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破罐破摔“反正我又死不了。“
他实在懒得开口,塔里空气冷的不行,他一说话就要灌一嘴冷风,短短两个字给吹的像个鼓起的青蛙。
要说在白狱中,就算毫无修为,叶酌也真没有怕过谁。
温芒塔毕竟是他的器灵,叶酌在塔里等同于创世主,塔壁会自动改变防止伤到他,根本摔不死。然而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风吹的叶酌眼睛疼,于是他干脆在空中优雅的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温芒又砸砸嘴“干嘛不给钱,上头两个修为很高的,得罪他们,你前面十几层没法混啦。“
叶酌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你以为我不想给,摸了,没有。 “
这下塔灵真的有些惊异“你连几十上品灵石都没有?”
他感叹道“我的天啊!仙君这几百年你到底混成啥样了,你去给人当鼎炉,出来卖也不止这个价啊?”
也不怪塔灵惊异,崇宁仙君当年真的有钱,他可是有矿的,下泉宫下面就是一条极长灵石矿脉,毫不夸张的说,他天天就睡在矿上,别的不说,叶酌就算天天拿把铲子下去挖土,随随便便敲两铲子,也不可能如此落魄。
叶酌想了想,“没有那么惨,我还有些薄产,搁修仙界一穷二白,搁人间还勉强算钟鸣鼎食。我在江川和景城都还买了小院子。“
江川是三江交汇之地,临近仪山,有修仙大派长舟渡月阁镇守。那里的房子或许算不上寸土寸金,买个院子也要花费不少了。“
然而就算是把整个江川城卖了,也没法在下泉买一个山头。
——就好比土财主家的儿子把家里的金矿卖了,非要借钱去养猪,把猪养的白白胖胖换一把铜钱,底下的小跟班还要捧着臭脚夸他能干,矿卖的好,猪养的可爱。
温芒沉默了一下,很想讽刺他“哇你好棒啊,天下第一的剑君居然买的起人间界那么贵的院子了呢,你当年不是天下修仙福地看了个遍都找不到顺眼的吗?”
然而他吞了口唾沫,把这句话压回喉咙里,温芒最终还是放缓了声音“你的修为是真的回不来?“
叶酌挑眉,他的脸给冷风吹的有点僵硬,表情看上去了活像抽了风,然而他勾起嘴角的样子确又和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在空中伸了个懒腰“这还能有假,天道赐罚,我等除了跪着高呼圣明领旨谢恩,然后三跪九叩喜极而泣喜上眉梢喜不自胜,还有别的出路?“
叶酌说话向来随性,此时他敢颠三倒四的讽刺天道,温芒却不敢接这话茬,于是他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见着叶酌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想叹气,叹的仿佛一瞬间老了三千岁,从风华正茂浪天浪地的红牌小妖精瞬间变成了操心底下小丫头初夜的老鸨。
“那你得小心了”塔灵道“我不晓得没有修为,你怎么混进来的,但是你若真是个凡人,还是早点出去吧。最下面一层不好混,温行其人,以我现在的实力,即使在温芒塔里,对上他也够呛。”
叶酌道”我其实是来找你的,没想多留,底层怎么了,底层不是一向用来关押最罪大恶极的那种人的吗?我怎么听上面的弟子说,好像他们叫了个下泉长老进来镇守?”
温芒大惊”那个长老?,不,你可得……”
老鸨尽心尽力的想提点小丫头少吃些苦头,然而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他的声音就仿佛被掐住了一样,骤然小了。
叶酌试探道“温芒?”
温芒没有回答他,叶酌却陡然一个激灵,一双修长冰冷的手却忽然横在了他的腹部,塔内温度已经足够冷,这个人的手还要冷上三分,简直如同寒泉底下的寒玉,一时冻的叶酌有些瑟缩,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却忽然触碰到了一片滑凉。
是人的头发。
这人的头发就同他的手一样,滑顺柔软却冷的厉害,让人不禁怀疑,此人的骨血是不是也同下泉山里浩浩荡荡的白雪一样,冷的毫无温度。
叶酌的手指从发丝间滑过,顺着头发碰触到了冰凉的指节,虽然一触即分,却也感受到抱着他的人皮肤冰冷骨骼修长。
他想”抱着我的一定是个美人。”
——要不怎么说崇宁仙君心大,此刻他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居然还有心情犯那些纨绔的德行。
几个起落卸去大半冲力后,旋即稳稳落在地上。叶酌脚一沾地,手的主人当即后退两步,衣摆滑过叶酌的脸,一道松木气息扑面而来,叶酌还未看清,那人便淹没在了黑暗里,连呼吸也听不见了。
这底层仅有极淡的幽光,叶酌如今夜盲症犯了厉害,也看不见人影。
他面上装作感激涕零,微笑着冲着黑暗连连拱手“多谢善人救命之恩。能否请教善人姓名?”
