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恼道“你胡说什么……”
叶酌的眼神微妙的在左手的塔上巡视了一圈,自顾自道“总不会是观世音和太乙真人生了个托塔李天王吧。”
白狱关押的的修士千千万,但即使是魔修,也自诩身份,都不会和小辈瞎掰,两人从没见怎么不着调的,简青的脸色由白转红,而在他看见叶酌顺手从供盘里摸了鲜果,掂在手上观察,整个脸不由变的铁青。
“大胆!”笑嘻嘻的弥勒佛也变了脸色“你可知你在诽谤谁?”
叶酌奇道“我在诽谤谁?这天下还有那路仙神我不能随意诽谤的吗?”
简青怒道“在下泉诽谤这位,你好大的胆子!”
叶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弥勒佛咬压切齿,“这可是我派创道祖师,太古年间四海第一剑修道号修德简行的崇宁仙君!”
啪唧一声。叶酌的果子掉到了仙君的脚上,喷薄而出的汁液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五彩斑斓的绚丽光芒,让石像踩在莲花上的玉足变得格外仙气缭绕。
他沉默片刻“哦,原来是叶崇宁啊。”
峻拔高耸谓之崇,静和安平谓之宁。巍如高山不可越,静如流水不喧波,故谓之崇宁。
叶是姓,崇宁是封号,若非异常熟悉,是没人敢这么称呼一位仙君的。修仙界里已经几千年没人敢连名带姓的叫下泉祖师了。
简青刚想斥责他无礼,忽见叶酌神色飘忽,眼神空茫茫的俯视着下泉山脉云海飘渺间千百座耸立的雪峰,眼眸中流露出了既伤感又怀念的神色,仿佛遇上了远未见的故友。想要招呼,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他只能慢慢的颔首,喃喃自语道“好久不见,我已经快记不得你们的样子了。”
活像一个犯病的神经病人。
回答他的是下泉山脉间万古不变的风声。
简青和弟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锦鸡兄在发什么神经,见他看过仙君后似有所感,以为这山村小妖可能没听过仙君名讳,于是绞尽脑汁的扒拉出一段《崇宁仙君传》中的伟大事迹,打算给这个连仙君像都没见过的乡野鄙夫扫盲。
简青道“你且听好,我道祖师昔年于这云海之巅创道,迄今已过数千年,对内发扬大道,对外远扼魔族,其贡献堪于日月同辉……”
叶酌干脆的捞了一个仙果塞进他的嘴里“还是闭嘴吧你,还日月同辉,我还要脸。”
他一边说着要脸,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要脸,只见一边伸出手干脆的把盘里的仙果全部都装进口袋,对着再次脸色铁青的简青笑咪咪的解释道
“我还说和托塔天王这种拖家带口的抢吃的怪不好意思的,叶崇宁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哎,不用送了,我带点进去吃。”
简青已经不是那么怕他了,心说“我送你个鬼。”他一边收拾果盘“进哪吃?”
叶酌笑道 “当然进这里。”
他径直绕过雕像,站在了那个**口,对着简青他们作揖告别,然后居然直直的从白狱封印处跳了下去。
简青骤然一惊。
白狱入口有上古封印,隔绝狱里狱外,狱里只能朦胧见封印处的阳光,狱外则压根看不见里面,简青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叶酌在哪儿,但他还有注意事项没交代完,只好快趴在封印口快速强调“你如果真的是凡人,这狱里温度极低,你没有袄子会冻死的,赶快去底层,我们有个长老镇守在哪儿……”
“还有。”他也顾不得仪态礼仪了,大叫道“你进去了千万不可以说仙君坏话,也不可以踢踹塔壁,白狱是有灵的,被灵听见你一个凡人,什么都完了!”
