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一下,又问:“你确定那真是连翘吗?”
楚昀眼中闪现一丝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箫风临停顿片刻,道:“就像你说的,连翘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我看见了。”楚昀闷声道,“她就是连翘,我亲眼看见的。她若不是连翘,又会是谁呢?”
箫风临没有回答。他沉默许久,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的那黑袍人,又是何人?”
“他自称无妄阁阁主。”
“无妄阁……”箫风临低声重复一句,淡淡敛下眼眸,看不清出什么情绪。“不过,既然那人将连翘带走,她现在应当没有危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他们的所在。只是……”
“只是什么?”
箫风临道:“据说,无妄阁不存在于世,却又无处不在。这些年,从未有人见过无妄阁之主。他耗费如此心力,派人夺走乌邪剑,如今又掳走了连翘,这其中,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楚昀终于冷静下来,他示意箫风临放开他,垂眸思索道:“上次梦境中相遇时,他已经承认在打乌邪剑的主意,因此我们才设计想引出天岳门的卧底。按照他在我梦中所言,他只要夺得了乌邪剑,便大可以在梦境中控制我,盗取控制乌邪的方法。可如今他的行为……”
“他想引走你。”箫风临道,“连翘只是个诱饵,他真正想要的,是你。”
“不错。不得不说,他真是选了个极佳的诱饵。”楚昀嘲弄地笑了笑,“那个人很了解我,但这种了解,绝不仅仅是通过梦境得知我的生平。我有种预感,那个黑袍人应该对我很熟悉,甚至,有可能是曾经与我至亲的人。我认识他的脸,所以他才会畏首畏尾,只敢躲在黑袍中见我。”
楚昀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他抬头看向箫风临,缓缓道,“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箫风临偏头躲开他的目光,似是另有心事。
楚昀看了他半晌,转移了话题:“可你说,为何他明明可以入梦,却偏偏要让我去找他呢?除非……”
箫风临眼眸微动:“除非什么?”
“除非,他在梦中被我发现之后,就已经放弃让我入梦这一招了。但我觉得,这不太符合他的作风。所以,只能是另一种可能。并非自愿放弃,而是被迫为之。”楚昀顿了顿,似是若有所思,“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如何引我入梦的?我这几次入梦时都在凌霄峰上,凌霄峰外有结界保护,外人不可能进入,他怎么会……”
箫风临道:“此事的确有待调查。我已彻查过凌霄峰,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楚昀叹息一声,摊手道:“算了,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想让我去找他罢了,我奉陪便是。”
“不可。”箫风临道,“此事摆明就是个陷阱,如今乌邪剑已经落入敌手,若是你也……”
“谁说乌邪剑落入敌手了?”楚昀朝箫风临眨眨眼,突然抬手一挥,一把乌黑长剑出现在他手中。接着,他手腕翻转,将剑收起,笑道:“说了要引蛇出洞,哪能用真正的饵去引,无间塔里那个,早被我掉包了。”
箫风临眉头微皱:“你是什么时候——”
“你……你别生气嘛,”楚昀解释道,“我拿走它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它继续留在这里会带来麻烦。就像原先青蘅长老那样,乌邪剑既已苏醒,无间塔恐怕镇不住它。它留在我身边会更安全些,你放心。”
箫风临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楚昀不以为意,嗔怪道,“别给我提上次。上次都是因为你封了我的修为,才害得我被那家伙趁虚而入。”
“可此物留在身边,对你身体有损……”
“那你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么?”楚昀打断道,“被无妄阁盗走的那把虽是假的,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发觉异样。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找到无妄阁背后之人,救回连翘。”他想了想,突然问,“方才那些人,都抓到了吗?”
