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从他手中接过婴儿，仔细检查指尖、手腕、后颈处的皮肤，一边回答，“尸疫无药可治，除非发生神迹。”
西尔有些恍惚。
他不明白突然冲击脑海的记忆是谁的，又从何而来，只是看见了那些流逝的生命，腐烂的血肉，深深铭刻在记忆里的痛苦、无奈。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喊自己，“殿下……”
有千千万万个声音，在记忆深处呼唤。
“殿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西尔眼前一暗，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却渐渐清晰，照亮了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们伫立在一座宫殿前，殷切地注视着自己。
“我们在这里等你，一直……”
第19章
西尔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墓场。
他从棺材里坐起身“我睡了多久？”
兰斯洛特打开怀表，“五小时零三分钟二十七秒。”
“啊。”西尔揉了揉太阳穴“那个孩子呢？”
兰斯洛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旁边另一口棺材。
小婴儿盖着一条坟头草织的毯子，睡得正香，白净的皮肤映着一旁摇曳的火光。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帝国正值鼎盛。”火堆旁，梅洛蒂正和南希讲述自己的童年回忆“父亲野心勃勃，不顾圣光教廷的劝阻出兵攻打费迪南德。”
“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在战场上阵亡的士兵，全部变成了死灵。”
“他们穿着生前的盔甲，骑着青灰色的死灵马从前线归来，他们没有理智，感觉不到疼痛，保留着生前的战斗本能。这支死灵军队所向披靡，挥舞着冰冷刀锋屠杀边境城镇的居民。而最可怕的是，那些丧生在他们铁蹄之下的人们，也变成了死灵……”
“据说那是一种变异的尸疫，感染者死去后，寄生在体内的病毒会控制宿主的尸体，它们用尖锐的指甲和牙齿撕裂活人的皮肤，让病毒进入血管，杀死宿主，不断扩散感染人群。”
“教皇陛下曾计算过，按照当时的感染速度，不到半个月，奥古斯丁就将沦为死灵的国度。”
这怎么听起来像生化危机？
西尔摸了摸脑袋，“后来呢？”
“后来，是光明女神的神迹救了我们——神眷破开乌云，天空降下光霖。”梅洛蒂至今仍记得那天的景象“帝都上空笼罩着圣光，云层间浮现出光明女神模糊的脸，慈悲地俯瞰世人，庄严的圣歌回荡在每一处角落，一切邪恶都被净化……”
死灵们在光霖中净化消失，归于尘土。
神迹虽然阻止了尸疫蔓延，那一场灾变，却让整个奥古斯丁十几天内人口锐减近半，元气大伤。
国王向教皇忏悔了自己的鲁莽，此后再没违背过教廷的教令，而奥古斯丁与教廷的关系也日益密切，城池中供奉起光明女神像，举国上下都成为了光明神最忠实的信徒。
不过这一次，神迹似乎没有眷顾卡拉米。
他们临走前寻访过，发现镇上有半数居民不同程度地感染了尸疫，而最早出现病征的，就是被发现死亡的那一家四口。
除此之外，暂时还没有出现其他死亡病例。
西尔看着熟睡的小婴儿，“他还这么小……就要失去父母了。除了神迹，尸疫真的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治愈吗？”
和洛斯拉的原住民不同，西尔来自科技和医学高度发达的世界，在他看来，既然是病，就应该有能够控制的药物，只是以这里的医学水平无法研制出来。
兰斯洛特沉吟片刻，想起什么，凑到西尔耳边小声说：“我在死灵法典上看见过和尸疫相关的字眼。”
西尔立刻取出死灵法典哗啦啦翻过几十页，真的在其中一行找到了与尸疫有关的内容。
看清页面上方陈述后，他瞳孔骤缩。
【炼制材料：瘟疫死者、霉菌……】
死灵法典里，竟然记载着炼制尸疫病毒的方法。也就是说，这种灾难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西尔莫名觉得后脊发凉，赶紧往后一翻，却发现下一页衔接的完全是无关的内容，而两页之间的折缝中，有一条参差不齐的页边——有一页被撕掉了。
西尔的手指下意识摩挲那残缺的页边，就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亲爱的继承者，想必你已经发现了，我留给你的死灵法典少了几页。别着急，它们就藏在地底，作为给你的一点小小奖励。”