“我知道了。”叶酌敷衍的回答。
他施施然缩回了踹在墙壁上的脚,环视一圈,抱臂道“温茫,快给我出来。”
第3章
白狱,也就是温芒塔的来历,人间的说书先生能絮絮叨叨的说上一晚上。
下泉山脉乃仙家福地,所有山脉虽白雪皑皑,却都有灵植仙草生长,原来并没有这座光秃秃的主峰。
后世有传言崇宁仙君飞升时遗白塔温芒在此镇邪压祟,宝塔高逾千尺,长镇下泉,历经多年变迁,刻有固灵法诀的内塔坚固一如当年,外部装饰的的凡铁则渐渐风化剥落,渐渐看不出塔形,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冰天雪地里唯一一座乌黑陡峭的山峰。
从天空俯视,宛如素白宣纸中的一点墨迹,故而别名“仙人遗墨”。
而遗墨的仙人留下的不仅仅这座塔,崇宁仙君还留了另一件重宝给下泉后人——这座飞鸟难越的高塔,是有塔灵的。
传说中的塔灵名叫温芒,还从未在人前现身过,但他的名字却频繁出现在各种话本传说里。每一个拜入下泉的弟子都幻想过,那个传言中黑衣黑发,神情端正严肃,杀气四溢的伟岸男子,会在某年某日突然出现,收下自己做关门弟子。
在第三百七十二个弟子在半夜尿急时因为眼神不好,错把柱子香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作温芒前辈,太过激动一头撞上,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以后,塔灵前辈最喜欢蹲在半夜茅厕边,闻香识后辈,一眼认出仙缘深厚的弟子。
然而传扬到底是传言,温芒本灵非但和杀气四溢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他若是出现下泉弟子门前,怕是下一秒就要给人打出去。
没办法,他长得实在太像话本里卖身葬父,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小白脸了。
白狱之中,叶酌一只手戳中青衣青年眉间朱红色的小塔印迹,把青年戳的后退半步。
这青年皮肤白皙,手腕脚腕处皆系着红绳,衣裳繁复,此时泫然欲泣,看着好不可怜。
叶酌懒的看他表演“几千年的老塔了,你能不能端庄一点。”
“不能。”温芒后退半步,晃了晃一身的环佩 “不好看吗?”
叶酌嫌弃道“好歹把你身上那一坨乱七八糟的装饰去了,叫小弟子看着,还以为下泉穷的揭不开锅,温芒大神分分钟要出去跳艳舞一样。”
温芒耸肩,“这可是您的功劳。”
叶酌于是悻悻的闭了嘴。
器物本无灵,但若是跟着修为极高的主人,周生常年沾染灵气,久而久之便生出灵来。灵初生的时候一团白纸,仅有一团白雾,主人家觉着他们该是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样。等到渐渐生出灵智,这才真正有了独立的人格。
而温芒刚刚出现塔灵的时候,崇宁仙君的审美恰好非常不正常。
仙君少时家境富裕,父辈在人间的国家里有个小官。那时的仙君受父辈影响,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马上封侯,读了很多相关的话本。
什么公子与青楼女子春风一度珠胎暗结,青楼女子摇身一变成王朝公主,什么嫖妓时露出屁股上的胎记发现自己是皇室后人,什么皇帝男扮女装做妓寻找如意郎君相中平民公子。总之总结起来无非一句。
“穷书生天降狗屎运封侯拜相,俏女郎眼睛却有病非君不嫁”。
然而谁没有个发智障的时候,崇宁仙君英明盖世,然而年少轻狂时读这些个狗屁玩意读的津津有味抽风上头,恨不能立刻遇上个温柔知性的落魄青楼小美人,再上马与敌军大战三天,红袖添香封侯拜相,拿着把破剑到处晃悠。
好在还没等他付诸行动,恰好有个仙长路过,怜悯他小小年纪就得了臆症,委婉的向叶父表达了替他治病的想法,叶父大手一挥,叶酌就彻底和“马上封侯”这条路无缘了。
虽说后来仙君渐渐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了,他摇身一变成了话本里的主人公,成了那些到处捡屁股上有胎记的儿子,流落青楼的女儿的前辈高人,但少年时代的荒唐倒也不是毫无痕迹,起码到他炼出第一个本命灵宝温芒塔前,仙君的审美依旧是弱柳扶风的青楼落魄美少年。
触不及防的想起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玩意儿,叶酌觉着十分没脸,干脆抱着手臂倚老卖老,想在恶心一把温芒。
“温芒啊,你还小,但是换作人间的年纪,老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你这种刺激的,老朽已经玩不了了。”
塔灵守护宝塔千年,也就是相貌弱柳扶风了点,性格和柔弱没有半个铜板关系。
他不为所动“哪里的话,仙君怎么会是年过半百,您现在的状况,明明就是行将就木,老而不死。”
要说叶酌这人还有个毛病,他损自己损的开心,但你损他不行,矫情的要死,当即反驳道 “老而不死是老而不死,行将就木可未必。”他摸了摸自个的脸皮,“你瞧我这容貌长像,我说我刚刚及冠也有人信。”
温芒翻白眼“是是我的祖宗,就您这打扮长相,我说你刚从那个勾栏的妈妈底下跑出来也有人信。”
他拖着长长的烟雾从叶酌眼底下晃过,片刻后就隐去了身形,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就是不知道您是否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操起板凳就能一个打俩?”
