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落丝毫没有被轮回兽的举动吓到,反而进一步靠近它,疯狂的吼道:“我不信,你不是叫轮回兽吗?!怎么会不能逆转轮回?!”她难以置信的抓散了自己的头发,那裹在身上的袍子也被掀到一边,身上不知不觉的升起了裂纹。
轮回兽冷眼看着她,四肢轻轻一跃,将整个身子都跳出了裂缝的边际,踱步来到众人面前。
它蹲坐了下来,看起来这个庞然大物似乎不打算伤害他们,甚至重重打了个鼻息,解开了众人被青落下的禁锢。
禁锢刚解,众人都是一副手脚瘫软地半撑在原地,只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猛地扑在了倒在血迹中的人身上。
若说这世间最难的情,那便是长相厮守。
沈白枫小心的将沈寒松的上半身扶了起来,那盖在上半’身的沙子簌簌的往下落,露出了沈寒松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双唇泛白,气息若有则无,眉峰还是那样毅然入鬓,刚毅的脸上少了分强硬,却多了丝脆弱,就像是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
沈白枫的泪怎么也止不住,他又哭了。他喊着沈寒松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沈寒松!你给我起来!!你个大笨瓜,你给我起来啊!!!”
“我原谅你了,我真的原谅你了!!”他哭喊着,像个失去了心爱的飞剑的孩子,隐隐又和那个翩飞在半空中的白衣天骄的身影重合了。
诉尽衷肠的虐恋情深,抵不过心爱之人的安好。他们喊着:“不要!!!”不要离开他们,不要死!什么都可以,你回来吧。
泪滴在沈寒松的脸上,冲开了浅细覆面的沙层,顺着泪的方向一直滑落,直至冲进了於着污血的嘴中。
沈寒松突然咳了一下,溢在口舌中夹在着五脏碎片的血被咳了出来,然后悠悠转醒。他刚恢复意识的时候,那不依不挠,又时刻巴拉他“这里也错那里也有错”的声音带着哭腔闯进耳畔。
“你怎么这样啊,说好的一起回宗里见爹爹的,你食言了你知道吗?沈寒松你又食言了!”
“你一点也不好,我怎么就眼瞎了看上你了,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呜呜你不好!!”
沈寒松睁开眼睛,那泪水还在不停的冲刷着他的侧脸,伏在额头上痛哭的青年伤心得好像他已经断气了一样。沈寒松无奈,伸出手,拍了拍正哭得忘乎所以的人。
“是我不好,别哭了。知道吗?你哭的很难听,也怪丑的。”他开了个玩笑,轻松的语气和他此时残破的身体一点也不符合。
沈白枫顿住了,哭腔很快便消失,整个人像是被禁止了一样的,突然没有了动作。终于,就在沈寒松以为他伤心过头的时候,那虚得发飘但勉强可以入耳的声音响起。
他说:“我才不。”我才不难听呢,你才丑,满脸的沙子全身的血,真丑。
沈白枫直起了身体,半跪坐在沙地上,扶着沈寒松靠在自己身前的动作不变,他说:“都是你的错。”直直的盯着沈寒松,指责的意思昭然若揭。
沈寒松虚弱的靠在他身前,听得一笑,回他:“好。”
灵兽袋里的苏玲珑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半蹲在两人的身边,担心的看着沈寒松,问:“沈寒松你没事吧?”
沈寒松微微一顿,看向他后眼神轻柔,他说:“没事,不用担心。”可谁也不知道,他的五脏已经失了大半,被鞭子上的毒腐蚀了个透,碎块已经顺着鞭子穿破身体的口流了大半。
若不是胸中和丹田处的那仅有的灵力支撑,他早就死了。
可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让苏玲珑拿出那面溯洄镜,随后让沈白枫也拿出了飘渺镜。“把它们放到一起。”
苏玲珑拿着两面镜子半信半疑的将镜子重合,阴阳两镜,或者说双生镜在一阵白光后渐渐升空。
众人皆看向镜子所在,就连那一直蹲坐在众人之中的轮回兽也掀起了宽厚的眼皮,偷偷瞄着那白光之处。
沈白枫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虽说不知道笨瓜要做什么,但眼下还是笨瓜的身体要紧。
“你没事吧?”他问沈寒松。
可沈寒松此时已到了极限,他咽下口中血,眉眼温柔的注视着身前的青年,伸出一只手,将他眼角残存泪抹去。失焦的瞳孔缩了一下,莞尔轻言:“缘让我来找你,修你不修仙。”
我可以说一万句情话,因为我心悦你。
[护仙]的本意,法心的本意——不修仙凡,不恋虚荣,只要你,也只陪着你。
我爱你。
沈白枫脑子里钝钝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沈寒松这个样子很不对劲,他又要做什么?
