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一道长长的烟雾,装作好奇道:“为什么。”
孟光仍然是那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起身,单手做枪状在自己的太阳穴一点,目光却幽幽地落在傅城身上,然后关窗,回去了。
傅城知道他在警告自己知道太多了不好,刚认识的陌生人之间要保持点适可而止。
但是傅城无由地烦躁,十分想把真枪抵在他脑袋上,然后打爆。
他踱到床前坐下。刚好陈宸提着两桶与他身形极不相符的大水桶踉踉跄跄地挪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道:“哥,水温刚刚好,你等一会儿,我再去把浴桶搬来……”
看着他这副肉还没长全的骨头样子,傅城有一种压榨童工的小愧疚,不忍心再指使他了,走过去摸了他一把脑袋,道:“不用了,我出去冲冲就好,累不累?”
陈宸的肚子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惨叫了一声。
傅城:“……”
陈宸不好意思道:“饿了……”
傅城:“我待会跟他们要去,想吃什么?”
陈宸:“我想吃肉!”
傅城吊着伤手,一只好手提着两桶水就出去了,丢下一句:“朕准了。”
陈宸耶了一声,虽然傅城并不能决定他们吃什么。
待傅城走出去,陈宸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舒服地自言自语道:“这叫坐牢吗?也太滋润了吧,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他声音慢慢停止,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突然弹起,像发了疯一样地到处找:“如果……如果换一种思路,新药能够刺激正常机体模仿被感染者内环境的状态,使病毒进去之后被‘骗’,不会急性复制蔓延,也不会和免疫系统之间互相攻击……那就相当于给病毒拉进一个舒适的‘牢笼’吗……”
“靠!这里就没有纸笔吗?!卫生纸……卫生纸也行……”
陈宸手指搁嘴边比划着,誓有以血写书的架势。
与此同时,另一边,坐在窗边的孟光,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打火机,抽了一根烟重新点上,眼神透过隔音并不好的窗子缝,落在了陈宸身上。
……
傅城跟看守的士兵招呼了一声,便去每个贵宾牢房专有的后院里冲澡去了。
他身残志坚,自个独自一人一只胳膊就把身上洗干净了。
傅城一拢湿发,仰起的目光望着囚笼外的弦月,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下来。
他们都不是自由的。
Vip牢房的人美其名曰贵宾,其实只不过是带着镣铐可以在牢房里随便溜达的高人一等的囚鸟。
只可怜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真实的世界,以为临死前这一瞬浮华的享受就是真正的自由了。
傅城长吁了一口气,面容染上了月光,难得显得严肃起来。
他太大意了。
他没想到自以为平平无常的陈宸会牵扯出如此重要的线索,问答也只是临场发挥,更别提提早防备人偷听了。
更要命的是听到的这个人还是他只在某人言语中认识过的老熟人。
孟光的罪,大概够判个无期了。碍于情分,他的无期徒刑的环境至少比别人要舒适优雅些。
只要他出不来监狱,就算他在狱里大喊“明天青空城就要爆炸了”也没人会信他的,而且,他那位心狠手辣得美人,是不会给孟光在狱外留什么藕断丝连的“牵挂”的。
所以傅城倒是不怕他嘴碎把他的野心吐到监狱外出去。
但是孟光的那句话始终让他无由地多疑,不管自己怎么说服自己都没用。
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多疑。、
……
冷风吹完,傅城思考完了人生,把桶收拾好了,提起两个空桶就要回去。
一转身,他在灯火阑珊处感受到一股煞人的杀意,莫名其妙地一哆嗦,还以为是自己冷风灌进脑子了,于是把眼神暼过去。
这下连汗毛都一起哆嗦了。
那里站着个人,不是那个刚才在荒外打了他一枪的人还能是谁。
傅城默默地当你没看见我我没看见你地转了回去。
时舟仍然没说话。但是傅城感觉他那剜千刀的眼神就钉在自己身上。
他连时舟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傅城心想,我他妈的好尴尬。
