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婴委委屈屈地跑回井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司无渡的脸色。
话这么说,司无渡还是俯下身子轻轻将易末染打横抱起,准备找一处客栈将他安置下,刚走了几步,他顿住,背对着血婴冷喝道:“遁形,跟上。”
不过短短四个字,就让血婴立刻隐了身形,然后乖乖巧巧的跟在他身后。
司无渡身形一晃,转眼间就来到了千雨城郊外的一处客栈,这处客栈所设位置极好,它所在的这个郊地连接着帝都与千雨城。
司无渡没想那么多,他只要了一间房,就抱着易末染走了进去。
客栈并不精致辉煌,却摆设极为舒适,有一种农家的恬淡感。
司无渡看着躺在床上的易末染,他原本俊秀的脸庞已经变得苍白,司无渡暗自叹了一口气,就当报答他不自量力救自己的那份好意吧。
司无渡抬起他的手腕,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为他把脉。刚刚触碰的时候,司无渡手竟然轻轻一颤。
他冰冷了五百年的手,第一次接触到了温度。好容易稳了稳心神,司无渡这才沉下心来替他把脉。
不一会儿,司无渡眉头紧皱,这人,何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他瞧着那人苍白的面容,沉默了许久,向来以冷酷著称的冥王殿下,头一回有了懊恼的情绪。
司无渡抿着嘴,解开那人的衣袍,每看一道伤痕,他的脸就阴沉几分。看着这个场景,血婴心中忐忑无比。
不知何时,司无渡手中变幻出一把利刃,他望着易末染的后背,久久没有动作。
半晌,司无渡叹了叹气,拿刀的手轻轻一拂,那把利刃又不见了踪影。
他终是犹豫了。
九重云霄之上,朝晖大殿中天界之主的天帝正在询问司命关于一位上仙飞升所历的劫数:“司命啊,你来得正好,本君正想问你……末染上仙他目前渡劫进展如何?”
那司命却有些为难地向天帝禀报:“陛下,这上仙命数有变啊。臣观星象,只见上神周围出现了一个咱们掌控不了的人。”
天帝闻言有些吃惊,连忙问下去:“那情劫可有变数?”
司命更是苦笑:“原本臣所编撰的满满几页红簿全部化为空白,只能算出与冥界那位有关。”
“冥界那位?可是冥王无渡?!这这这……他们可都是男子。”天帝这次是真的惊了,见司命星君点点头,天帝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
“为今之计,若想保得上仙历劫成功,与其让那个人杀了上仙,不如用与情劫相关的无渡冥王掺和进来,也好完成情劫。”司命思索了半天,才提出如此建议。
天帝补充道:“司命言下之意,是让冥王无渡下凡看护末染,一旦末染命劫出现问题的时候,立即亲手杀了他?”司命星君闻言点头。
终于算是定好了,天帝便即刻找人去请冥王---司无渡。
这位司无渡可不是能小瞧之辈,他能稳坐冥界冥王之位,自然是凭借高深的修为,很快将不服的声音压了下去,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天界的打点。
他司无渡竟真的做到了让天帝与他称兄道弟。
“不知兄长有何事?”司无渡悠哉悠哉地走入正殿,天界人多穿白衣,可他偏偏着一身玄色,人堆里数他瞩目。
天帝先叹了一口气,欲抑先扬:“贤弟法力高深,为兄惭愧,有一事还需贤弟相助。”
司无渡闻言正色,需要自己帮忙,必然不是小事。只听天帝反问:“你可还记得之前向你借用冥界摄青旱魁二物的事?”