年轻的仙君不服就干,行将就木的叶酌怕闪着腰,可不敢随便玩,听出温芒的言外之意,他立马警惕道“这怎么说”
温芒道“自然是找你麻烦的来了。”
温芒塔里头不设分层,也没有小隔间,魔头们全给关进来,其实有点像养蛊。不过反正都是不见天日,成了蛊王也没人带你出去,大家斗到一半就自己消停了,不过欺负一下弱小获得身心愉悦还是常有的事。
想必有人把崇宁仙君当成软柿子,要来捏着玩玩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了转木头声音,有点像老年人转核桃的碰撞声。
叶酌抬眼,正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两个人影,塔里光线不好,仙君又常年不吃素菜,还有点夜盲,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
等那两人立到跟前才看清。瘦高的那个是个抱着坛子的半老徐娘,脸色苍白,矮的那个则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慈眉善目,手里转着核桃。
温芒道“这是来找你收过路费的。两个桃花妖修,分别叫桃叔和桃娘,他们堵在塔前,看见修为低的就来要钱,要想下去就得给钱。”
塔灵依旧隐逸着身形,旁人看不见人影,但身为温芒塔灵,在塔内他等同于神灵,能却切切实实的感知着塔内每一处地方。叶酌是他旧主,虽然中间因故切断过联系,再度认主也是转瞬之间罢了,主灵之间的交流不必出声,心中默念即可。
叶酌摸了摸滚烫耳垂,那多了个小塔样子的印记。
他奇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说路了,这整座白狱都是我造的,我没收他房租,他找我收过路费?”
温芒煽风点火”不怕挨打的话,你可以告诉他们这路你造的。”
他们这边插科打诨,两人已经行到跟前,叶酌也就顺势停下了唠嗑,他眯着眼睛,大概看清他们的长相。那
矮子看了了叶酌一眼,乐呵呵道“新来的?你想必不懂这儿的规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酌抬手行了个晚辈礼,也装的一脸温和善良人畜无害“晚辈是是新来的,不知前辈这规矩是什么?”
桃叔向前一步,他笑的更为极为和蔼,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真把个抢劫现场搞得像弥勒佛传道。“小友莫慌。我也不难为你,你交个十几块上等灵石供奉,我们便和气生财,尽善尽美了。”
修士修炼离不开灵气,白狱中灵气匮乏,要想修炼就唯有抢劫外来的灵石了。
仙君自打入了仙门,一路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他气运也好,属于喝醉了也能一脚踏进前辈洞府白捡宝贝的那种,还真不把几十块上品灵石看在眼里,当下伸手往袖里一摸,片刻后他神色严肃的放下手,叹气道“前辈见谅,还真的没有了。”
俩妖也不逼他,对视一眼,笑道“那你便不要走过去了。”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白狱的最上层,上面便是塔顶封印,若不下去,脚下只有巴掌大一块地,坐立都显的有些局促。
叶酌叹了一口气,又道“那我不走路,是不是就不用交钱了?”
两人一愣,随即笑道“自然。”
温芒塔虽有足足二十七层,路却只有一条,乃是青石台阶铺成,自顶端盘旋向下,通往各层。这台阶接近正圆,并无栏杆,中间围成了中空的井道。
叶酌此时尚在顶层,还能往上看见一丝通过封印透过来的阳光,往井下看却是乌黑一片,仿若地狱深渊。然而若不过此路,唯有从井上跳下。但这塔足千丈高,塔内又有阵法压制修为,落下去便是修为高深也绝无生还之路。
绝没有人会如此选择。
叶酌苦笑一声,忽然挺直了脊背,而后大义凛然道“常言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瞒两位前辈,晚辈视财如命,要我灵石如要我小命,我便是死了,也要灵石陪葬为我陪葬!”
女子顿感不妙,上前一扯。叶酌却行动极其迅速,身形一闪,已然翻出台阶,从旁坠下。只见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小点,最后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桃叔桃娘面面相觑。
桃娘道“不给就不给啊,他往下跳,这肯定要摔死啊,就算摔不死,下面那位又岂是好惹的?”
桃叔下定结论“小小年纪就脑子有病,真可怜。”
“仙君你有病吗?”温芒追下来,嫌弃道“灵石又摔不碎,他们到时候下来捡就是了,怎么给你殉葬?”
塔内空间逼厌,也酌听什么都像有回音,温芒的“有病吗”三个字在仙君脑中久久回荡,简直余音绕梁哀转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