想到那女修没精打采的模样,白羽也幸灾乐祸地笑,眼睛都笑弯了,“她活该,欺负天君也就算了,谁让她还扇你耳光。”
白羽又去看齐佑天的脸,瞧了半天,也没找出当时那道掌印,估计早就痊愈了。青年剑修正出神地打量着街道旁的层层楼阁,长长睫毛遮住了眼睛,“什么?”
“没什么,你听错了。”白羽板起脸。
青年剑修薄唇一扬,“小孩脾气。”
这个活了还不到三百岁的小剑修,说自己是小孩!白羽气咻咻松开齐佑天的手,不一会又被重新拢住了。
来来回回好多次,白羽也任由齐佑天去了。
白羽自我安慰,没办法,谁让这小剑修又缠人又黏糊。要是自己再一狠心挣开,他又会说那些让白羽心里难过的话。他是宽宏大度的地君,自该包容脆弱可怜的修士。
否则齐佑天垂着眼睛不说话,白羽也挺犯难。
等他们俩买完地图进了家茶楼歇息,齐佑天才舍得松手。白羽看完地图之后,讥讽地笑了:“果然云芙上仙就是个骗子,你自己瞧瞧。”
白羽把那枚玉简推到齐佑天面前,等他看完了才出言点评:“上界十二州,间隔太远且有大海阻隔,和下界九州毫不相似。我们所在之地是最中央的灵州,那位上尊么,在最东南的衍州。”
他拿了几个杯子,给齐佑天做演示:“灵州衍州之间,隔着足足四个大州。若要御剑飞行得花上三个月,且不提路上会碰到什么意外,光是宗派之地不许外人通行,得绕弯飞行一类麻烦事就太多。”
“最简便的办法,是坐船。”白羽的手指头在几只杯子间划了弯弯绕绕的道线,“先经星落海,再过望安洋,最后才到衍州。那位可真会选地方,估计真是遭劫得厉害,光是躲仇人就躲不起了,否则也不会选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修行。”
齐佑天沉思,好半天以后,他才问:“走海路要多久?”
“最快半个月,最慢要一个月。”白羽说,“没事,这么点时间,他能撑得住。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实际上最会骗人,肯定能把那位糊弄住。”
他指的是天君,对此他们俩都心知肚明。听了白羽的话,齐佑天脸色更差了,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担忧。
怕什么啊,白羽全然不解。他从没见过齐佑天露出此等模样,左思右想都猜不明白。
齐佑天没解释什么,唯有两道长眉越皱越紧。他骤然一抽长剑,直指向楼梯口。
本来就不热闹的茶楼,忽地一下子静了下来,好似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有人不紧不慢踩着木头台阶上来,故意把每一下脚步都放得极重的,是有意让来客知道有人来了,太自信也太桀骜的做法。
正在算账的掌柜眼皮也不抬,仍在拨弄算盘,“两位若要切磋请到楼外,若是打坏了茶碗桌椅,还请照价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