司无渡点点头,想起前些日子天帝是从自己这里要走了摄青旱魁。
“哎呀,这摄青旱魁算是派下了人间,但这人间奇才可谓不少啊,古有茅山派天师,今有竹缘观观主,这着实让我难办。”天帝七拐八绕地终于提到了竹缘观。
司无渡原本是好好听着的,可这天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说话总是模棱两可,甚至中间还感慨一下人间的山川河流,冥界的魑魅魍魉……
司无渡实在不愿听这天帝对六界的感慨,于是接下来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甚至不时把玩手里的珠钏。
“总而言之,你记住,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位竹缘观主。”天帝的最后一句陡然加重语气,希望司无渡重视起来。
司无渡回过神来,前面的没怎么听进去,这一句话倒是记在了心里。
“兄长不必担心,此等小事便放心的交给臣弟吧。
臣弟还要去安排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第3章 帝都郊处宿客栈
天色将暗,一直躺在床上的易末染终于微微睁眼,醒了过来。一歪头,就看见司无渡担忧地走来走去,他微微一笑,用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道:“无渡,我没事,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不禁自嘲道:“我堂堂一观之主,竟被那血婴一掌击晕,当真惭愧。”
司无渡闻言,连忙摇头,并一脸歉意地道:“观主莫要自责,是无渡连累了您。观主的救命之恩,无渡还不知要如何答谢。”
此句情真意切,易末染恍惚了片刻,轻声说道:“不必如此,我修为比你高,理应保护你。而且,你无需喊我观主。按年岁我们应是同辈,唤我名字便可。”
司无渡点点头,露出了微笑,易末染也不知怎的,竟盯着无渡看了许久。见司无渡注意,便轻咳一声:“咳咳……血婴呢?它后来然如何了,你受伤没有?”易末染越想越后怕,自己晕倒后,凭无渡的本事,能挡得住血婴吗?
无渡则并未太放在心上,他道:“我从您的黄布袋中拿了几张符,布了个阵法,这才压制住它。”
易末染点点头,赞赏的看着司无渡。他从布袋中取出一个木匣子,将还在阵法中血婴收入匣中。贴了张黄符,又待放回袋中。
“不灭了他么?”司无渡不解,易末染闻言,笑了笑,解释道:“此言差矣,你还刚入门,凡事不能赶尽杀绝。”
司无渡闻言,瞳孔缩了缩,随后又微不可察地一笑,低头应下,显得十分诚恳。
“竹缘观如此名扬天下,原来有着这样一层原因,若是其他道派也能心存善念,想必永盛国就不会是这般景象了。”司无渡的的确确地佩服这位观主,也毫不吝啬的说出自己的敬仰。
“无渡谬赞了,我们只是延续了师父的精神,方才的那些篆符,也是都是师父也就是家父传授给我们的。”易末染道。
“我也曾自己画符布阵,却不如今日那几张符篆威力强劲。令尊不愧是名扬天下的驱魔宗师。”司无渡实话实说,他自己确实研究过几年道术,单看易末染之前定住血婴的身法和符篆,都是一等一的好。
易末染笑了笑,道:“这篆符我也是练习了数次才能运用自如,你第一次用便能布出阵法,实属不易,想必也是师从高徒,不知无渡师从何处,若是能与令师探讨一二,想来也是能有不少收获。”
司无渡怔了证,神情十分悲伤:“师傅已经仙去。”易未染不禁有些心疼,有些自责为何要提起他的伤心事。司无渡低了低头,眼中闪过一丝狡猾。
的确,他司无渡的师父,便是在五百年前就仙逝了的老冥王。
易未染不安的望着他,便瞧见司无渡脸上难以掩饰的悲伤,不由得更加自责:“都怪我,我不该提这些的……”
可无渡一愣,摇了摇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一般,抬头道:“观主,您救了我。就让我跟着您报答恩情吧,无渡已是无家可归了。”他又改了称谓,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末染犹豫起来:“可我要去帝都收拾摄青鬼,你……”
“无渡不怕死,只愿报答恩情。”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只手遮天的阴间冥王,而是修为浅薄的道士司无渡。
易末染无奈的笑了笑:“那好,不过,你也要千万护好自己。我可不希望有人因我而死。”
“好。”司无渡笑了,俊脸绽放的笑意更深,易末染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三百年来,头一次,真心地笑。也不知是因为目的达到了,还是什么别的……
有了相伴的,易末染也十分欣喜,虽最初还在担心司无渡会被摄青鬼所伤,但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司无渡方才应下自己的话。
原本日日闷在观中闭关的易末染,遇见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少年,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幸而,这一番攀谈也十分融洽。
原本就是忙了一天,两人都有些累了,易末染身上又有伤,于是便决定在这间客栈住一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打算住店的时候,才发现问题——“客官啊,近日北方百姓来此避旱,帝都的人又忙着往外跑,是以小店人满为患,这位公子又只要了一间房。现下已经没有剩下的房了。二位皆是公子,不如凑合歇息一晚?”