四周静悄悄的,塔里少有生灵,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叶酌摸索两步“这是走远了?”他想“如此神出鬼没,莫不是小弟子提到的长老?”
其实方才简青提到长老时镇守时,叶酌便觉的有些不对。温芒塔顶的封印是他亲手所下,没有塔灵的允许不可能跑出去,根本不需要所谓长老坐镇。
而且观此处形貌,塔底比上面几层的环境都要压抑阴湿些,不像是镇守所居,倒像是关犯人的。况且这塔唯一的出路口在顶端,要镇守大可以在顶峰修个房子,岂不比底下方便舒适的多?
让镇守住在塔底,难道是有人会遁地吗?
叶酌想“莫不是这个长老本人就是罪大恶极,大凶大恶之人,但是下泉顾虑名声一类的问题,并没有告诉别人,对外只说是镇守于此?”
但这样一个大奸大恶,在陌生人掉下来的时候,居然会拦腰一抱,而且立刻退去,连姓名也不报。简直是做好事不留名,非常值得奖励两朵小红花了。
温芒忌惮温行,叶酌却不怕他,他看人向来准,若此人想杀他,那刚刚也不必接他一下,故而温行叫他躲远一些,叶酌偏偏想凑上去看个清楚。
温芒塔里尽是罪大恶极之辈,叶酌对这个”罪大恶极的善人”有几分兴趣,他有意试探,但温行人已经不见了,便假装在黑暗摸索,然后干脆利落的左脚一绊右脚,当即就要摔个狗啃泥,仓促之间那人果然伸手来扶。
这果然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奸大恶。
叶酌一碰到人,怕他又跑,就扯住他的袖子不放了。
但这个动作又实在太刻意了,颇有恶霸打蛇随棍上,调戏良家妇女的意味,叶酌为避免太过猥琐,只能故作惊吓,十分做作的叹了口气“这里可真是太黑了,在下特别怕黑,多谢善人。”
温芒远远看着,只觉仙君在人间界这两年没少学川剧变脸,一张脸在古井无波和泫然欲泣无缝切换,好不可怜,变脸变得得心应手。
那人给他扯的一僵,好在下泉的服饰质量还不错,袖子没给他扯断,他按住叶酌的胳膊,冷声道“放手。”
叶酌泰然自若,声音却带了几分凄苦“晚辈初来,初来这等人间炼狱,实在太害怕,求前辈看我可怜,略微引我一下吧。”
那人冷下了脸色,扣住手臂的力道大了三分,就要开口斥责,叶酌赶忙将脉门往他手指上一擦,那人便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骤然停下动作,厉声问“你没有修为?”
叶酌像是完全没听出他不善的语气,只着低头,端的是一副病若西子,楚楚可怜“没,没有。”
塔灵立在一旁,嘴角屡屡抽搐。
温行皱了下眉,打量了他许久,看着他一双眸子茫然无辜,不似作假,终于拂袖转身,默许了他扯袖子。他顿了顿,回头吩咐道“塔内阴湿极重,没有修为你无法生存。先跟着我。”
塔内阴湿不假,这底层的味道也实在糟糕,发霉的味道里混合着腐烂的尸臭,搞得叶酌想叫塔灵立刻给他屏蔽五感。此时他修为尽失,什么也看不见,虽然行动大体如常,却难免跌撞。而这一团乱遭中,唯有温行身上带着的雪松香气清冽非常。
叶酌向来不跟自己过不去,他跟着吃力,就直接出言道。
“前辈慢一些,晚辈跟不上。”
——刚刚还是老朽,然后秒变在下,现在直接到了晚辈,崇宁仙君几千年的脸皮当真厚的城墙拐弯。
温行一顿,神色冰冷依旧,却依言放慢了脚步。
第4章
一路无言,跟着温行走了一段,叶酌视野渐渐变亮,等到那发白光的东西清晰可见,他终于能将周围看的七七八八。
他们此刻立在一处大圆台之上,上有一处结界,结界里温暖干燥,空气里弥漫着雪松的淡香,与他处大不相同,想来温行应该常年在此修行打坐,不知道同高阶修士的灵力有没有关系,这周围还有些伞盖状的东西,叶酌探眼 一看,居然是一小圈蘑菇。
圆台中心是个十个少说十丈高的巨型石碑,通体灵石雕刻而成,此刻幽幽发着光。四周则极为规整安放了一圈蓄水的小池子,叶酌靠肉眼辨识了一下,大概是满池子的血。
他又看了看前面带路的人,温行身量修长却略显清瘦,衣摆每一处褶皱都梳理的一丝不苟,和那些几百岁的老古董似的,然而他的头顶却并未束冠,披散的头发很长,一路散到腰间。
叶酌心道了一声“奇怪。”
