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光向后一躺,淡淡地说道:“杀了吧,嗯……叛变出逃罪。”
莎狄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惊喜之色,不过又叹了一口气:“他太老了。莱特哥哥,下次一定挑个年轻点的。”
孟光不说话,起身上前去。
陈宸一不小心把试管里的药剂倒出来了一些,赶紧擦拭掉,脑子里回想着老研究员对他说过的话。
老学者家里有妻有女,为了那巨额的定金才冒着风险投入这个团队,他一直谨言慎行,沉默寡言。他看到陈宸这么年轻,又天赋异禀,出于长辈的惜才之心,才提醒他几句。
他说在这里,稍有不留神,就会性命不保。
最好的活命方式就是闭嘴,少知道点东西。不要那么的拼命,一定要保留住自己的一些实力,不要全使出来。
孟光才不会懂得感恩报德,他只会用完就扔。
陈宸紧紧地抿了一下嘴。
突然,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受了惊,警惕地回头。
孟光笑道:“在想什么?”
陈宸咽了一口唾沫,并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说道:“没,没……”
孟光的表情像是觉得他好玩,但却是看小白鼠的那种好玩。
他说:“你以后见不到他了。”
陈宸一惊,并不知道他口中模糊的“他”是谁。
他的脸被孟光捏了一下,后者带着笑意。悠悠道:“但你不用担心,你和他们不一样。”
陈宸背后的汗毛莫名其妙地竖了起来。
孟光走之前,轻轻拍了几下他被捏的地方,轻得像是抚摸,哄道:“他们都是坏人,以后不要和他们说话。”
实验室里就只留下他一个人,死气沉沉的,虽然平常即使有人也是这样子的——压抑低沉,好像在里面行走的都是死人一样。
陈宸立在原地,好久之后才喘了几口气,眼眶突然憋出几滴眼泪。
他想回去了。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怕过。
连那次跟丧尸搏斗的时候都没有。
孟光走出了秘密实验室,又走出主舰,穿着单衣,在寒冷与冰雪中行进着。
士兵们不敢违抗法厄的命令,又不敢拦他,只好装作去其他地方巡逻没看见。
……
傅城真的是不知道,孟冉到底是跟来干什么的。
他回去的时候,看到A1号机的甲板上,搭起了一个颇有美感的小棚子。
棚子下面,中间架着一口锅,一边热气腾腾地翻滚着被沸水煮绿的蔬菜,一边的汤料红得发油,飘着还几片没煮熟的生肉片。
孟冉在一边递上菜品,一边搅着锅里的东西。
如果傅城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火锅。
时舟和秦烟被她拉来,在边上坐着小马扎,手里拿着装着火锅蘸料的碗,动作都格外得一致,满脸的都是“我是谁我在哪。”
傅城:“……”
他身后的徐尽欢:“……”
然后二人就被孟冉拉入阵营,变成了四个人坐着马扎围着火锅思考人生。
徐尽欢还是很介意跟时舟坐在一起,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绝久仰多时的孟冉小姐死缠烂打的恳切请求,于是与他隔着一个傅城,坐得远远的。
时舟不多做表情,他知道傅城成功了,现在他在徐尽欢眼里是一个被骗身骗心还蒙在鼓里的傻.逼。
徐尽欢也怀疑过狡猾奸诈的联盟领主怎么会被这么戏耍而不知情,只是一扯上感情的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以己度人”是人类这种生物多多少少存在的本性。
幸好火锅料都是孟冉带来的现成调料,傅城坐在锅边的时候才没有危机感。
但是这个敌人朋友团团做吃火锅的场景仍然还是很诡异。
尤其是当孟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候。
他穿着单衣,蹲在锅旁,把手放在雾气上取暖,笑道:“我可以加入进来吗。”
众人盯着他,一片沉默。
孟冉淡淡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
孟光点了点头:“也是。”他歪了一下头,看着不发一言的人群,道:“看来你们不欢迎我。”
时舟紧紧地盯着他脖子上的那个闪烁红点的项圈。
孟光起身,笑了一声,道:“那我走了。”
孟光就好像出来冒个泡一样,冒完就走了。
孟冉继续说:“你们自己捞啊,都熟透了。”
时舟的目光从那个雪中单薄、孤独的身影上拿下来。视线就被一双筷子挡住了。
傅城既来之则安之,从锅里捞了一片肉片,先自己试了试毒。确定没问题之后,开始往时舟碗里夹。
时舟:“……”
徐尽欢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秦烟尴尬地笑了一下,无意间瞥见了时舟掩盖在衣领下,脖子上的那串印子。
秦烟似乎瞳孔地震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时舟耳尖有一丝红,烦躁道:“你别夹了。”
