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就在安静中被移到了傅城的肩膀上,而肩膀的主人在玩他头发。
时舟起来,问他怎么不继续走。傅城挑眉,说,等到晚上,看会儿星星。
……他们没有一个准确的目的地,也没有一个规定期限一定要到达哪里,做一切都不必着急,想到哪是哪。
身在这种处境的时舟有时候会想到他的父母,想到诺亚和莱特——他和傅城现在可以自在仰望的星空,这是他们穷极一生都所追求的。两个人的正在做他们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两人的手上戴着他父母的戒指——傅城一心研究定制飞行器去了,把定制戒指这件事给忘了。他还带着诺亚未写完的笔记,是扉页写着亲吻的那一本。他说自己写字不好看,把这些笔记留给时舟保管,就这样,时舟以第二人称继续谱写着没完成的故事,又像是跟两个灵魂对话。
他们两个像是身负期望在远行。
感觉还不赖。
但是在整个的途中,如果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状况,还是要与寂静和无聊为伴的。
人一无聊就容易燥热。
……干.柴.烈火的时候,傅城总爱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才把头发留起来的。
时舟切齿地回答,不是。
傅城说他死鸭子嘴硬,非要问到出来个“是”。
即使时舟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也咬着下唇坚决道,不是!
完事之后的贤者时间,心中一片紫烟飘渺的时舟静静地思考。他们两个成年人的耳边语,为什么会如此低龄——简直就是两个小孩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们的食品储备里有一些肉类,在途中,傅城也会像如此一般,停下行路,在陆地上点一丛篝火,给他做烤制食物。
……
时舟就坐在岩石上,夜里的火光将他的脸映亮,他情不自禁地往一旁待宰的兔子那边看。
兔子也看着他。
夜里凉,傅城先点起火来取暖,将一切都处理好了,再来宰这只兔子。
他一边煮开水,一边煽火加木柴,听时舟突然说道:“……我不想吃肉。”
“没关系,烤出来你尝尝。”傅城说道,“我很会烤的,尝了你就喜欢吃了。”
时舟在饮食方面一般不会插嘴,毕竟他什么也不会做,一路上的吃食都是傅城在负责。时舟启唇欲语,只觉得到了嘴边的言语干涩,犹豫地又闭上嘴。
傅城忙活去了,没有看到他这幅神情。
一切做完之后,傅城走向那只兔子了。
时舟道:“傅城。”
傅城转头:“啊。”
时舟用下巴一指,说道:“那边有动静,可能来丧尸了。”
傅城转头,“啧”了一声。有傅城的能力和免疫体质在,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怕这些东西的。荒外的每一只变异人都可以成为“尸王”的手下。这些丧尸充其量就是苍蝇蚊子,不会造成威胁,但是会很烦。
他说了一声“你在这等会儿”,便去解决这些恼人的东西了。
傅城一边擦手一边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时舟仍坐在那里,但是,今晚要吃的白毛小动物已经不见了。
“……”傅城指着空荡荡的原地,问道:“兔子呢。”
时舟:“跑了。”
傅城:“啊,你就不会拦一下?”
时舟:“不会捉。”
傅城叹了一口气,看着神色淡漠的他,无奈道:“行吧。”
但是傅城准备了那么多不能白白浪费了。于是他开始从食品储藏柜里去翻找可以吃的肉。他们本来带得就少,路过的人类组织又不会慷慨地给他们这两个路过的异地人塞大量的肉类食品,他们好心提供物资就已经不错了。
还剩可怜巴巴的两盒。傅城取出了一盒,又切成两半,只取出一半,来打算今晚做。
可是他刚要转头的时候,余光瞥到从那边绿洲的杂草里蠕动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动了动耳朵,朝时舟爬过来。
时舟的表情明显一愣,将手边白绒绒地一团往外推出一臂的距离,但是小东西锲而不舍地又贴了上来。
傅城:“……”
看来,这还是一只虽然脑子有点不好使,但是懂得感恩的兔子。
忽然明白的傅城忍不住想笑,他托着那块肉走过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舟知道已经于事无补了,于是不推了,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傅城假装才看到这只白色小兽,惊讶道:“呀,它自己回来了啊。”
傅城:“那太好了,今天晚上又有东西吃了。”
时舟不说话。
等到傅城再次拎起它的耳朵的时候,时舟忍不住出口拦了一下他。但是刚出一声,傅城就把它放进了时舟的腿上。
傅城不逗他了,走过去坐下,串起手中的肉,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害,你喜欢就开口说呗。”
时舟:“……”
傅城那棍子轻轻戳了一下兔子的尾巴,说道:“这小东西本性很怕人的,没想到这只还挺黏你。要不你养着吧?”