按他往常的经验,越是神色冷淡的修士越是注重仪态礼法,对细枝末节也越是要求苛刻,然而温行衣摆整齐成这样,居然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就好比君子礼服迎客,偏偏在脑门上顶了朵艳红的大牡丹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他笑了一下,搭话道“前辈是什么人啊,这衣服怪好看的。”
此人号称下泉长老,同上面弟子的服饰却很不相同。上面的弟子白衣打底,外头覆了层素白的薄衣,唯有袖尾和下摆处有黑色丝绣,如同水中散开的墨迹。正是取意下泉宫“仙人遗墨”的典故。
温行虽然也是宽袍大袖,却没有外衣,只穿了里头那件打底用的白衣,显得略有些宽大。如果散发见人是别大花,那么穿着里衣晃哒,就可以类比王孙公子骑驴跳艳舞,总之奇怪极了。
他又觉着这长老是被关在底下的了。
温行前行的步伐一顿,也不看他,只道“与你何干。”
叶酌便道歉“前辈莫扰,晚辈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好奇。”
温行漠然“为何会入白狱?”
这是问正事了。
叶酌打量的神色一收,适时面露迷茫“晚辈不知道啊,晚辈随意吃了两个桃子,突然给人告知犯了什么事,就给带过来了。”
这话半真半假,叶酌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就是来找温芒的,随便挑了个不大不小的罪过,本来遇上温芒就该走了,不过底下的人和事看着有趣,他素来好奇心重,也不介意多留两天。
温行略略皱眉,他打量了一下叶酌,看叶酌满脸无辜纯良。崇宁仙君同许多修士不同,不喜欢传统意义上仙风道骨的老头模样,老天赏他一张俊秀的好脸,他就大大方方顶着招摇过市,故而他的容貌一直是涉世未深的少年,看着很是无害,加上他确实没有修为,也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带有的污浊气质,温行之一眼便下了定论。
他背过身去“白狱不押凡人,你在此地停留片刻,我去与掌门禀明,放你出去。”
——这人被在狱底,竟能随便同掌门通话?
叶酌心道“莫不是猜错了,这还真是个普通镇守的长老?”
内里猜测不停,他面上不显,只作了个揖礼,笑道“那多谢前辈了”。
温行略略颔首,背过他也不言语,默念了个法诀,当即祭出飞剑,流光一闪,叶酌只觉白衣翻飞,便看不见人了。
高阶修士一走,气氛还是陡然松弛下来。方才叶酌还端着后生晚辈的姿态,站的端正,现在立马歪歪斜斜,在身后的碑文旁盘腿坐下,随手敲了敲地板“还装死。”
温芒在他身边显出身形,跟着盘腿坐下,拍了拍胸“你知道这位什么修为吗?我一个千年老怪在他面前都腿软,不装死不行啊。”
叶酌道“我看不出来,什么修为?我看他骨相,年龄应该还蛮小的。”
温芒道“那就厉害了,今年二十七岁,神玄圆满半步飞升,何等恐怖的天赋,仙君您再晚生一会儿,人族第一剑君的位置立马就要退位让贤。”
叶酌笑道“那可不是晚生一会儿,起码晚生三千年……而且他既然是下泉长老,就是我的门生,若我不是剑君,他没了这段仙缘,说不定还在哪个深山老林放牛挖矿呢?”
温芒敲杠“这种人这么可能放牛,他挖矿起码也是是挖翡翠挖金矿的,说不定就被其他门派捡走了,现在吃香喝辣,用得着呆在这黑漆漆的塔底?。”
叶酌道“也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放这儿,这一代宗主真舍得把他往白狱丢啊?我听说现在修仙界就喜欢他这种清冷的,你就算把他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点,往门口一丢当个门童,给我下泉宫多吸引一点漂亮的女弟子,解决一下剑道长年男多女少的问题,不也比放白狱好吗?”
温芒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
叶酌不以为然,他随意往地上一躺,睁着眼睛看天,又补充道“若是我的弟子,这等天赋,我非得当个宝贝供起来。”
他本就是随意的感叹一句,哪想到温芒神色陡然古怪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叶酌,神色中带着浓浓的惊疑不定。
叶酌给他看的莫名其妙“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