戒律阁,此处乃天岳门主管戒律刑法之地,也是尚未审判的受过弟子暂时关押的地方。夜里闯入无间塔的那些黑衣人已被收押在此处。
楚昀与箫风临步入戒律阁,一名弟子迎了上来:“霁华君,您不是刚离开么?怎么又……”
楚昀垂眸不理,箫风临吩咐道:“带我去暗室。”
那弟子虽觉得古怪,却也不敢不从,领着楚昀和箫风临去了关押黑衣人的暗室。那弟子推开门,数名黑衣人倒在墙边。他们的手脚均被带上镣铐,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势。那弟子道:“方才已经验明这些贼人身份,均是刚入门不久的一批外门弟子,弟子刚将此事汇报掌门。霁华君,您这是要……”
“出去。”楚昀突然出言打断。
那弟子愣了愣,却见箫风临不冷不淡地朝他看了过来,当即抱拳行礼:“弟子告退。”
暗室门被重新关上,楚昀开口:“谁派你们来的?”
那几名黑衣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室内片刻寂静,楚昀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最前方那人的衣领,猛地将他提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无妄阁,对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无妄阁盗剑究竟有何目的,连翘……九儿为何会与你们伙同,你们的老巢又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楚昀怒极反笑,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猛地将人丢在地上,蹲在他身边,嘴角咧开一个狠戾的笑,“若是没猜错,你们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怕死的,我说得对么?可是啊,我最擅长的,就是对付那些不怕死的人。”
他说完这话,突然转头:“师父,你退后些。”
“你——”箫风临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摇摇头并未开口。他依言退到门边,同时,悄无声息地在暗室内设下一个结界屏障。
屏障展开的瞬间,令人喘不过气的灵压突然释放出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暗室。
方才被楚昀丢在地上那黑衣人,突然疯狂的挣扎喊叫起来。他面露惊恐,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画面,四肢颤抖不停,手脚上镣铐被他哗啦作响,几欲崩裂。
众人见此情形,不由瑟缩一下,生怕引火上身。
楚昀依旧静静蹲在他身边,目光漠然。
那人目眦欲裂,断断续续道:“放……放过……我……”
楚昀收了灵压:“现在愿意说了?”
那人微弱的喘息几下,竟是瞳孔涣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楚昀无声地暗骂一句,鄙夷:“居然晕过去了,这点灵压都受不住,学人当什么卧底。”
随后,他抬眼扫过在场众人,冷声道:“你们是想像他这样挨个试上一试,还是主动招?不过,我想你们是不会想知道他方才看见了什么的。”
听了他这话,箫风临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楚昀虽不喜用着等刑讯逼供的手段,但也不至于控制不住力道。那人会晕厥过去,自然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因他深知,对付这种亡命之徒,对未知的恐惧远比真实的来得有效。
果真,他此言一出,在场的黑衣人心生畏惧,竟面面相觑起来。楚昀没耐性地啧了一声,正欲继续释放灵压,便听一个颤抖的声音道:“我、我说,我说,你别杀我……”
楚昀朝那人看过去,轻轻笑了一下,方才的摄人气势一扫而空:“这才对嘛。只要你说实话,我绝不动你。”
那人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看着倒是个极为纯良之人。他哆哆嗦嗦道:“我、我们只是被买主雇来做事的死士,对方只是让我们混入天岳门,服从九儿姑娘的命令。上头下令,也是直接与九儿姑娘联系。别、别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楚昀挑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是、是真的!”也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那人说话结结巴巴,“晏清师兄,不,不是,晏公子,我要是说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
“还天打雷劈……你盗剑判师,天打雷劈对你来说是轻的。”楚昀道,“别在这儿给我避重就轻,你知道我想听的是什么。”
那人汗如雨下,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我真不知道无妄阁在哪里。我们这种人,连无妄令都没见过,更何况是进入无妄阁。”
“那你是怎么和无妄阁联系上的?”
“这……”那人迟疑一下,试探问,“无妄阁混迹于市井,我们做这种行当的,想联系上还不容易么?不过,我若是说出来,您能不杀我么?”
楚昀幽幽道:“与我讲起条件来了?”
