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玄幻科幻]——BY:路青涯
路青涯  发于:2020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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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办呐?”十一岁的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小摊前有些不知所措,内心满是恐惧慌张。
  “你和家人走散了吗?”讲话的是个和自己一样高,穿着粗布衣裳身形单薄的男孩子。
  梁萤点头,却不太敢和陌生人讲话。
  男孩指了指自己身后门窗紧闭的店铺:“你站在这家店铺外面的台阶上等家人吧。”
  梁萤想起母亲的叮嘱,如果和嬷嬷走散了,一定不要乱跑,要待在原地等下人来寻。她乖巧地点头,然后穿过小摊间的缝隙走上了台阶。
  男孩递给她板凳和一盏灯:“你坐着等吧。手里提着灯,会显眼一些。”
  是那盏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粉色兔子灯,此刻小兔子正在温柔地冲她笑。握着这盏心心念念的灯,梁萤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大约因为男孩子摊位的灯颇有童趣与别家不同,他的摊位便一直有客人询问。男孩忙着生意,也没工夫再和梁萤搭话了。
  梁萤一手托腮一手提灯,无事可做,干脆一直望着眼前忙碌的身影。有客人讨价还价,男孩似乎不擅长这个,只是梗着脖子坚持卖价不变,客人见他这般态度,转身奔向下一家。虽然有很多客人问价,最终成交者却是不多。
  这些都是梁萤从未见过的场景,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没一会儿,梁府的小厮找到了梁萤,替她付了灯钱便赶紧拉她返回梁府。被小厮拽着胳膊走的梁萤回头,看见男孩子沐浴在灯辉之下莹莹生光。
  回家之后梁萤被父亲狠狠训斥,陪她外出的下人们也都受到了惩罚。梁萤看着母亲哭红了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对阿娘阿爹有多么重要,她搂着阿娘的脖子道歉,却让母亲哭得更凶。
  入睡前,梁萤又摸了摸那盏粉色的兔子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哎呀,我怎么没问问他叫什么呀?”
  郑嬷嬷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到,柔声哄她赶紧入睡。
  第二日,梁萤央求母亲打听那个男孩子的下落,说要向恩人道谢。母亲素来知恩图报,欣然应允此事。
  但回来汇报的小厮却说,他们未能打听到那个男孩。
  梁萤摸着自己粉嫩的兔子灯,有些难过。母亲笑着安慰她,有缘总会再见。
  小小的孩童在心里期盼,缘分到来的那一天。
  光阴飞逝,梁萤即将迎来象征成人的十五岁。
  如今是早春时节,树枝上的新芽探出了头,迎面而来的春风却还夹杂几分凉意。
  母亲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咳嗽,梁萤便带着丫头小环一同来寺庙为母亲祈福。
  从寺庙出来,身边的小环凑到梁萤耳边悄声打趣:“小姐今年就要及笄了,要不要去求支月老签?”
  梁萤暼了她一眼,小环痴痴笑开。小环自小跟在梁萤身边,胆子被惯出来了,连自家小姐的玩笑都敢开。
  寺庙门外有许多商贩,卖平安福的,卖香蜡纸裱的,卖各色小吃的,人声鼎沸。但有一处摊位却与其他人流涌动的摊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凄凄惨惨。
  摊主是一位年轻的葛衣书生,他坐在桌后,桌前立着木牌,上面写着“解签、取名、写信”。
  “阿婆,你的信写好了。”葛衣书生将写好的书信折叠整齐封好后递给桌前的老婆婆。
  梁萤惊喜地发现,那书生的脸与记忆里递给自己那盏兔子灯的男孩重叠。她走向书生的摊位:“多谢郎君在四年前的灯会上出手相救,不知郎君可还记得我?”
  书生抬头看清她的模样,一脸惊喜与羞涩:“姑娘安好,小生记得。”
  梁萤看书生这会儿也不忙,走到摊位后面同书生交谈起来。书生叫秦仲礼,趁着庙会摆摊补贴家用,她看到书生衣服上的补丁心下了然。
  梁萤想起少时秦仲礼做的灯因为外形新奇有趣而吸引顾客无数,便好奇地问道:“如今你怎么不卖灯?解签写信之类的生意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秦仲礼解释道:“你误会了,四年前我所贩卖的花灯是帮邻居家的,他想要带自己的孩子游玩一日,又放不下生意,我便帮他们卖了一天的灯。我并无一技之长,只能凭着解签取名赚些钱财。”
  经过一番交谈,梁萤得知秦仲礼住在城西的一条巷子里,父母先后病逝,他便一边做些零工维持生计一边苦读。好在夫子仁善免了他的束脩,夫子还会让师娘做些吃食赠给他。
  回到梁府后的梁萤回想起今日的意外重逢,满心欢喜。
  得知秦仲礼的住所后,梁萤开始给对方写信。信送出去了已有半月,回信却是一直都没有看到。梁萤忍不住又寄了第二封,让送信的小环问一句“郎君为何不回信?”这次小环带回了回信,内容却是男女授受不亲,在下不敢毁小姐清誉,小姐莫要再寄信了。
  梁萤有些生气,她年轻貌美家境殷实,平日里那些来梁家拜访的青年男子待她十分殷切,秦仲礼这般推辞,实在让她恼火。再说了,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苛,哪有那么多清规戒律要守?
