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白扶着塔灵站起来,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懵着道“我这是……”
塔灵随口道“你吐血昏了,你们雪松长老回来了,攻山打一半了。”
简白长输一口气,“多谢告知,既然雪松长老来了,我便告退。”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驾起飞剑,随意往妖修那边一扫,忽然瞳孔一缩,猛然抓住了温芒的袖子。
温芒对他滋仙君的那一口老血心有余悸,警惕的看着他“怎么?”,他狐疑的看向前方,一眼看见了飞在半空中的简青和萝卜头们,他们显然并不害怕,飞的摇摇晃晃,尤其是简青那个剑,简直晃出了残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剑的主人此时如何嗞哇乱叫。
温芒心知他是担心弟弟,便遥遥指了指崇宁仙君一马当先英姿——仙君飞的笔直,简直如一根绝世棒槌一样,横冲直撞,带着股一往无前的伟大勇气。
他安慰道“不要担心,他很强的,你看他飞的多块。能护住你弟弟的。”
简白又吐了一口血。
他们这边状况频出,叶酌那边倒极为顺利。
三光四时阵威力极大,破却不难,此阵本就依自然山水造势,暗合四季流转,只要在相应的位置上贴上封灵篆符逆转风水,此阵便后继乏力。不过人间阵法和符箓都早已衰微,若大下泉宫居然找不出能破阵的。
等小弟子们飞到了地方,叶酌打了手势,几人便把符贴好了。那么破阵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一番行动点到为止,阵法既破,剩下的绝非温行的对手。
叶酌也怕给人抓住把柄,见好就收没过多参与,带着这些小年轻回了山巅,伪造了个云游散修的身份,无视了简青简白不信任的眼神,叫他们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后,就挥挥手让他们各自离去,借着温芒的掩饰跳回了塔里。
他径直去了最后一层,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过,陶叔桃娘已经不见了。他便依着石碑,自个儿盘腿坐下了。
叶酌随意撩了衣摆,坐在地上“温芒,人族同妖族如今形式如何?”
温芒抱臂看着他“势同水火。这一代下泉宗主极度厌恶妖类,你刚才看见那俩,叫什么桃酥的,只劫财,不害命。也就是吓唬吓唬人,你不给钱的话也不逼你。放在你那个时代,他们根本没资格进白狱。”
他顿了顿“这两族的关系比起你那时,真的变了很多。尤其这二十来年,妖族频繁攻山,明明攻不下来,还要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酌摸着下巴“很新奇。”
温芒补充道“哦对了,说来蹊跷,每次妖族攻山,你那个徒弟都在下泉。”
叶酌道“你是说妖族冲他来的?那他秘密真不少”他支着手臂思索了一下,又道“不止妖族,下泉宫比起我当时,也变了很多。”
于是很少见的,他忽然生出了两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感觉来的很奇怪,他堕仙这些年来,不过问修仙界的事,都在凡俗游走,不拘于一处,总是更换居所,哪个城镇的姑娘最漂亮,哪个酒楼的说书先生故事最好,他便往哪处去,如此潇潇洒洒热热闹闹了百余年,仿佛要把当年修仙时斩断的红尘全滚它个遍。
很多人觉着,失去修为是很让人困扰的事情,尤其是云端跌落,不如一开始从未上过青云。然而仙君骤然变成凡人,却不觉得困扰,反而乐在其中,就像是扒掉了一层穿给旁人看的,繁复华贵的却沉重外衣,让他整个人重新透了一口气儿。
他如此潇洒了百余年,只有当故地重游,看到下泉如今风貌,才乍然惊觉确已不是当年那个时代了。
叶酌感叹道“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大概是叶酌天生的属性就不适合触景生情,还没等他从脑子里扒拉出两句话本里伤时感势的酸诗,在衣袖飘飘的装一回落魄才子,顾影自怜一下红颜薄命,温芒忽然凉凉道“可不是代有人才出,我估摸着您老九十六代孙都出世了。”
叶酌一惊“怎么多?”
