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妖族的嗅觉被唤醒,兴奋得有些脱出理智之外。
长夜探出手,慢慢拨开遮挡住对方侧颊的发丝,指下抚过师尊白皙的脸颊,至眼眸边缘时微微一顿。
江应鹤那双清隽明亮、冷如晨星的眼眸边缘,被湿.润的泪沾湿了,不知道是被作弄得、还是被长夜给气得
。
不过看起来……好像是生气的成分比较大。
就在长夜动作停顿的下一瞬,江应鹤彻底绷不住情绪,无声无息地往下掉了滴眼泪,却又不想给对方看,偏头躲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哪里是落了一滴泪,这简直往长夜的心尖上烫,让他陡然觉得难以继续。
长夜动作一停,那根纠缠的毛绒尾巴也跟着一松。他抱住江应鹤,心疼地凑过去擦拭他颊上的泪痕,小声道:“我不这样了,师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夜儿错了。”
江应鹤抿直唇线,语调又轻又冷淡:“你就是故意的。”
他心里的火其实还在一层层地攒起来,觉得我把你当徒弟你竟然想睡我?如今当师尊的还有没有尊严了?
只是江应鹤再生气,第一反应也都是如何解决问题,总不能一棍子把养到大的小徒弟打死吧。
他一边恼火,还得一边压着情绪分析问题——到底哪里教得不对?一个也就算了,这个是怎么回事?这种玩笑也是随意开的吗?
长夜抱着他安抚,身上暴露出来的真实一面不断渐弱,又恢复成原本的无害模样,讨好地道:“夜儿就是……看到秦师兄对师尊……”
江应鹤:“……不许学。”
“师尊很害怕吗?”长夜眨了眨眼,“这算是欺负师尊吗?”
这怎么不算,他都要被吓到了。江应鹤不愿回答,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半晌才道:“你出去。”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怎么想得,忽地道:“我还是……帮师尊解决药效吧。”
他不提还好,他提起来,江应鹤简直要被这人气死了——要不是长夜凑过来对他又亲又舔的,那么点残余药效的副作用能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他不分轻重、没大没小?
我就不信自己还弄不好这种事情,要你们一个个地来操心?
长夜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师尊压着恼意地骂了一句。
“给我滚。”
他深深地望了江应鹤的背影一眼,一边下榻穿鞋,一边轻声道:“那……师尊好好休息?要是实在不行,再叫我?”
长夜缓慢退出房间,合上房门,随后转过身靠住门框,对着空旷的地面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又
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皎洁的明月。
……怎么办呢。他垂下手,指尖从腰间的软剑上掠过,自嘲地笑了一下。
准备得这么充分,打算得这么细致,结果到了师尊面前,却连他落一滴眼泪都招架不住……这哪里是自己的性格?
长夜深深地吸口气,夜月下冰冷的空气充盈肺腑。
————
次日。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稍稍有些古怪。
江应鹤说服自己不要太介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根摆来摆去的尾巴。导致他看待别人妖族时,都会稍稍注意一下别人家的尾巴。
长夜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妖兽的?怎么感觉没有见过。
江应鹤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想出来。
他前世在地球时就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责任感无比浓郁,故而觉得自己把徒弟教歪了的时候,心情总是非常复杂的。
……说到底是自己的两.性教育不到位,长夜要是在心智未完善的时候,把他自己的性向弄乱了怎么办?
不行,有机会得跟他普及一下知识,及时让这孩子悬崖勒马。
江应鹤把他当成小孩子这么多年,一时还无法把这个思维转换过来。正当他沉思出神时,房门忽地一响。
长着犬耳的店小二端着饭菜走了进来,饭菜的盘子上全都是妖族惯吃的东西。不要说江应鹤早已辟谷、就算他真的想吃点什么东西,对这些膳食也没有食欲。
江应鹤看他一眼,语气平淡:“放下吧。”
店小二看了看他,忽地道:“那个,小的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不是有两个伴侣?”
江应鹤怔了一下,反问道:“伴侣……还是两个?”
“对。”店小二连忙点头,“你是不是把你另一个伴侣甩了啊,然后跟现在这个……私奔?”