锅里的肉都几乎全到他碗里了。
他感觉傅城好像在摇尾巴,对他笑嘻嘻道:“多吃一点,补身体。”
孟冉好像感觉出二人之间的气氛不是很对劲,在他们两人身上留了一个眼神。
时舟知道傅城仗着徐尽欢在场,他不能因为冷落他而露馅,所以在有恃无恐地献谄,于是憋了一口气,只沉沉道:“我不吃。”
傅城:“嗯……”
傅城只好把时舟碗中如山累叠的肉,分散开,施舍徐尽欢和秦烟一点。
秦烟苦笑道:“傅兄,你这可真是……”
徐尽欢嫌弃,把肉又夹回锅里。
孟冉敲了敲锅,笑道:“你们怎么回事啊,我准备这么久的菜,目的就是给你们洗尘祝贺的,都高兴起来啊。”
众人:“……”
见自己就号召了个寂寞,孟冉叹了一口气,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说了,把火添大。
若是放在常人家里,此情此景,白雪红炉,热气腾腾,必定是个团圆有热闹的日子。
此时他们只有五人,一句不吭,仿佛各怀着心事融入不到一口锅中。
可能有些东西不是一顿火锅就能暖和过来的。
徐尽欢已经实权上革去上尉官职。沦为普通士兵,但是批他通知还没下来,名义上他还是徐上尉。
时舟将他安排与傅城同寝室,方便看住他。
傅城在将徐尽欢带走前,一句“现在只有我能保证衣疏的安全”,让徐尽欢只好忍辱负重地对他言听计从。
他和郑义三两句交代完毕后,按照每个人员的编区,去找方既白以及郭林。战时一面太匆匆,他们其实还有很多需要交代的事情。
夜色沉下来,晚上是依旧的暴风雪,刮过机舱的时候像是凶兽的怒吼,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铁皮撕下卷入风中嚼碎,外面风力发电的扇翅疯狂地转着。
天上并没有星星,似乎早就被吞噬了。
傅城有一种预感,就好像一场棋局的开场,这个晚上注定是多事之秋。
他走在走廊上,所到之处声控灯亮起。
……
时零坐在审讯椅子上,望着窗外呼啸的风力发电机,缓缓地把仿佛脖子生锈的头转过来,看着眼前的人,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叫了一声:“阿舟”。
屋里没有开灯,时舟背后是楼道里忽闪忽亮的灯光。
时舟缓缓道:“你究竟是什么。”
……
孟光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当着法厄的面枪毙了两个士兵。
法厄的目光幽幽地,有些恐怖,是在询问也是在愤怒。
“叔叔,”孟光笑道,“你需要管好你的狗。”
这两个巡逻士兵刚从秘密研究室的门口路过,被孟光撞到,便杀了,开枪之前他没有说任何理由,也没有质问。
接着,他朝一具尸体的脑袋上补了一枪。说道:“私通联盟领主,这可不太好。”他又朝另一具开了一枪,“知而不告,想不出来什么罪名,那就同罪吧。”
孟光鞭完尸之后,扔了枪,朝法厄笑道:“我知道我擅自出去不对,但是如果……要是在我出去的时候,有人擅自参观我的地方,叔叔,我这可不能忍。”
……
秦烟倚在外面的墙上,看着审讯室里的时舟,眼眸里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他不知在想什么。好像是在回忆一个场景又好像是在回忆谁说的话。
他低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展在手心里,那是一个标徽——
特级研究员专有的,一个微微泛旧的“K”。
……
傅城的脚步终于停下,他并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声控灯停在他这里的时候不再往前亮了。
他在灯火阑珊处看到一个身影,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有些惹人发悚。
孟冉似乎在那里恭候他多时,见他走过来,背着手走上前去,笑道:“晚上好呀。”
按理来说,这时候傅城应该调侃她一句的,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似乎看到孟冉的眼角是红的。
傅城哑巴住了。
孟冉询问道:“耽误你几分钟行吗,”
傅城沉默不语。
孟冉当他默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两人互相之间沉寂了许多秒。风的喧嚣还没有停。
在空荡荡的楼道中显得有些空灵。
孟冉终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你和阿舟,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46章
傅城厚脸皮了四舍五入30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哑口无言的情况。
就好像脸上的铁壁铜墙当着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被剥下来。
