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燕隼也在用棕红色的眼睛回视着他。
燕隼是一种猛禽,但是比起常人印象里的“鹰”, 他们又显得格外无辜乖巧。而那只燕隼的羽毛和一般燕隼不同,是纯黑色的,蹲在树梢的阴影中非常不起眼,蓬蓬松松的羽毛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一只大号的燕子。
卫清与它对视了片刻,朝树上的燕隼伸出手。
黑鸟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但是还是张开双翼从树上跃下, 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落在了卫清的手指上。
“燕先生。”卫清低声喊道。
黑鸟动了动翅膀, 瞪着他不吭声。
卫清用指腹摸了摸他脸侧的绒毛, 结果被黑鸟张嘴咬了一口。这种猛禽的喙上都有倒钩,要是真用力了能给人刮掉一条肉,但卫清被咬的这一口非常轻, 比起攻击反而更像是在闹脾气。
卫清垂下眼睛凝视着他,柔声问道:“你发现了哪些‘叛徒’?”
燕南歌恨恨地又啄了一下他的虎口:「你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卫清沉默了片刻, 问道:“你明明之前两百一十七年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非要在最后三年里改变心意?”
「这只是……」
卫清打断了他:“你研究灵力属性改变的秘术时,我们曾经发现过一本残缺的秘术——它能将一个修士体内的灵力抽出, 将他的修为转嫁到血亲或者同门身上。我已经把它修补完善了一番,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如果我失败了,你就抽出我的灵力吧。即使你不想去尝试渡劫,也能让你多活一千多年。”
燕南歌听他说完后愣了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你早就计划好的?」
卫清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最完美的方法了。”
当年修真界的最后一个名额明面上是卫清和燕戟他们两个在争,但事实上,暗地里支持将这个名额给燕南歌的也大有人在。
燕氏兄弟出生时间相近,而在炼道上的天赋也相差无几。而且也许是燕戟肩负着燕氏家主责任的原因,修炼速度一直要比自己的弟弟稍慢一线。
只是燕南歌的行事比较低调,一直没有表现出要和自己的兄长争的意思,所以最后大家也就没有扯上他。但在很多人心中,“以出窍期之身参悟至大乘期巅峰就给予其名额”这一条,对燕南歌也是适用的。
如果当年没有他卫清出现,说不定最后真的会有人打着为修真界大义的名义跳出来,强行把这个名额塞给燕南歌。
所以燕南歌境界完全足够撑起他这身修为。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燕南歌身形猛地膨胀开,化为人形一把提起卫清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危险,“啊,这就对了,我就说为什么我们明明不是修炼同一种道法,你的灵力怎么居然能和我有那么高的相似度——是你故意在模仿我对吧?”
他拎着卫清凑近到眼前,死死盯着那双沉寂漠然的黑瞳,强忍怒气冷笑起来:“原来你这个混账那么早就计划好要去送死了!”
“我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撑过……”
燕南歌抓着他往墙上一砸,房屋发出嘎吱的呻.吟,吼道:“那你就多等几年!这么着急去渡劫做什么!你才三百二十岁,你还有接近一千八百年可以慢慢磨练心性!那么长的时间难道不够你……”
“那你怎么办?”