“你......”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注视着他的沈寒松打断。
“笨瓜也太难听了,喊我点别的吧。”突然有点想听。
“木头。”
沈寒松轻轻摇头,“再换。”
“沈寒松。”
“不行,喊短一点的,想我喊你一样,好吗枫儿?”
沈白枫犹豫了一下,眼神飘忽不看他,“寒松。”
“欸。”沈寒松笑着应他,落在沈白枫垂下的发上的收缩了回去,眼睛里已经完全失去了色彩。
依旧温柔如初,他开了最后一个玩笑:“护你成仙是个很难的事情啊——”系统挺难为他的。
滑落的手还停在空中,双脚却像松懈了一样彻底瘫软伸直,他说:“下次再见,喊我夫君吧。”突然想听了。
沈白枫来不及反应这一切,怀里人就失去了生机,还在跟他开玩笑的人不说话了,落在沙坑里的手沾上了腥臭的污血,但沈白风毫不介意的将之握在了手心,贴在自己的面上。
沈寒松不知道他不希望哭的人又哭了,那人不再去乞求上天的垂怜,只静静的抱着他无声哭泣,惨兮兮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说起来,他也不过二十多岁,阅历浅薄。沈寒松两辈子加起来,可称得上是老牛吃嫩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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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镜由飘渺和溯洄两镜相组成,最终在天空中绽放了耀眼的白光,光影中上演了千年的一景又一幕。
仙剑门的兴盛,怀山尊上收养的三个弟子,女儿青落被他无奈送出宗门,却每年都会去探望女儿。陪她练剑,教她习字,偷偷给女儿送及笄的礼物,给她捉最威猛的妖兽做宠物。
在她哭的时候会带着她看尽人间繁华,然后告诉她:“青落,万生浮华,各有定数。不能哭,要哭也只能偷偷的哭。”
仙剑宗法怀山不算一个称职的掌门,但他一定是个负责的父亲。他陪伴了仙剑宗的兴衰一生,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除了三个弟子,便是他亲手教出的真正的天之骄子,才华可以一当千的女儿——法青落。
法青落此人,以一己之力击退百年兽潮,建立了四大宗门之一的魔宗,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当得修真界第一人。
这都是真的。
不知何时,青落也注意到了半空中闪过走马灯一样的千年往事,父亲说的话又重新浮现在心头。
“青落,你不能哭,要哭也只能偷偷的哭。我法怀山的孩子即使再伤心,也要坚强。”脑海中这句话一直在循坏,青落颤抖着抬起手,拭了一下面庞。
一片湿润。
‘父亲,对不起。’我没有做到与你的约定,我不配做你的女儿。
☆、千年
且说之后怎样,道是那双生镜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一个人影从白芒中走了出来,寡淡又沧桑,一步步来到众人面前,最终走到了两个怆然相依的人身边。
人影看了看沈白枫,并没有什么表示,随后蹲了下来。在沈白枫灰暗失神的双眼的注视下伸出手,探向了沈寒松的眉额。
奇迹发生了。
人影很快便化作一缕淡光遁入了沈寒松的眉间,最终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印记,从他的额头一直扩散到上半张脸,最终在唇瓣之上停下。
血红的花纹从沈寒松的额头开始扩散,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那以鼻翼对称的红色花纹看起来却不恐怖,配合上沈寒松本就英俊的面容,还有些好看。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沈寒松”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瞳孔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比起沈苍柏和沈苍槐的白玉冷面,半面红纹眼睛无波的“沈寒松”更像修无情道的。
沈白枫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甚至在“沈寒松”的将视线转向他的时候,慌张的往后退了些,跪坐在地上的双腿有了力气,很快便站了起来。
他厉声质问“沈寒松”:“你是谁?!”
