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茶杯放在桌上,瓷器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教主既然不满意,那今晚再来一次如何?”完颜毓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目光戏谑,“今晚,保证让教主满意。”
“一次都不行,就别来第二次了。”
北山蘅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向着二楼的客房走去。
“师尊!”重九追上去,起身时衣摆带倒了一排板凳。
林浪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俯身将凳子扶起来,突然对他充满了同情——这傻孩子,不会是当真了吧?
“刚才跑掉的那个,是被魔头抓去当药引的吗?”
有人回过神来,轻声询问。
“谁知道是药引还是别的什么,你没看那男的表情怪怪的,指不定晚上还要……”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骤然落下,横到说话之人面前。冰冷剑锋穿透瓷碗刺入木质的桌面,碎瓷中酒水洒了一桌。
绎川握着剑,冷眼瞧着那人,如看着一只蝼蚁,“我月神教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杂碎来议论了?狗若是还没学会说人话,就趁早滚去你狗窝里呆着,别爬出来丢人现眼。”
那人想是魏家庄的手下,魏老四将他往身后拉了一把,沉声道:“小弟有眼无珠得罪了人,可一码归一码,还望祭司长大人慎言。”
“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绎川嗤笑一声,“你跟那巧伪趋利的秦盟主一样,都是只望得见他人瓦上霜,瞧不见自家阴沟暗渠里蛆虫的杂种。”
魏老四脸涨得通红,手按上了腰间的长刀,“祭司长,你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魏家庄无人不成?”
“若非你今日在此狂吠,我还真没听过什么魏家庄。”
魏老四怫然作色,抬手就要抽刀,绎川眼微眯,反手将剑从桌上抽出,在他动作之前对着手腕一剑刺下。
随着一声惨叫,血从他断腕之处喷涌而出,霎时间在堂中绽开红幕。
“你、你这恶贼!”
身侧的弟兄们扶着魏老四,扭头怒视绎川,说话间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
“狗都比你们多两分血性。”
绎川收起剑,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表情不屑。
“兄弟们,大家一起上,先宰了这个魔教走狗!”角落里不知有谁在喊,酒楼大堂里霎时间响起一阵喊打喊杀声。
“阿漪,去帮一把。”
林浪端了茶,气定神闲地漂着茶沫,头也未回。
完颜毓坐在门口将好戏看足,这才慢吞吞地看向楼梯,片刻后他提起刀走上二楼。
走廊尽头的天字甲号房门口,身着青衫的少年垂头立在那,抬手想要敲门,临摸到了门边又放下来。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被他抓成了鸡窝,隔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愁绪。
完颜毓轻笑一声,随便挑了一间房从窗口跃出去,攀着酒楼外墙摸到了甲号房的窗子。
“小美人……”
北山蘅手捧着一本书坐在床上,听到他进来头也没抬,只冷冷问:“光明使的戏演完了?”
“我这哪里是演戏。”完颜毓把椅子拉到他身边坐下,用诱哄的语气道:“那日你受了伤晕晕乎乎,腿缠着我的腰求欢,我实在是不忍看你欲求不满,这才……”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的,随便你忽悠?”北山蘅打断他的话,将书翻页。
完颜毓摸着下巴,神情玩味起来,“看样子你跟那流氓徒弟学了不少东西,莫不是这些天我疏于防范,叫他捷足先登了?”
“我徒弟可不像你这般龌龊,满脑子不干净的想法。”北山蘅合上书,抬起头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今天在酒楼里说的那番话,怕不是只为了羞辱于我吧?”
“小美人真聪明,我羞辱你干嘛,我只想疼爱你。”完颜毓陪着笑脸,“只不过大势所趋,我不得不说这违心之言。”
北山蘅微微歪头,思忖着道:“什么大势?秦盟主的势?”
完颜毓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三寸长的金牌放进他手里。
那令牌上尖下方,边缘錾着一圈银线,正面写一个籀书的“令”字,背面刻着八个小字:
遭逢乱世,风云必出,匡扶正义,荡清尘浊。
北山蘅看了两眼,将令牌丢还给他,道:“江湖规矩,风云令需要两个以上大派同时签发,除了楚江盟和楞严山,还有一个是谁?”