兰斯洛特见他有些不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西尔这才回过神，“诺厄说，他把死灵法典缺失的内容藏在地底了。”
兰斯洛特眼色暗了暗，再开口时，嗓音便染上了寒意，“他确实留了些东西在地牢里。”
“地牢？”
西尔在地图右上角似乎看见过这个选项。
他展开羊皮纸地图，选项栏右数第四个火把形状的图标便是地牢，按下后跳出一排提示。
【该功能尚未解锁，请提升您的墓场等级！】
【升级墓场需要花费30000金币，是否确认升级？】
【是/否】
成功把梅洛蒂从婚礼现场劫走后，富有的吟游诗人支付给西尔一大笔报酬，他瞥一眼五万金币的余额，财大气粗地按下“是”。
“叮——”
扣除金币的同时，羊皮纸地图上，墓场的边界向外扩大了四分之一。
西尔听见锤子敲打房屋的声音，转身便看见原本古堡遗迹所在的位置就地盖起了一座小木屋。
木屋非常简陋，连窗户也没有，只是屋顶铺了一层柔软的茅草，竟然让西尔觉得有些温馨——毕竟比起冷冰冰的棺材，这个住处已经相当舒适了。
一旁的南希和梅洛蒂看得目瞪口呆。
南希：“这是什么魔法？”
西尔挠挠头：“氪金魔法？充钱使我变强。”
——此时他们还没有注意到，在扩张的墓场边界外，几个模样狼狈的镇民正慌不择路跑来。
青年背着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孱弱老人，他一边向前跑，一边带着哭腔祈求：“不会有事的，光明女神会庇佑我们。”
然而那斗篷中露出的苍老的脸已经完全被尸斑覆盖，眼球凸出，瞳仁也失去了光彩。
煤油灯摇晃着，照不清卡拉米郊外浓雾笼罩的道路，青年一个踉跄往前摔去，背着老人的绳结松开了，斗篷裹着瘦弱的躯体落在地上，竟然轻得听不见动静。
“呜——” 不知从哪里传来鸣泣般的风声，吹灭了灯火。
朦胧的，梦魇般的黑暗中，清晰地响起了“咔咔”的诡异声音。
青年回过头，看见斗篷下，已经死去的老人以近乎扭曲的姿态缓缓站起……
像一具刚刚组装完成的傀儡。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谢谢玛奇朵多盐不加糖的地雷，青雨，星夜，蓝雨的白切鸡，云雾缭绕，我，心悦你～的营养液，啾咪！
第20章
【坚果耐久度99/100】
【坚果耐久度98/100】
……
种在墓场中的坚果变异后足有半人高，西尔赶到外围时，坚果墙已经被墓场外的死灵啃掉了半块。
索性这些只是最普通的死灵，战斗本能不强，没有理智，并不能翻过那半截矮墙，依旧在盲目地啃食攻击。
而另一侧的围墙上，站着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
这人逆着光，一袭黑披风猎猎作响，双手叉着腰，其中一只绑满绷带，但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
“哈哈哈哈哈，颤抖吧，畏惧吧，臣服于我吧，愚蠢的人类啊……”
“啪叽！”——摔了个狗啃泥的声音。
西尔：“……”
他迟疑片刻，走过去停在那人身旁大约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抹去脸上的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和右半只眼睛——左边那只同样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
“管家先生。”西尔蹙起眉，对一旁的兰斯洛特说“这个人好像伤得很严重。”
“我才没有受伤！”那人“蹭”地一下从坟地里蹦了起来，缠满绷带的手捂着左眼，发出低低的怪笑声“看清楚了，这是封印。”
他仰起脸，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西尔，“我体内的力量一旦暴走，这个世界就将毁灭。”
“……”由于刚刚见证此人从墙头摔了个倒栽葱，对于他的话，西尔持保留意见。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货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怀疑“吓坏了吗？小朋友。”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本大爷就是差点毁灭圣光教廷的魔王。”
“魔王？”西尔懵了懵。
“是啊。”对方懒洋洋地拂去身上尘土“教皇那小子把我封印在地底这么多年，快把本大爷闷死了。”
之前圣光教廷的牧师曾透露过，沉睡的魔王就要苏醒了——而此人的穿着打扮如此奇怪，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忽略掉他狼狈的出场动作和莫名其妙的台词，结合前后背景，他的话好像还有几分可信度。