  哼,迂腐臭书生。
  梁萤是执着之人,怎会被秦仲礼三言两语吓退。这一次,大小姐换了方法,决定投其所好。
  梁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梁老爷也是好学之人,家中藏书颇丰。
  梁老爷近来有些纳闷,自己的女儿梁萤竟然爱上了圣贤书,没日没夜往书房跑,还会带走一些古书回她自个儿屋里看。梁老爷纳闷询问缘由,娇俏的爱女却扮着鬼脸:“只许你读书,我便不能读书吗?”
  被爱女逗笑的梁老爷便不再追问。
  梁萤本打算直接将这些藏书送给秦仲礼,但却被小环拦住。
  “小姐,这些古书可是老爷的心头宝,你若直接送人,被老爷发现可就惨了。”
  她觉得小环说得有理,最终决定自己亲自抄书。梁萤暗自决定将自己亲手抄好的书册送给秦仲礼,这样的礼物情深义重却并不贵重,也不怕那迂腐书生不肯收。
  待梁萤抄完两册书后已是暮春,她有些惆怅,也不知这书生什么时候开窍。
  古书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果然非凡,秦仲礼忍不住收下了书,送礼的小环说道:“秦郎君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了抄这两本书,可受了好些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秦仲礼乖乖上钩:“那梁小姐身子可还好?”
  小环笑吟吟地说道:“小姐一直等你的回信呢,若是能看到信,身子自然大好。”
  秦仲礼羞红了脸,请小环稍候,进屋写好回信请小环带回。
  小环捏捏信纸,从信封的厚度看,绝不止一页,小姐这下该开心了吧。
  自此以后,梁萤与秦仲礼的书信往来变得愈发频繁。只是辛苦了小环姑娘,得任劳任怨当二人的鹊桥。
  七月初六,梁萤去寺庙祭拜为由带着小环溜了出来。
  小环有些不明白:“小姐,明日是乞巧节,怎么今日出来了?”
  梁萤苦笑着摇头:“我若明日出门,爹娘必然起疑,若是他们发现我和秦大哥的事情,只怕……”想起她和秦仲礼的未来,梁萤难掩悲伤之色。
  小环心疼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萤吩咐小环找个地方休息,不必跟着自己。
  到了秦家,梁萤发现大门洞开。
  走进院子之后,只见秦仲礼坐在一堆花灯里,手里捉着笔在花灯上写写画画。


第6章
  秦仲礼见她来了有些高兴,本想起身迎她,但奈何周围的花灯阻了他的去路。
  梁萤有些好奇:“你怎么在做这个?”
  秦仲礼回道:“明日便是乞巧节。李大哥在年初的元宵节上看见有人在灯上写了诗句后卖得不错。这次他也想试试,便来找我给一些花灯题字。”
  “那我也来帮你。”
  “不用不用,你坐在这里歇息便好。”秦仲礼满面通红。
  “我干坐着多无聊啊,让我陪你一起干活嘛。”梁萤撒娇。
  秦仲礼拗不过她,点头同意。
  秋风中,小院里。
  坐在右侧的秦仲礼在灯纸上挥洒自如,坐在左侧的梁萤每等他写完一盏灯,便递给他下一盏,两人合作无间极为默契。
  因为梁萤的加入,这工作傍晚时便提前完成了,秦仲礼亲自下厨做饭招待梁萤。
  大小姐本想去厨房帮忙,可惜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连水从哪打都不知道,秦仲礼不敢让她进厨房。
  秦仲礼在厨房忙活,梁萤便坐在堂屋的台阶上,面向厨房看着里面的人。
  切菜、引火、添柴,梁萤从未见过这些。
  昏暗的小厨房里,她最喜欢的人在为她忙碌。
  秦仲礼下了两碗素面,炒了鸡蛋切成细丝铺在白白的面条上,上面撒上几片青色的菜叶子。调料价贵,平日里做饭秦仲礼很少会放,今日他自己的那碗面依旧寡淡无味,但做给梁萤的那一份面调料却都是给足的。
  梁家的大厨是梁老爷重金请来的,若论手艺,怕是小竹镇里最好的酒楼都比不上。秦仲礼做出的清汤寡水素面自然远远不及梁家大厨所做,但梁萤却觉得秦仲礼做的这份面比她从前吃过的每一餐都要好。
  吃过饭后,秦仲礼送梁萤回家。
  梁萤手里领着一盏题了字的纸灯,是他们刚刚一共完成的。烛火透过灯上的“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映亮了前行的路。注1
  经过河畔,已经有工人开始搭建竹架为明日的灯会做准备。
  若是明日这个时候,想必人声鼎沸,无数才子佳人在此相会互诉衷肠。可今日,街道中除了工人,便只有她和秦仲礼两人,冷冷清清。
  明明只是差了一天,为何差异这般大,梁萤有些心酸。
  旁边的秦仲礼脸红到脖颈,小声开口:“萤儿,明日我们一起来逛灯会吧。”
  梁萤心里一酸:“我,我爹娘明日应该不会让我出门。”
  秦仲礼并非愚笨之人,随即反应过来这话背后潜藏的无数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嘭”!