客栈小二因到处端茶而跑的大汗淋漓,一边笑一边问。
看来这客栈的确生意不错,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易末染看着小二的笑,心头划过一丝尴尬。
他抬起头来,用目光寻问司无渡的意见,司无渡唇角微抿,示意没问题。易末染这才定下。
待小二转身离去,司无渡轻笑一声,装作不经意道:“国祸临头,居然还能因为生意好而笑的出来……呵呵。”易末染闻言,看向司无渡,眼神有些复杂。
入夜,二人匆匆用过晚膳,见时候还早,便坐在窗边下棋,此时天公作美,竟下起了淅沥小雨,微风阵阵,雨滴打在叶间,叮咚成乐,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易末染很想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哪怕一刻也好,不愿再烦心摄青鬼和旱魃,只想认认真真的对待面前的对弈之局。
“无渡,你说为何摄青和旱魃会同时为祸世间?”果不其然,在一个风雨之夜,易末染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忧虑,司无渡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棋子,却仍道:“不知,许是巧合?”
易末染自然清楚司无渡会回答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不再多说,易末染专心对弈。
可方才的一番话,扰乱了司无渡的心绪,以至于接下来的棋局连连失利。
“你没用心。”易末染一语点破,让司无渡回过了神,司无渡微微低下头:“无渡棋艺不精,让您笑话了。”
此话一出,易末染当然不信,开始那几局,司无渡招招凌厉,自己毫无胜算,他那也叫棋艺不精?
“无渡许是累了,今日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赶去帝都,不如早些歇息。”易末染并未拆穿他,反而为他找了个台阶下。司无渡点头应下。
然而……当易末染想起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的时候,有些许尴尬的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司无渡也有些尴尬,但还是首先道:“我可以睡地下,你睡床上吧。”
易末染十分头痛,自然不愿意司无渡睡地下,便道:“都是男子,共睡一床没什么不妥。今夜便挤挤吧。”说完,末染还十分尴尬的咳了几声。
司无渡也罕见的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不过多时,也就应下了。
深夜,原本淅沥的小雨转为狂风骤雨,易末染躺在司无渡身边,起先一直红着耳根,后又看着司无渡的睡颜,渐渐入睡了。
但其实,司无渡哪里睡得着,不过是注意到易末染在看自己才装睡缓解尴尬。
待易末染沉沉入睡后,司无渡睁开狭长的凤眼,竟开始反盯着易末染看。不知过了多久,司无渡不仅毫无睡意,反而觉得他越看越耐看。
正值此时,天中传来雷声,惊得易末染皱起了好看的剑眉,司无渡眯起来凤眼,手一挥,屋中只剩使人宁静安睡的雨声,任凭外面怎样电闪雷鸣,房间中,始终是一片安详。见易末染松了眉头,司无渡竟又绽出了一抹笑,如仙如奂。
正笑着,只见易末染不知何故,睡得又不安稳了,他紧紧皱着眉,似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司无渡见他如此,顿时慌了,想叫醒他却又于心不忍,手足无措极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面前的人做个噩梦,自己竟会慌乱。
鬼使神差的,司无渡一把将这个被噩梦折磨的人揽入怀中,低声安慰。
说来也奇怪,易末染被揽入怀中后竟渐渐的安静下来,紧皱的眉头松开。睡容祥和,仿佛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司无渡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他总是睡不着,和易末染同床共枕有些莫名的燥热,所以逃也似的出去降温了,来到客栈的后院。
司无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干脆施了个法,变出个小亭子,打算坐一个晚上。
由于客栈坐落在郊地,树林相互成荫,正是一派末夏之景。因是深夜,周围一派静谧,远山斜林,隐隐约约勾勒出当年的盛世之景。
不知过了多久,远山处仿佛已泛白,恐是要天亮了,司无渡则不觉得有多美,手一挥,亭子便不见踪影,正打算回去,却迎面撞见一个人……
“末染?”司无渡惊着了,因为眼前这人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原本束着的黑发也散下来,最惊人的是他还赤脚站在地上!
易末染睡意朦胧的眼睛还在怔怔的看着自己。司无渡黑了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施法帮他穿好衣裳的念头。
只见易末染一看到司无渡,便绽开了笑容:“无渡,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走了……呃,不是我舍不得你,就是现在局势危险,你还在和我一起比较安全……”他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脸上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