虽然这个“魔王”一点都不威风，和传说中的俊美无俦也相去甚远，西尔还是礼貌地询问，“那么魔王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问题仿佛把他问倒了，“魔王”挠了挠头“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知道的，我睡得太久了，难免忘了自己是谁。”他沉吟片刻，问西尔“那你听说过我叫什么吗？”
西尔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哦。”对方似乎松了口气“我想起来了，我从前的名字是哈迪斯。”
“名字嘛，一个代号而已。”哈迪斯耸了耸肩，回头去看正啃食坚果的死灵“看见了吗？你的防线马上就要被我的手下攻破了，还不赶快投降。”
“好吃好喝招待上，本大爷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西尔通过被啃掉半截的坚果墙看出去，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只低阶死灵。
他疑惑地附到兰斯洛特耳边，“管家先生，这个魔王怎么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亚子？”
“居然只有几个手下，好没排面啊？”
兰斯洛特：“……”
管家先生眼色沉下去，西尔没看清他的动作，回头只听见“砰咚”一声闷响，哈迪斯已经被放倒在了地上。
“欸？”西尔睁圆眼睛“这就倒了？魔王就这点水平吗？”
兰斯洛特没有说话，但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南希和梅洛蒂刚刚去参观了墓场升级后的小木屋，发现里头空荡荡的，只摆了两张木板床，甚至连地面都还是原本坟地里凹凸不平的黄土。
两人瞬间失去兴趣，回来找西尔时正看见这一幕。
“怎么回事？这人谁啊？”南希长腿一迈，上前把倒在地上的哈迪斯翻了个面“他的眼睛怎么回事？受伤了？”
“别动！”西尔扯住南希长袍的袖管“这是魔王的封印，要是解开了，世界会毁灭的。”
“啊？”南希触电般收回手“这么可怕吗？”
“等等。你说他是谁？魔王？沉睡千年的那个魔王？”梅洛蒂眼睛发亮，一把掀开南希凑上来，在看清哈迪斯长相后却皱起眉头“没搞错吧？这也太普通了？”
“难道他是靠一只左眼拯救了整张脸？”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在绷带上摩挲“不行，我得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蹭”地一声，梅洛蒂指尖蹿起一簇火苗，将蒙住眼睛的绷带灼黑了一截。
西尔怕她真把“封印”烧没了，又拦不住，只好伸手一指墓场外，“你看！”
然后趁梅洛蒂转移注意力的空当，迅速把昏迷的哈迪斯拖到一旁。
这个“魔王”与西尔想象中的不一样，轻飘飘的，拖起来半点也不吃力，甚至就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灵体。
西尔力气不大，居然用单手就能把哈迪斯丢到一口废弃的棺材里，迅速把棺材板掩上。
搞定完“魔王”，他回过头，才发现梅洛蒂的眼神始终停留在自己所指的方向，目光已经凝滞——坚果墙的缝隙外，卡拉米小镇远郊迷蒙的雾气中，隐约能看见许多身影摇摇晃晃、正以一种佝偻的、醉汉般的姿态朝这里靠近。
西尔后脊一凉。
第一道身影从迷雾中走出，清晰地暴露在视野内。
他的皮肤呈现死亡的青白色，被密密麻麻的尸斑覆盖着，眼眶中瞳仁已经消失，只剩下暴突的眼白。这只是一只普通的死灵，他摇晃着走来的姿态笨拙、缓慢，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四人都见过他的尸体。
这就是他们在镇上见到的，因尸疫而死亡的第一户人家的男主人，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原本躺在屋中的另外几具尸体。
在他们身后那片灰暗的迷雾中，还隐藏着无数道影子。那是卡拉米镇上因感染尸疫而死去的人们。
梅洛蒂指尖的火苗熄灭了。
“这是变异的尸疫……”她唇色煞白“如此大规模地爆发，如果得不到控制，传染到其他城镇，奥古斯丁就完了。”
国境那头，安格斯公爵还在蠢蠢欲动，数座城池的掌权者都在他手里。
整个帝国剑拔弩张，谁也注意不到卡拉米爆发了如此可怕的尸疫。
而目前发现这一切的，是四个被圣光教廷全境通缉的在逃人员。
梅洛蒂叹了口气，“对不起，南希，我得回去向父亲汇报这件事……”
“你要怎么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