被戳穿了的时舟继续嘴硬:“不要。”
傅城笑,伸手拎起耳朵:“那拿来我烤了。”
时舟黑着脸,立马道:“拿回来。”
……
路上多了只兔子。
相处之中,傅城发现,它不是傻,它是一只大智若愚的兔子。
这小东西喜欢粘着时舟,但是好像懂得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当二人成人运动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驾驶座上看。等动静平息,它在挪动过来,嗅一嗅时舟脸上的汗。傅城觉得好玩,老是捏着它的耳朵把它抓过来揉一通。
看到兔子和时舟待在一起的时候,让傅城不禁想起来待在青空城的国泰和民安——似乎小动物都喜欢跟着时舟。于是他出口调侃了一句:“你就好像……童话里那个公主。”
傅城道:“美人公主。”
傅城久违地遭受到一顿毒打。
上一次还是他出于好玩给睡着的时舟绑头发的时候。
……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前行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是一定要比三个月短,因为季节没有变。他们又遇到了一个人类聚集地。
来到这里之前,空气的湿度明显变大了,一路上绿洲也变多了起来。
这里的人口音有点重,傅城得思考好久才懂得他们的意思。
老头说:“你们联盟来的?”
傅城说:“是啊。”
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说他多年前见过有飞行器到访过。这地方太远,联盟一般不会将讨伐的手伸到这,来也只不过是匆匆过去。
傅城和老头聊了一会儿,他想要求一些物资支援,奈何语言代沟太深,交流起来非常的吃力。老头再聊下去就要减寿了,傅城减得也不比他少。于是他中途回去喊来一个能跟傅城交流,傅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这位来自联盟的青年人把帽子摘下来的时候,傅城和他都怔住了。
老头挥了挥手,问道:“你俩认识?”
时舟走上前来,也看到了青年的脸,脸上也是闪过一瞬的惊色,叫出了他的名字:“文是非。”
是失踪许久的文是非。
文是非从相遇的惊愕中缓过来,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是来抓人的吗。”
……
交流过程中,二人才知道,自从他助纣为虐,按照秦苛的指令将变异人雏形隐藏在青空城之上而引起了动乱之后,他被赐予了一架飞行器,隐姓埋名地流浪到了这里。
他如一个自首的犯人,陈述这些东西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太激动,反而淡得像一阵风,和他的性格一样。
“我安逸的够久了。”文是非说道,“没想到你会追到这里。”
时舟说道:“我们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文是非抬起头来,望向他们那架与众不同的飞行器,以及,在时舟脚边蹦跶的兔子。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傅城:“随便走走,路过了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文是非说:“挺好的。”
“如果你们想要处决我,我能申请在这里死去吗,”文是非没有挣扎的意思,说道,“我不再回联盟了。”
人一直追求着放下和超脱,但是无论如何也跳不出窠臼,只要记忆存在着,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做到这两点。一命偿一命并不是等价交换,而是给受害的人们一个交代,一个释然的理由。它安抚得了愤怒和仇恨,但是治愈不了伤疤。
“只有一个要求,”时舟看着他,说道:“以后,你永远不要出现在任何认识你的人面前,你在联盟早已经社会性死亡且遗臭万古了。”
文是非抬头,看着他。
时舟说道:“至于要不要生理性死掉,随你,这件事已经失去了意义。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兴趣杀你。”
这似乎有些出乎文是非的意料,但他也只是静了一会,接受了这种处决方式。
他说:“我带你们去领物资。”
老头半天没听懂,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揉着他的膝盖。文是非俯身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弯腰起身,手支在膝盖上,嘴里嘀咕着什么。
傅城看到他的腿脚好像不怎么灵便,于是询问了一句。
文是非说:“这里近海,比其他地方潮湿,老人们会有一些风湿。开始我来这里的时候,也不是很适应。”
傅城和时舟面面相觑。
傅城饶有兴趣地问道:“海?”