于是塔灵给他陈述了一下往年见闻,原是崇宁仙君飞升以后,凡间骤然多出来七八百个认亲戚的孝子贤孙。
这些仙君的太子们也非常给仙君长脸,目前来看,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扛着旗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算命,以及背着篮子和大妈大婶兜售假药,往街上抓十个”铁嘴赵,铁嘴李,铁嘴周吴郑王”都能和崇宁仙君扯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也不管叶崇宁一个剑修,根本看不来手相,唯一和算命有点关系的大概就是他看过手抄加厚版的《周公解梦》。
叶酌叹为观止,惊疑不定“真是难为他们了,为了我不断子绝孙不惜自个儿断子绝孙。”
不知道是不是赶着出去清理门户,叫七十九代孙赶快认回亲爹亲妈,叶酌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好在温行没让他等上许久,还未到一盏茶的功夫,温芒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仙君打屁,却给被掐了脖子一样,忽然不吱声了,他虚影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叶酌耳边小声的留下一句“仙君,温行回来了。”
——真的是十分的有出息,怕他主人的弟子,怕的和老鼠见着猫一样。
他话音未落,叶酌视线里果然出现了一道冷白的剑芒,把这方寸之地照的大亮。这剑芒如冰如雪,和温行的人一样,冰冷中透着六亲不认的气息。叶酌连忙扶着站起来,见剑光散去,露出其中的人影,温行收起飞剑,哑着嗓子咳嗽两声。
叶酌假装万事不知,瞬间变脸,一副害怕的样子”前辈,外头发生了什么?”
“无事。”温行不欲多提,他视线扫到叶酌,只道 “我已遣人去寻宗主,两日内会有回复。”
——说的是禀明宗主放他出去的事。
叶酌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此时更想搞清楚那个假仙君是什么回事。然而不待他出口试探,漫不经心的扫视过温行的全身,忽然皱眉,一指搭上了温行的脉搏,奇道“他们居然没给你疗伤?”
虽然后来叶酌偷偷摸摸的破了阵,但到底耽误了一下。先前七妖合力一攻,温行一人接下大半,余波却已经令诸多小辈站不起身,还需温芒以结界化解,温行虽然修为高深,却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按叶酌之前的猜测,门内长老受伤,无论如何都要细心静养几日,辅以丹药灵石,不然伤势内沉,会为将来留下隐患。
温行撤回手,用袖子拂开他,冷淡道“与你无关,不需多提。”
叶酌见他排斥,便撤回了手。偷偷传音温芒“这该是怎么回事?”他皱眉“我下泉宫什么时候如此可待弟子?”
温芒道“不知道,每回攻山他都出塔,似乎没见治过伤。”
叶酌一时惊怒,冷笑一声“这可就奇了,这是把人当守山神兽样?那些小弟子这么推崇他,可知道这长老在门内是这种待遇?”
早年不少仙门用禁制束缚妖修,逼着他们现原型呆在门派内,称作守山神兽,攻山时用阵法驱使,不说治疗,更换妖修的速度甚至成了炫耀财力的工具。
崇宁仙君素来看不惯守山神兽这种东西,他一向主张同妖修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下泉的行为,有些打他的脸。
却说叶酌神色屡次变幻,温行置若罔闻,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叶酌,冷淡道“这两日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自然会有人来接你。”
叶酌依言接过,那是一盏小灯,同简白提下来的那一盏一样,递过来的时候温行点了丝灵力进去,暖黄色的焰火“咻”的升腾起来,把周围一小片照的亮亮的,叶酌黑色的瞳仁里便映出了小小的火苗。
这种亮度,才够夜盲严重叶酌好好打量一下他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
都说灯下看人美三分,温行他欺霜赛雪的眉目在暖黄的光晕下柔和的一塌糊涂,眸中似落有星子,饶是崇宁仙君阅美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皮相骨相俱佳的绝世美人。
叶酌垂头看向火光“给我的?”
温行语调平平”塔内寒凉,有灵火傍身,你才能不会死在这儿。”
叶酌一哂,心道“谁死我都不会死在这儿。”
话虽如此,温行的好意他是领的,毕竟叶酌表现的毫无修为,没有半点利用价值,甚至在温行看来,他分分中就能冻死在白狱里,温行给他这盏灯,真的仅仅是处于对弱势的陌生人的善意罢了。
崇宁仙君向来不吝啬赞美,他这么想着,就直接笑着说”长老,您人真好。”
温行无甚表情,转身就走。
※※※※※※※※※※※※※※※※※※※※
自己读的时候觉得我好啰嗦啊= =小可爱们会不会觉着我废话太多了啊
第7章
叶酌挂念着假仙君的事,他提着灯,正打算多套套近乎,忽然给人一拉袖子,温芒死死的拽过来,叶酌刚刚想拂开他,却见温芒难得严肃,道“仙君,不管你对这人感觉如何,我劝你离他远一些。”
叶酌“这怎么说?”