完颜毓笑眯眯:“是我。”
北山蘅轻轻“啧”了一声,摇摇头:“利令智昏。目的所在,仇敌亦可为盟友。”
“秦固那老匹夫都可以忘了我在雁荡水寨大败他手下的仇,小美人怎么就不能忘呢?更何况我们两个又没仇。”完颜毓凑近了一些,贴着他耳边道:“跟我回光明宫吧,有我在,谁都不敢动你。”
北山蘅冷笑,“我放着好好的教主不做,跟你回去当个玩物?”
“就是不跟我回去,你这教主也做到头了。”完颜毓眉心微蹙,“这次风云令历数你五桩大罪,举天下之力围剿,一个接一个地上能活生生将你耗死。”
“那就让他们来。”
北山蘅掀开被子走下床,拢了拢衣袖,缓步行至窗边。
“只要这些人不怕死,我随时奉陪。”
神力和人力是有隔阂的。
凡人习武,数十载方能初窥门径,再数十载小有所成。江湖熙熙攘攘,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的人寥寥无几,登峰造极者更是屈指可数。
然而即便是一代宗师,在月神灵脉面前,也如蝼蚁般渺小易折。
完颜毓倚在床边,视线追随他的背影,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半晌,他低下头去,轻轻笑了笑。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打开。
两人闻声回头。
重九笼着一身寒霜立在门口,青衫落拓,面容冷峻,仿佛消失许久的另一个人格又重回身体。他红着眼看了看北山蘅,又转向完颜毓,在凌乱的床铺上一扫而过。
“师尊,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像喉头梗着一团棉絮,憋得他喘不过气。
北山蘅皱起眉,抿唇不语。
完颜毓眨眨眼睛,起身把自己弄乱的被褥拉平,对北山蘅道:“小美人我先走了,改日再会。”
他冲着重九意味不明地笑一下,撑着窗台翻出去。
重九走到北山蘅面前,北山蘅感觉有些不太对,下意识就要走。重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甩到墙上,手顺势撑在他头两侧。
北山蘅皱眉,“别发疯。”
“师尊,”重九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北山蘅觉得这个问题蠢到家了,根本不想回答,冷道:“真的假的你不知道?跑来问我做甚。”
重九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苍蝇,恨不能把完颜毓碎尸万段。
“这么说,是真的了?”
“自己去想!”北山蘅没好气道。
重九闻言真的沉默下去,垂着头挣扎了半天,似乎是终于想通一般,复又抬起头来,犹犹豫豫地开口:“以后,师尊要是真的想……找人伺候,不如试试弟子如何?”
北山蘅顿时黑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你说什么?!”
“弟子也看了不少书,什么姿势都可以,而且随叫随到。”重九拉起他一只手,往自己身上蹭,“师尊你摸摸,我保证比完颜毓强!”
北山蘅差点晕过去。
“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抬头瞪了重九一眼,把他推到门口,指着外头道:“给我滚,赶紧滚!”
重九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扣着他的肩,“师尊我真的可以……”
“滚!!”
北山蘅用力将门甩上,感觉自己心砰砰直跳,也不知刚才摸到了什么,掌心隐约还留存重九身上的温热,烫得他险些原地飞升。
“孽、徒。”
北山蘅恨恨地骂了一句,磨着后槽牙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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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紫微台
“站在那里做什么?”