他只能继续装,用桶接着院子水龙头的水,打算再洗个回笼澡,更掘祖坟的是,水龙头里可不是陈宸调好的温水,透心凉。
虽说炎夏后院上衣一脱,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是男人在这个季节的仪式感,但是此情此景,伤号傅城演得十分痛苦。
但是一桶凉水水把他猛然给浇醒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了。
一年前不告而别的是自己,现在又毫无预兆地出现,没跟他解释过一句正经话。
因为傅城是真没有什么正经理由可以解释。
头脑风暴了一会儿,傅老狗决定先没皮没脸地苟着。
他回头,准备演一场惊讶的邂逅,一愣,道:“哟,我还以为哪个垂涎我美貌的小姐姐在偷窥哥洗澡呢。”
空气沉静了一会儿,时舟冷冽的声音划开凝固的空气:“这是男狱。”
“……”
傅城咳了一声。
还没等他再次入戏,就看见陈宸活脱脱一个要饭的饿死鬼模样就出来了。
他的脸上摸着墨水,兴奋地道:“哥!送饭的来了!有鸡……”
“……腿。”饿死鬼和时舟面面相觑。
傅城突然感觉莫名的丢人。
陈宸道:“怎么是你?”他对这个打伤傅城的“助理”并没有多大好感,几乎是将自己的情绪直率地放在这四个字里脱口而出。
时舟扫了他一眼,未答。
傅城怕这个耿直的傻子再说出什么东西点炸了这尊美人,连忙扯开话题,道:“二陈!你脸上怎么回事。”
陈宸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道:“哦哦,刚才问那个人借了支笔,有点漏墨……”
时舟一凝眉。
傅城:“……”很好,这个傻子果然不负众望地点炸了时舟。
贵宾房只有两套,就住着仨人,两个搁着了,另一个是谁可想而知。
他不知道孟光还有个乐于社交的好邻居形象。
时舟回头,用命令的口吻道:“离他远点。”
陈宸不乐意了,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一,我们是青空城合法居民,你这样对待我们已经是违法了,二,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傅城赶紧上去控住这个妄图在联盟法律面前背诵联盟法律的小子,训道:“以后不准一套一套的,你不是饿了吗安安稳稳地回去吃饭。”
陈宸委屈了一下:“啊?”
时舟目光落在傅城身上,明显在问这个小屁孩是谁。
傅城一环小弱鸡的脖子,道:“我弟弟,你看我俩长得不像吧?异父异母的。”
他的话入耳,陈宸一愣,抬头看着傅城。
时舟不语,整个人的神情像是放在极寒之地里保温过的,放在夏夜里也让人能看到冷气向外溢出,触碰一下可能就粉身碎骨。
他转身离开,傅城想要叫住他,他却再次转头扔下一句:“再说最后一次,离他远点。”
他指的是孟光。
傅城刚要应。被他圈在胳膊圈里的陈宸突然伸长了脖子,反驳了一句:“我不!我是不会畏惧强权的!”
傅城:“……”
这小子还指着傅城锦上添花了一句:“我哥也是!”
……
时舟治理各种无赖的时候特别爽快。
傅城和陈宸连人带饭被请到了普通的阴暗牢房,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狱友朝自己笑。
仿佛在说,知足吧。
傅城不只是今天第几次:“……”
第9章
陈宸跟傅城独处的时候倒是变得一声不吭了。
安安静静地啃他的鸡肉。
土地稀缺,畜牧业难以发展,肉类在新世界是比较稀缺且贵的,联盟能赏他俩两只腿就已经不错了。
傅城以为他在为自己口不择言把同伴也牵扯进来这么个潮湿阴冷的地方而感到内疚。
他把自己的一只拿到了陈宸面前,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试着询问道:“怎么了。”
陈宸不应,腮帮子也不动了,就看着傅城递过来的鸡腿发呆,傅城稍稍低头看向他的脸,刚好一滴晶莹落在肉的脆皮上。
“……”傅城手足无措道,“你怎么又哭了,我又没怪你,哎哟妈耶你不要边吃边抽鼻子容易噎着……”
陈宸哭道:“哥,你真好,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呜……呜呜咳咳咳……”
傅城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顺气,无奈道:“你给我咽下去再说话。”
陈宸又哭又咳了一会,搞得旁边看热闹的以为傅城在欺负小孩。
陈宸终于把自己的食道捋通畅了,全力地哭起来,道:“哥,我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见过我爸妈,一个真正的亲人也没有……你真的…你真的要认我当弟弟吗?”