塔灵叹气“先前我开玩笑,说您是他师傅,这话您当玩笑就好,千万不要真的去提点教导一类。”
他吸了一口气,极为认真的看着叶酌“他如果知道您是崇宁仙君,凭您现在的修为,您绝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叶酌眉头一跳“如此严重?”
“就是如此严重。”塔灵道“你这弟子被你收了不到半年,您,或者说顶着您名义的假仙君,就又落了一道法旨,说他心志不坚,不堪大任,就此压入白狱,倘若再出现在人前,倾下泉全力,杀之。因为这句话,他在白狱已待了近十年。”
十年的幽闭,不见天日和与世隔绝,足够最开朗活泼的孩子变成阴郁沉闷,冷心冷情的怪人。
叶酌眉头一跳。
他随即笑道“不要说哪个仙君是假的,便是我本人,也没有随口一提,说谁心志不坚,就要把谁关进牢里的权力吧?”
“您比这权力还大吧。”塔里嗤笑一声“如今修仙界那么推崇你,您说谁一句心智不坚,基本上谁一辈子就毁了。”
他叹了口气“而且如今您看不出来吗?您这位便宜弟子,他是个魔修。”
若说刚刚是嘲讽,那叶酌现在真的有些惊异了。
魔修之所以被称之为魔修,大抵因为手段阴邪残忍,随意残害生灵。脾气也通常古怪至极。动辄屠人九族。若说妖修同人族关系还算的上一般,魔修却是被所有正道唾骂至死,绝对不死不休。若只是被关进塔里,那尚可说是冲动或者误会,入了魔修,却是从此两道殊途,再没有回头路了。
这种受了伤还能想着给萍水相逢的路人递一盏灯的人,即使看上去眉目清冷不好亲近,放在最逻辑混乱的话本里,也该是修养极高外冷内热的君子,又怎么可能是魔?
温茫道“而且据我所知,他堕魔和那个假仙君很有关系,仙君你自己说,一个天骄被你搞成了魔,而且生生关在塔里这么多年,要是放在凡间的话本里,他就是主角,你就是那种死不要脸磋磨后辈的老不死,你说,他知道你是叶崇宁,他要不要搞死你?”
叶酌道“可我不是啊,那不是个假仙君吗?”
温芒道“好,那我们换个话本的套路,你看过书生和妖女的故事吗?”
叶酌奇道“当然看过,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温芒道“好,现在你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妖女,你对江南的才子温行很有兴趣,一路提点调教……”
“停停停。”叶酌头疼打断“你在放什么狗屁。”
“你听我说完。”温芒翻了个白眼,“你对温行很有兴趣,他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困难,你就一直帮助他,他先后遭遇了山贼,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你一一”
叶酌“温芒你是真的是个文盲吗?我不得不提醒你,江南到京都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赶考不可能遇上泥石流的。”
“只是个比方。”温芒接着说。
“你们遇上了泥石流,然后你,作为武功高强的妖女,你保护了他,书生爱上了你,然后你们碧血洗银枪,王八对绿豆,最后,不幸的是,有人告诉了书生,妖女,也就是你,二十年前杀了他全家,害得他沦落至此,然后他一刀捅死了你,虽然最后他发现,二十年前杀他全家的不是你,但是你已经死了,就算他发现了,只能给你哭坟。”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还想去接近提点他,这很可能是结局。”
叶酌震撼难言。
他一脸扭曲“等一下,你这个故事也太傻了吧,首当其冲有两个矛盾,第一,妖女二十年前杀书生全家,书生出生她起码二十了把,放人间界这年龄可以当妈了,她如何和书生来一场跨越年龄和辈份的恋爱的,每天五石散护肤吗?第二,温行不用刀啊,我下泉从来只用剑的,作为一个剑修,捅妖女也只能用剑捅啊。”
温行说“这都是细枝末节,你领会一下我的主要精神。”
叶酌成功领会了主要精神,他一脸便秘的骂了句神经,径直往温行走的方向去了。
塔灵急道“你不信我?”
叶酌坦然“我信你啊,但是若真的是借我的名义害旁人一生,我是不能原谅我袖手旁观的,若真的怕被报复就不管受伤的无辜的人,那我这个仙君也白做了那么多年了。”
他整了整袖子“那是堕仙把人品一起堕掉了吧。”
温芒叹了口气“您还真是没变过。”
他们方才落在的地方是那个中心明亮的圆台边缘,温行也没有走远,叶酌走了两步,就看见他在圆台另一边,明暗交接的地方打坐,一身素白道袍,鸦青的长发垂在身后,背对着这里,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