绎川端着煎好的汤药上来时,就看见重九立在门前,丧眉耷眼地将额头顶在门框上。
“师兄在吗?”他走过去问道。
重九点了点头,伸出手,“是师尊的药吧?我送进去。”
“不用。”绎川侧身避开,“从南越王府离开时带的金银花用完了,你去城中的药铺看看,有的话再买一些回来。”
重九略一犹豫,点头,“好。”
“等等。”绎川喊住他,从腰间解下佩剑丢过去,“带上这个,如今外面不太平。”
“好。”
重九摸着冰冷的剑身,转头下楼。
年关刚过,还没出上元,街道上犹是冷冷清清的。除了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游侠,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流民,再看不见别的身影。
重九沿着偌大的暨州城走了两圈,直到天暗下来,才瞧见一家没关门的药铺。
他进去买好药,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王畿地区的气候要比南方更多变些,出门时还晴朗着,不过一个时辰便刮起了狂风,须臾又开始飘雪。
风雪中,身后传来细微响动。
重九将纸包的草药挂在腕子上,抱紧了怀里长剑,加快步伐。
风卷起他的衣袖,裹挟着霜雪落在他的发间、鬓上。偶有几户亮灯的人家,烛光被风吹得明灭闪烁,屋中之人很快熄掉烛火,整个街道又陷入一片死寂。
清冷的月色下,长街映出两道暗影。
重九望着地上不断拉长的影子,轻叹口气,停下脚步,手扣上了剑鞘。
剑光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拨开漫空乱雪,发出铮然一声长鸣。转身时剑锋荡开细碎星芒,宛如天幕边绽放的银河霄汉。
来者是两个灰袍僧人,俱低头敛目,但手中长棍却凌厉扑来。
重九横剑格挡,被强烈真气震得后退了两步,广袖当风猎猎而动。他撤步稳住身形,旋即提剑腾空而起,足尖点在对方刺来的长棍上借势一跃,手中剑芒指向左侧僧人面门。
这套剑法是他从林浪给的那本书中学来,结合月神教轻功逐光,使来宛如雁过横塘一般轻盈灵动。
两个僧人低吟一声佛号,一人微微下蹲,一人持棍而上,踩着同伴的膝头跃上半空,以长棍拨开他手中长剑,摆出罗汉阵。
重九凌空踏了两步回到地上,三人顺势战成一团。
街边房顶上趴了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战况。眼见重九被两人围攻,林漪就要飞身下去,却被林浪一把按住了肩膀。
“再等等。”林浪眸光微沉,面上带着隐隐期待。
那两个灰袍僧人内力极深,连战百十来招都不见迟缓,出棍依旧又稳又准。
重九受了散魂掌之后经脉阻塞,于内功上远逊旁人,原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力竭,但是随着风雪渐盛,丹田处一股清爽之气缓缓涌动,他反而越战越勇,连那把原本略显沉重的剑都变得称手起来。
长剑在他手中挽开一道剑花,裹挟着风霜刺出,从其中一个僧人的长棍当中横劈而下。
剑尖抵到对方眉心时,其上的片雪尚未融化。
“好剑法!”
身后的长街上有人抚掌走来,声如洪钟,语气和缓,仿佛只是一个和蔼慈祥的武学泰斗,在评价武功出色的后辈。
重九撤剑回身,眯眼望向来人,脸色很快阴沉下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先贤诚不欺我。”法藏身披丹红袈裟,捻着佛珠,微微颔首。
重九抿起下唇,撤剑一横,抖落一身碎雪。
“让贫僧来试试你的武功。”
法藏振臂合十,袍袖无风而动,周身泛起暗红色的光晕。重九还未及反应,身侧已然幻出四道人影,齐齐朝着他飞身而来。
重九蹙着眉不知如何下手,忽听身后一道破空之声,慌忙提剑回头。
四道人影霎时融为一体,金刚掌带着灼烫热风迎面而来。重九连退了数步,双手举起长剑。可法藏仿佛没看见那霜冷锋刃一般,手掌向着他的头顶直直劈下。
“当心!”
有人从身后将他拉开,随即一道纤细身影自空中腾翻而下,掀起一阵幽幽香风。
重九犹在愣怔,身边那人已经融入了战局。
一高一低两道黑影交错上阵,手中拿着两指宽的软剑,身形快到无法辨认。法藏固然武功高强,但这两人也非泛泛之辈,左右掣肘,一时胜负难分。
重九愣怔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与法藏对阵的竟是林浪父女。
林浪一贯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打着架还不忘嘲讽法藏:“老东西,你怎么头顶一根毛都没有?该不会是脱发吧。”
法藏冷笑一声,并指拨开他的剑锋,“出家之人,自然不会有这烦恼丝。”
“出家之人?”林浪佯装惊讶,手中软剑越来越快,“看不出来。我瞧你尘缘未了,世俗难脱,一天到晚惦记着杀这个杀那个,还以为你是用不起油灯拿头照亮呢。”
这句话的威力不啻于当面骂秃驴,法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真气荡开在小小街角,压得那两个僧人喘不过气来。
林浪与林漪二人同他过了不下百招,但对方的真气却似大海一般绵延不绝,浑厚有力,不露一分破绽。林浪心里没底,只能再行险招,诈道:“老东西,你是打算跟我斗到官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