江应鹤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就听到面前的犬妖自顾自地继续道。
“客官你也别怪我,你惹到那位太凶了,起码元神期起步吧?人家找你呢,我们这是小店,实在惹不起大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块血玉,放在了桌子上。
这块血色玉佩原本还色泽沉浓,随后到了江应鹤面前才猛然亮起了一阵光泽,随后飞速地
化开,与此同时,整个妖族客栈的地面上都开始往外渗出鲜红的液体,仿佛魔修的血池搬到了客栈之下一般,透露出一股强悍暴戾、又杀机凛凛的血气。
下一瞬,血液聚拢成池,急速地涌流扩散,随后从池水之间凝出一个眼熟的人形。
江应鹤还未看出个究竟,就被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笼罩过去,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扫荡而来的,还有一个骤然而至、倏忽拥紧的怀抱。
江应鹤被他抱得都有些痛,他听到耳畔起伏不定的急迫呼吸,听到李还寒低沉又嘶哑的声线。
“师尊……我找到你了。”
他满身鲜血,除了血池上的红色水珠外,还有身上未愈的残余伤痕,渗透出的血珠浸透玄色衣袍。
李还寒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埋在他脖颈间压制着汹涌荡起的情绪。他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浑身的杀伐残酷之气难以抑制,但他却还是慢慢地松开手臂,像是怕吓到对方。
“我实在不愿意……”他的声音低柔喑哑,“用这副模样见你。”
他抬起眼,展露在江应鹤面前的,是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眸,还有代表心魔缠身的鲜红花纹,从脖颈间蔓延四散,只差一寸便吞噬到了心脉间。
江应鹤怔怔地看着他,面对着滔天魔气愣了片刻,才声音微颤地问道:“你……你入魔了?”
不、不应当啊。以还寒的性格心智……怎么会……
他脑中的思绪骤然一断,感觉到自己的手触摸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手指间尽是鲜血。
对方的身上有伤,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江应鹤一时被冲击得回不过神来,觉得对阵秦钧,不死已属大幸,他忽地心上发酸,心疼得要命,低声道:“受伤了还乱跑?这么着急找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这一天天的,nima,像做梦一样。
长夜:……我就走了那么一会儿……
第35章
李还寒身上鲜血的味道太重了。
江应鹤低下眼, 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觉得没有伤到元神, 才略微松了口气, 旋即追问道:“怎么会入魔, 这个印记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认识心魔花纹,但却是第一次在亲近之人的身上见到。按照寻常的情况来说, 只有对某件事、某个人、或某个目标特别执着时,才会被心魔侵蚀。
无论是正道还是邪修,最根源的地方都是修心的。如若一个人的心境出了问题, 那么即便是境界再高、实力再强悍, 最后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魔纹显现, 距离他的心脉似乎只有很短的距离,但在此刻,江应鹤的注视之下, 鲜红的心魔纹路慢慢地退缩了一段,盘踞在李还寒的肩膀下方。
江应鹤怔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东西为什么现在会突然退回去一下。他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古籍记载,轻声道:“渡劫虽过,却堕为魔修……你到底是,有什么心魔?”
李还寒没有立刻回答。
江应鹤能听到他环紧自己时沉而压抑的呼吸声,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像是在走什么前不见光的道路,周围黑暗、狭窄、逼仄……到处都是荆棘丛生,但他独自前行,却什么都不说。
江应鹤想朝他伸出手, 想把他从泥泞沼泽里拉出来,可触摸不到他。
他感觉到耳畔的气息停滞了一瞬,还寒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他语调低柔,与分别之前的每一次相见别无二致。“……弟子自困樊笼,愿意慢慢等下去。”
江应鹤敏锐地察觉到这仿佛跟自己有关,迟疑地问道:“要等什么?”
李还寒注视着他道:“等他能察觉到弟子的……心意。”
这句话说到一半微微停顿了一下,最后一个字落得太轻,几乎有点虚无,像是一个迷途者聊以慰藉的痴望。
江应鹤怔了一下,陡然想起禅清住持口中的那句批语,立刻反应过来还寒是真的“为情所困、求而不得”了,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却不妨碍他偏心地对那个人产生反感。
他先入为主,总觉得李还寒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像这样根正苗红……等一下,根正
苗红怎么又入魔了啊!