傅城:“……”
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戏言居然对陈宸有这么特殊又重要的意义。
傅城看着泪汪汪看着自己的陈宸,道:“嗯……是……”
陈宸立马把眼泪抹干净了,边抽泣边发誓道:“那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大哥。”
傅城看着他,心里突然一颤,伸手把那颗神情坚定的脑袋再次揉乱,笑了笑:“行吧行吧,就当捡了个便宜弟弟。”
……
他想起了关于自己家里的一些事。
那时候他也跟这样没皮没脸地张嘴就来,也不会顾及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因为这,他从小就挨打。
他一直觉得他爹就是个畜生,从来都是当着外人面打他,当着他的面,殴打他的妈妈。
那时候他还尚小,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母亲性格比较孤僻,平时就没有什么朋友,不爱说话,但是却有个犟得不管多少次“教训”都拗不过来的脾气。
她从来都不逆来顺受,她对小傅城说,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他,也不要在他面前哭。他打你你就跑,但你不是懦夫,你比他强,你一定会比他强的。
小傅城听了。
每次委屈到受不住的时候就只在自己妈妈落泪。
她的心是很温柔很善良的的一颗,傅城知道,虽然那畜生在拿贞洁来诋毁她,以至于她在邻里口中的风评是很差的,没人会信她的话,也没人会帮她。
也许是受她母亲的影响,傅城很喜欢这种气质里带着冷冽和高傲的人,有股倔劲和狠劲刻在骨子,从来都不会认输的。
但是倘若窥进其胸膛,会发现那颗鲜活的跳动比常人都要炽热柔软。
后来傅城也让那个衣冠禽兽付出了代价。
……
不过傅城本人长成了个极度乐观主义不贫嘴就会死的厚脸皮,这是她母亲没有想到的。
但至少孩子善良的,这就已经让她很欣慰了。
……
傅城把那贵宾房里的打火机带了出来,深夜失眠的时候,就在角落里打火关火地玩。
陈宸哭并饱餐了一顿之后也终于累了,窝在小铁床上睡着了。
傅城看着他的脑袋总是忍不住去揉一下,最终还是强行忍住。
于是他只好百般无赖地看着跳动的火光,早就把“刺杀”这任务丢得一干二净的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他还记得的那人的一举一动。
……
一年前发生的事其实很让人难以置信。
他和时舟相遇之后,时舟受伤,他留下来照顾他并且许下了个条件——就是必须听傅城的话,不然就不给他饭吃。时舟坚决不同意这种毫无道理的霸王条款,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勉强定下如此之约——傅城提出的合理要求,时舟不能连着拒绝三次。
傅城觉得时舟的性格有些叛逆,有些事他其实想做,但是要是有人胆敢命令他,他肯定会跟人反着来,相当气人。
如果有“约定”的束缚,好歹给了时舟个台阶下,傅城每次都能看出他是一脸“并不是我想答应你而是碍于约定不得不答应你”的死要面子。
傅城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加油站的整个供应室可以用的物资都搜索来,幸运得得到了一箱保质期长达十二年的压缩饼干,和真空包装的脱水蔬菜。傅城算计了算计,这些资源大概可以撑两个星期。
傅城以“拼接通信设备腾不出手来”为由,拿“合约”指使时舟给他做一次饭。
他在加油站的顶端发射台上干了一上午的活,心里莫名期待美人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回来发现这个人炖了一锅压缩饼干粥。
不仅使他们的损失半箱压缩饼干,可坚持时间直接减少一半。始作俑者还倔得并不接受自己不会烹饪的事实,恼羞成怒地妄图继续祸害剩下的一半。
傅城拦住他并且再也不敢让他做饭了。
这个幼稚得如小学生三八线一样的约定使二者的关系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又似乎在慢慢接近。
有一次,这个合约差点撕破,是傅城大逆不道地给时舟洗了一次澡。
傅城至今还记得湿漉漉的小美人被他三言两语就逗得气急败坏,耳朵红透。
往后三天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傅城死皮赖脸了三天才得到一句热乎乎带着人味的“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