  一声巨响传来。
  秦仲礼凭借本能把梁萤护在怀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旁边一处竹架散了。梁萤受到惊吓身体轻微打颤,秦仲礼便带她走到无人处,他把梁萤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萤儿莫怕,我在这。”
  梁萤将头埋在秦仲礼的肩膀,紧紧回抱住他。
  片刻过后,两人回过神来,红着脸分开了。梁萤想起了手里之前提着的那盏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她把灯落下了。
  待两人回去时,现场已变得一片凌乱,纸灯在往来工人的踩踏中报废。
  秦仲礼看她一脸难过,便开口安慰道:“你等等我,我回去重新取一盏。”
  梁萤立刻笑着摇头:“不必了,再过一条街便要到我家了,咱们走吧。”
  小环一脸焦急地等在巷口,梁萤在此与秦仲礼告别。
  一回到家,梁萤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一向慈祥的父亲此刻板着脸,母亲脸上挂着泪。
  甫一见到她和小环回来,梁老爷生气地开口:“捉下小环。”
  “父亲,你这是做什么?”梁萤一脸惊吓地护在小环身前。
  被护卫捉住的小环,无助地看向梁萤,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姐!”
  “你今日去了何处?你一直与谁书信往来?”梁老爷将一沓书信甩在地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父亲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梁萤,她想开口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老爷冷冷开口:“将小环和她爹娘一起发卖出府。”
  小环立刻跪下痛哭出声:“求老爷开恩哪,我一人做错一人担,求求老爷,放过我爹娘吧!”
  她爬向梁夫人,捏着梁夫人的裙角开始磕头:“求求夫人,放过我爹娘吧!求求夫人,求求老爷!”小环的额头被磕破皮,鲜血流了她一脸。
  梁萤跪在父母面前:“爹,娘,做错事情的是我,是我强迫小环帮忙送信。她爹娘给梁府卖了一辈子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爹娘开恩。我愿接受一切惩罚。”
  最终,梁老爷答应不再严惩小环。
  作为交换,梁萤及笄两个月后便要嫁进同镇的王家。
  夜里,独自一人在屋内的梁萤翻出了四年前那盏粉色的兔子灯,突然想起今日那盏灯,“几许欢情与离恨”,织女的欢乐与痛苦都在七月初七,她的欢乐与痛苦都在七月初六。
  九月,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梁萤披穿上了嫁衣。
  这一日,母亲哭肿了眼,便是平日里严厉的父亲也红了眼眶。
  母亲抱着她:“萤儿,将来受了委屈,不用忍着,你回家,爹娘给你做主给你撑腰。”
  觥筹交错的嬉笑声里,梁萤泪流满面。
  在镇子的西边,蹲在昏暗拥挤的破屋里的秦仲礼,哭湿了袖子,哭断了肠,哭死了心。
  梁萤的夫君为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公爹总担心王家家业断在手里。梁萤主动请缨,公爹为人开明,并未歧视她的女子之身,让她放手一试。梁萤竟在经商一道极有天赋,将王家的货物销遍了整个西境。再后来,整个王家的产业都由梁萤打理。
  梁萤生平最得意两事。一是她以女子之身却能做出一番事业。二是她的儿子王朴园。她的儿子自幼知书达礼宽和谦厚,对待长辈也极为孝顺。
  父母病逝后,梁家的族老做主将同族的梁鑫过继到父母名下,梁家的家产将由梁鑫继承。梁萤虽然看不上梁鑫,但律法如此,她一个外嫁女儿无权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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