江应鹤思维到此戛然而止,他的教学水平连续遭受三重打击——二弟子原是邪修、小徒弟爱的教育走偏、现在连看起来最不容易出错的还寒都堕入魔道、一身道体尽化魔气。
他发顶上的雪白兔耳都垂落下来了,略带挫败地叹了口气:“光等是没有用的,为什么不主动坦诚心意,万一对方接受你了呢?”
李还寒凝视他片刻,伸手挽住他手腕,低声道:“我知道他不会。”
“嗯?”
“弟子心里早就设想过无数次,我知道他……他还不能接受。”李还寒握住他的手指,“师尊不必担忧。”
“怎么不担忧?”江应鹤微微挑眉,“你修行至此,为情堕魔,要如何面对师友?怎么去见蓬莱故人?为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李还寒慢慢地摩.挲他指尖,回答道:“除了师尊,弟子并无亲朋故友,也没有可以牵挂的人。”
他低下眼,血光炽烈的眸色竟在这一瞬和缓下来,李还寒收拢手指,与江应鹤的指间相扣,语调平静郑重,透着一丝隐忍至极,却又掩藏不住、满溢而出的情真:“……值得。”
即便江应鹤知道这不是说给自己听,但还是觉得一股扑面而来的情意。他完全没有辜负自己千年单身的经验和水平,当即就回握住了对方的手,语气微促地道:“值得什么值得!你是死脑筋吗?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哪来的歪脖子树就把你吊死了?……李还寒,你要是辜负我这么多年的教导,转头让别的男人给拐走了,我——”
他一时没想出来用什么警示对方,顿了下才放狠话道:“我就拔了这棵树。”
结果对面的大徒弟居然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甚至还笑了一声。
“好。”李还寒应道,“师尊种棵不歪的。”
李还寒开玩笑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江应鹤反应了一下,才发觉他是开玩笑的,语气还这么平静正经。
……真是生不起来气。
江应鹤伸手捏了捏眉心,觉得眉心上突突地跳,面对着满地的烂摊子,自己的教学水平仿佛需要重新进修。
等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忍不住嘱咐道:“你身上的伤,是钧……秦钧伤的?”
其
实并不是,秦钧与李还寒实力相差仿佛,他们两人打架打出了真火,把幽冥界的冥河斩断了一半。如果不是察觉到幽冥界大殿中不太对劲,恐怕这两位就算把天捅漏了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他俩属于神仙打架那个级别,随手移山填海,剑气斩断冥河,如果两个半步金仙动手到了能受伤的地步,那么天地各方都会同感震动。
这些伤是李还寒自己弄伤的。
在寻找江应鹤的过程中,他的心魔曾经占据过这具躯壳,曾经将他粗.暴压制到极限的魔性引导到崩溃的边缘。像这种神魂和本心之上的拉锯,只有他自己才能控制得住。
这些鲜血,不过是控制自己时失控的误伤罢了。他实在没有放在心上,故而也暂且忘记顾及,才让江应鹤摸到满手的血迹。
李还寒低头擦干净师尊的手指,丝帕将他手上的血迹擦拭地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鲜红都消弭,只剩下江应鹤原本的肤色,他边擦边道:“不要紧,师尊不必挂心,只是……”
李还寒抬眼对视,视线从江应鹤发丝间的白色绒耳间停了停,问道:“这是什么?”
江应鹤怔了一下。骤然想起自己在妖族的地界混久了,原来还顶着这么个东西!
那双兔耳好像感觉到主人心情的变化似的,害羞地蜷了一下,带着柔软绒毛的耳尖颤了一下,透露出一股奇妙的灵性。
李还寒:“……是伪装吗?”
江应鹤连忙点头,庆幸还寒果然非常善解人意。他不必解释,便问道:“秦钧他是怎么想的?知道我离开,他可有生气?”
这怎么能是生气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他离气到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
李还寒“嗯”了一声,然后抬起手停在江应鹤发间醒目的兔耳边,语调平稳地问了一句:“可以摸吗?有点……好奇。”
……为什么这种话他都能说出一股正人君子的感觉啊。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之前七日合欢的药效未解,有些弊病,会变得……敏感,你要是对这东西好奇,就摸长夜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