孟冉揉了揉眼眶,道:“没事,你说就好,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愧疚感劈头盖脸地朝傅城砸来。
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道:“是我死缠烂打地纠缠他,但他一直拒绝我,他是忠于你的,我……”
孟冉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轻笑了一下。说:“他不会忠于我,阿舟又不喜欢我。”
男人总会有一些尝试去触碰带着禁忌意味的果实的本性,偷偷摸摸地去体验踏入禁区带来的快感和刺激。做的时候,从不会想这些不见光的举止突然暴露在阳光下,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傅城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
但是碰上孟冉发红的眼眶之时,他却没办法风平浪静了。
傅城喉结轮动了一轮。
最终,他深呼了一口气,既然不知道解释什么,就直接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他说:“你可以认为我是卑鄙下流无耻,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我都要追他。”
孟冉盯着他的眼睛,久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她耸了一下肩,说道:“没想到你会这么直接,太不怜香惜玉了。”
孟冉继续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搞得我好像一个恶毒女配角一样。”
“……”傅城:“你对自己的定位好像有什么误解?”
气氛三言两语间好像缓和了一些,但又好像没有。孟冉抽了一下鼻子,说道:“挺好的。”
傅城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订婚这件事不是阿舟决定的,”孟冉道,“是我哥强行给我和阿舟订了婚,他宴请了许多上层官员,把消息传播出去——几乎人们都知道了,唯独没有获得我和阿舟的同意。”
傅城奇怪:“为什么。”
孟冉倚在墙上,像一座天然雕饰的美丽塑像,她淡淡地说道:“他要叛变,他要杀了阿舟。”
她说:“他要得罪无数的人。”
傅城大概明白了。
孟光将孟冉塞到了时舟派营里。
虽然时舟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在“领主被弑杀,有人要篡位”的情况下,都会虚与委蛇地“同仇敌忾”,各种势力没了针对的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将矛头全部转移到孟光身上。对于孟冉这个刚刚失去“丈夫”的人更多的是保护和心理上的同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孟冉直接道,“那时候爸他还生着病,在重症病房,孟光他亲手拔了他的供氧和输液。”
孟冉的唇好像在颤抖似的:“他杀了爸爸。”
傅城沉默。
孟冉继续说道:“阿舟他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他回来的时候,势力也已经被法厄和徐彦成侵蚀得差不多了……我以为他会心灰意冷。”
可能比起这些东西,养父的离世以及孟光的背叛对他才是打击最大的。
“但是他没有,”孟冉说,“他找你,他在发了疯得找你,几乎都让我有一种错觉,这个……叫傅城的人,是他还留有希望的唯一一棵稻草了……傅城,不知道你们那时候在外面经历了什么,阿舟可能不太会表达自己,但是你千万不要误解而由此放开他,他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孟冉及时止住傅城的问题,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先听我说完。”
她道:“虽然你可能觉得有点荒唐……我这个人的直觉很灵,在之前我就觉出我哥可能跟爸爸和阿舟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可化解的隔阂,后来他们的矛盾爆发,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次我又有一种直觉……我感觉,阿舟和孟光……他们两个都是抱着死的目的来的。”
傅城懵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孟冉道:“我也觉得我这种感觉莫名其妙,但是……但是,我在北伐之前,突然知道了一些事……他把财产全部划到了我的名下,监督院以及研究院的接班人早就暗中选出……我越想越背后发凉,所以才会偷偷地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