文是非将老头扶了起来,回答道:“嗯。”
傅城:“就在附近吗。”
文是非摇头:“在南边,有一座城市废墟,那是一个变异人聚集地,里面栖息着着陆空两栖的变异人,巨大又嗜杀。联盟之前去那里调查过,但飞行器无法越过去,遭到袭击之后,损失惨重。”
“听这里的人们说,他们有先辈曾经九死一生地越过废墟,见到了另一边的海——但这也只是传说,关于其他的信息,我也不知道了。”
听完之后 ,傅城眺望向南方。夕阳已经落了,浓稠的酒红色在它周遭燃烧起来,光芒燃烧处的那边,也许有一个众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会第一次为人类响起空谷足音。
傅城突然牵起了时舟的手,紧紧地收缩着。时舟感受到了他因为激动而搓动起的温度。
文是非去专门的供应站给他们申请无偿物资去了。
傅城望着远方,说道:“舟啊。”
时舟的手指蜷了一下,说道:“做什么。”
傅城回头,笑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看向彼此的时候,每个人的瞳仁里都映入了黄昏的颜色。眼睛贪恋着闪耀的珍贵。很久都没有移开。
时舟说道:“好。”
※※※※※※※※※※※※※※※※※※※※
下一个是孟光和时舟的视角呀
第86章 番外:孟光、时舟、傅城。
孟光是被突然的凉意给惊醒的。
他的专属画室里,一面墙都是窗,光洒进来就是满屋子。由睡梦跌到现实的愕然只持续了几秒,孟光伸手一抓,将脸上的湿抹布拿下来,不用想就知道面前的是谁。
“叔叔让你回去。”
时舟那时候留着长头发,十五六岁的年纪,站在他的面前。
抹布是用来擦手的,还算干净,孟光将它从脸上取下来,往旁边的桌子上一丢。说道:“下次啊,你换个方式叫我。”
“没有下次了,”时舟说道,“以后我都不会过来了。”
孟光道:“年纪轻轻的不要总说以后。”
时舟站在原地,盯着他。
孟光仍然在椅子上八风不动。
时舟又重复了一遍:“叔叔,让你回去。”
孟光托腮,笑着:“为什么呢。”
时舟:“今天是孟冉的生日。”
“哦,”孟光后仰,看了一眼日历,说道,“差点忘了。”
他回头,笑眯眯地看着时舟,说道:“怎么办,今天上午我有课。”
时舟不喜欢和他交谈,这人话里一半是陷阱,另一半是死循环,总之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什么人话可以说。时舟说:“你不会请假吗。”
孟光头疼道:“落下课要补的。”
时舟皱眉。
那每天逃课翻到他学校里丢人现眼的是谁。
时舟说:“孟冉想让你回去。”
“我也想。”孟光思考了一会儿,道,“啧,这样吧,我趁这会儿功夫把课的内容做完,就跟你回去。”
时舟烦道:“那你快做。”
孟光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让时舟背后爬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上人体课,我缺个模特。”孟光用笔指了一下窗前的小木桌,说道,“帮个忙,上去坐着。”
时舟:“……”
……
要被讨厌的目光盯上一个小时还要多,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妥协的。
但是孟光还是回去了,他本来就是纯心逗他。像孟冉生日这种重要日子,他是要在日历上画红圈的。
时舟还在长个,孟光比他高出半头。
走廊里,有光有喧嚣,也有匆匆路过的面孔。孟光跟在时舟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会从长发的遮掩中,若隐若现地看得到他后颈上那一串黑色的刺青,像它的颜色一样沉默。
时舟向孟恩和询问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孟恩和讲了。从那时候起,时舟就一直眺望军委和联盟第一军校的方向。军人们会在身上纹上编入军委时的代号以示自己的忠诚,这在之前本是联盟要求,后来不再强制性了,但部分人们将习惯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