“沈寒松”在他远离的时候也站了起来,深色道袍上的破口兜风藏沙,浸满全身的血迹就一个笑话一样的还留在他的身上,可衣服的主人却醒了,古井无波。
“沈寒松”并没有留给他一个眼神,反倒是轮回兽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站了起来,走向变得妖异又森冷的“沈寒松”。
轮回兽全身的黑色厉铠在炎炎烈日下反射着光芒,它巨大的头颅低了下来。面向对他来说“十分渺小”的“沈寒松”,浓雾翻滚热气的鼻息喷在“沈寒松”的脸上,吹起了他的破烂道袍。
那身前的坠出来的破衣也鼓出一团,掀开了衣裳,露出了那染血的翻白血肉。
“沈寒松”丝毫没有害怕,也没有后退,甚至他那张脸上有的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漠。
他说:“轮回,好久不见。”
轮回兽盯着他,巨大的眼瞳一动不动,半响,那深沉又鼓噪的声音响起:“嗯哼,一千年而已。这区区千年在本大爷眼里不过弹指一挥。”说着,很是骄傲的抬了抬脑袋,晃荡着脖领一圈的浑黑鳞甲像是在炫耀一样抖动着。
“欸欸欸,那谁谁,你这都死了怎么还醒了?”轮回兽炫耀完了,抬起的脑袋却又是习惯性地在他的面前低下,看向“沈寒松”的黑色眼睛里有了一丝悲哀。
“沈寒松”不知晓他的悲伤,只觉得千年前的朋友情绪有些不大对劲,伸出手,摸了摸轮回的黑色倒三角鼻头,平静地说:“嗯。这是身外化身。”化身附灵,以人暂存。
“是吗?”轮回兽任由他摸着鼻尖,悲伤再也藏不住,语气放轻地回他,生怕语气一重他就像雾一样散开了。
一道声音闯进一人一兽的叙旧之中,“你是谁?你把笨瓜怎么了?!”沈白枫冲上前去,拽住了“沈寒松”的领口,将他拉住,死死盯着他。
“沈寒松”不得已,顺着他的力道弯下腰,望尽那双和小师弟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心里的某个一片飒然,他看向沈白枫的眼神里带上了温度:“他还活着。”
“活着?”沈白枫紧绷的神经兀然松开了,手也缓缓放开,追问:“你是谁?你把他怎么了?”这一次的询问,显然理智了很多。
“沈寒松”看着他,就像看到了故人,那个会跟他撒娇的师弟,也会胡搅蛮缠的师弟。
伤心时哭得惊天动地,非要他抱才肯离开床褥;高兴时也开心得非要他背着才肯回宗的小师弟,却头一次知道害羞了。“师兄,明明是你答应要护着我的,我不管,我就要你背。”小师弟耍赖的样子,他其实并不讨厌。
“法度。”我的名字。
沈白枫怔怔地看着法度,很多被他快要遗忘的事情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落羽林苦等千年的残魂天骄,苏家溯洄镜回溯往事,那个骄傲的天道之子一直说着喜欢的人。那副画卷角落的一角袍袖,观画人也是入画人,缠绵千年的师兄弟。
那梦阵中他刻意遗忘的梦中梦,最终在脑海中清晰。牵着天骄的人转过了身体,那面容虽然清隽,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更不是沈寒松,他的名字是——
呼之欲出的,“法度。”
高台之上,法度点点头,看向他的时候,握着身边人的手冲他摇了摇,致意回礼。
梦终散尽,一曲衷肠叹尽千年。
“沈寒松”看着他,不懂他为什么和小师弟一样爱哭,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怎么这转世也和他一样从不携带任何的巾帕。
很没有自觉不仅占了沈寒松身体,而且占了他的衣的法度出手毫不客气地撕下一缕裸露在外,还算干净的内衫递给沈白枫,说:“别哭。”
可叹身体主人半个身体血肉模糊,连衣服也塌出了半边。
沈白枫接过那熟悉的布料,攥紧手里死死的握着,用自己的袍袖擦了擦眼睛周围的泪水,他红着眼睛对“沈寒松”急切地说着:
“法度,法心有话让我带给你。”
“沈寒松”一顿,时隔千年的幽禁,他不曾想到故人还有话留给他,他对不起师弟。那颗无情心又一次被这句话引动,他问:“是什么?”
“法心问你,你还愿意护着他吗?不是为了宗门,只是他。”
朦朦中两个白衣的人似乎重叠了,睁着一双水灵又狡黠的眼睛,然后问他:师兄啊,你个木头桩子什么时候才开窍啊?
大师兄说你天生石心,无情无心,可我不信,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你呢?
在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吗?
“喜欢是什么?”
“喜欢啊,就是在看见我的时候,只看着我;在看不到我的时候,会想我。”
“是吗?”黑衣的师兄背靠着断崖的那颗松,认真的思考着小师弟所说的话,一脸严肃。
小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练剑,一蹦一跳的走到他面前,别有深意的再给他本就不通窍的心神加了道复杂的锁链:“在我不在了的时候,你会为我难过,这,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