“不、不是,只是入无妄阁的法子,不太好说。”许是楚昀的态度改变,这人倒也不怎么紧张了。
楚昀没听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不存在于世,却无处不在。”那人道,“想找无妄阁,只能靠人。”
数日后,江北广陵,一艘渡船破水而来。
正值三月,两岸柳絮如烟,繁花似锦,沿岸小贩叫卖声不绝如缕,吴侬软语,听来别有一番韵味。
这渡船内部极为华贵,共分为三层,分设众多卧房。越往上,装潢便越是考究,乃是专为富贵人家使用。而如今,偌大的顶层,仅有三人居住。
其中一间上等卧房内,有人轻轻叩响门扉,不多时,门扉被无声地开启。箫风临穿戴整齐,朝门外那人无声地摇摇头。他已不是在天岳门时那副打扮,换上了一身金丝白衣,束冠佩箫,翩翩风雅。
一个寻常江湖人打扮的青年正站在门外,正端着盘鲜红的果子,神情局促。
此人便是原先透露无妄阁的天岳门卧底之一。他名乔安,江北人士,因家中遭劫,他自小便以偷蒙拐骗、混迹三教九流为生,而后走投无路,才入无妄阁成了一名死士。
按照他的说法,想找无妄阁,无人引路是绝无可能。因此,楚昀与箫风临便将他保下,说服朝澜让他们带着此人南下,调查无妄阁,戴罪立功。
乔安朝箫风临行了一礼:“见过霁华君。”
箫风临摇头:“出门在外,不必如此。”
“是,”乔安点头应道,又问,“晏师兄他……还没醒么?”
箫风临还不及回答,门内响起一个睡意稀松的声音:“醒了,就在你敲门的时候。”
箫风临问:“何事?”
“方才船家告诉我,这船就快到了,我过来与您说一声……还有,”乔安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吞吞吐吐道,“这是我方才在沿岸买的些酸枣,您……”
箫风临接过,淡淡道:“有劳。”
随后,门扉便被重新合上。
乔安:“……”
箫风临转身进门,楚昀正倚在床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意朦胧地将一件衣服往身上套。箫风临走过去:“感觉好些没?”
楚昀摇摇头,闷声道:“我以后再也不坐船了。”
谁能相信,堂堂纵横一世的魔域圣主,竟然会晕船。这几天来,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吃点东西就吐得昏天黑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箫风临抿唇,轻声道:“是你提出要走水路的。”
“我以为换了个肉身,这毛病应当不会这么严重了。”楚昀苦着脸道。
他前世坐船时,都会给自己贴个符咒,一觉醒来便到目的地。因为这样,他虽几度下江南,却从未有机会欣赏沿途水乡风景。此次难得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可谁知道,晏清这没用的肉身,晕船的毛病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苦了他。
箫风临将那盘酸枣放在床头,捡了颗喂给楚昀,熟练地帮他整理衣着。酸甜之味入口,楚昀那股恶心劲消了不少,笑道:“这小子倒是有心了。”
箫风临没有答话。他很快帮楚昀将衣着整理完毕,又寻来一把木梳,帮他梳头。木齿滑过青丝,楚昀支着下巴盯着铜镜中箫风临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
他突然道:“阿临,你说若此间事了,我们不再回天岳门,可好?”
箫风临的手顿了顿。他取来一根缥青发带,将楚昀散开的长发扎好,方才淡淡道:“为何突然这样问?”
楚昀道:“留在仙门有什么好的,每日数不清的杂事一大堆,不如脱离出来,天地逍遥。况且,就算不当仙门中人,不照样也能兼济天下,除魔卫道么?”
箫风临抬头,从铜镜中对上了楚昀的目光。须臾,他道:“我准备了些糕点,你多少吃点。”
说罢,他转身走到桌边,桌边果然已经摆上了几盘糕点。箫风临拿出杯子倒了两杯茶,楚昀慢摇摇走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放不下天岳门。我知道,你当初留在天岳门,不就是想用无间塔镇住乌邪剑么?要不,你也不会不愿在派中任职。如今乌邪剑有我镇着,天岳门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箫风临道:“并非……因为这些。”
“那是因为什么?”楚昀问道,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阿临,我发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若是以前的你,肯定不愿被仙门所缚。可现在,你不旦留在仙门中,还成了正道第一人。你知道我刚得知霁华君其实是你的时候,有多惊讶么?你真的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
箫风临轻声问:“那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