燕南歌的声音一下子卡住。
卫清被他往墙上砸了一下,虽然以他的体质并不会觉得多疼,但是却被燕南歌的气势震住了。他直到燕南歌语气急促地说完一大段话才回过神来,慢慢开口道:“你只剩下一百年不到了。”
凡人满寿一百二十岁,前二十年用来成长,后一百年渐渐老去。而修士与天争命,能将那用来衰老的一百年拖到最后再经历,而之前则会停留在最巅峰的状态很久很久——这也意味着,如果修士的面貌再次开始变化,那么他的时间就只剩那属于衰老的一百年了。
出窍期修士寿七百,燕南歌今年五百七十六岁。
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经历那最后的百年倒计时的。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是因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燕戟”。
无论那个人多么罪孽深重,燕戟都是他的血亲,而“因果律”的严苛是不讲任何情面的。那么背负着这份被因果律判定的“罪”的燕南歌,只要他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一定会受到因果律的惩罚。
燕南歌的寿命因此被削减了二十四年。
卫清本来以为自己还有二十四年才要开始执行这个计划。
可惜了。
他终止了这短暂的走神,俊美邪气的面容上表情非常平静,看着燕南歌的眼睛里甚至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说道:“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你,时间会替我见证你的辉煌。”
“只要你不喜欢我,这就是完美的计划。”
燕南歌死死盯着他,观察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然而无论怎么观察,卫清都是那么一副平静的样子,他就是这么认为的,好像也没有觉得有多少不甘难过。
“你……”燕南歌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傻。”
他松开了卫清的衣襟,额头抵着卫清的额头,声音嘶哑地呢喃道:“太傻了……但是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有很多人说他的天赋比燕戟好,希望他站出来去抢那个位子,但当年他真的没有多少想要去争的欲望,也不能理解自己兄长为什么能对那个位子那么执着。
曾经他不懂燕戟怎么能因为失去那个名额就做到那一步。
因为不懂,所以直到燕戟猝不及防地毁掉了他平静的生活,丝毫不顾忌自己兄弟处境的就把他这个无辜的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夕间所有亲朋好友都用戒备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都派人盯着他,将他软禁在燕氏族地中。
直到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和他结为道侣。
那个人声称这是为了近距离盯梢他,劝走了其他用戒备眼神盯着他的人,又搬到了他的住处,在几百年里都像是个来借住的普通友人一样和他相处着。
有时候他会注意到那个人在盯着自己看。
他被这个一脸冷淡的剑修骗住了,以为那真的是在盯梢自己。
直到三年前,这人突然盯着他问道:“你进入最后的一百年了?”
然后就在当天下午,有人突然跑来通知他去议事堂。
当他踏入议事堂的那一刻,他看见那人跪在堂内,将一把短剑架在颈侧,用那种他无比熟悉的平静语调说道:“抱歉,但我会在十年内开始渡劫。”
在那一刻,议事堂内修士们的激动怒骂声都渐渐远去了,他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突然想通了一切——这人就是个傻子。
一个什么都不愿意往外说、从来不朝别人发火、总是一个人默默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傻子。
这个人明明有着天生邪气的面容,看上去那样冷漠疏离,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温柔、耀眼。
他记不清那时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只记得当回过神来时,他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燕戟能做到这一步。
他和燕戟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的性格里也沉睡着相同的偏执与疯狂。
燕戟疯狂地想要得到那个位置,而他在那一瞬间才找到了自己能够为之不惜一切的存在。
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一见钟情。
他们认识了三百多年,也做了两百多年的道侣,但却是他第一次看穿那人的伪装,看见那枚被尘埃掩埋着的绝世珍宝。
燕南歌抵着卫清的额头沉默了下来,两人的呼吸声是静谧的书房内唯一的声音。
良久,燕南歌低低笑了起来,拉开了一点距离盯着卫清的眼睛说道:“阿清,我不管你有没有把握撑过天劫——反正如果你没撑过去,我就立刻自杀去下面陪你,听到没?”
“你是我的,就算死了也只·能·是·我·的。”
卫清安静了一会儿,偏开头“唔”了一声。
燕南歌知道他这算是答应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捏着卫清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卫清疑惑地看着他。
燕南歌挑眉:“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燕先生’?”
先生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带着点疏远陌生的感觉,燕南歌有时候也会被卫清带偏喊对方“卫先生”,但是总也有喊“阿清”的时候。
但卫清不是,这人喊他一直都喊“燕先生”。
卫清:“……”
燕南歌:“嗯?回答。”
卫清偏开头,目光不是很明显地游移了一会儿,耳尖红了一点点。过了两秒他终于小声地回答:“……因为是‘这是我先生’的先生。”
第60章
在如约拍摄完成求生综艺第二期后, “演员卫清”停止了一切公告活动,仅每日以的公开直播的野外露营在视频平台上路面。
在次年开春时,一个叫做“韩麟”的康奈尔大学物理学博士毕业生回到了华国, 与星耀娱乐签约进入了娱乐圈, 并在演绎了一部偶像剧后一炮而红。
而与此同时, 另一边卫清已经和燕南歌一起合作拔除了天启的十三个基地。
时光荏苒, 转眼就是七年。
卫清坐在石阶边,手里拿着一把钢梳给趴在他膝上的白猫梳毛。燕南歌从他身后的树林中走出来,坐到了他身旁。
“解决了?”卫清问道。
燕南歌应了一声, 随即道:“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家伙。”
从七年前天启的上一任宿主“白檩”死亡后,他们一直没有发现天启的下一任首领是谁。
根据先辈留下来的资料, 任何一个出现心灵破绽的生物都有可能被寄生于天道的恶念虏获,成为它的宿体。但这也太过笼统了,在宿体有所行动之前很难真的确定其身份。
“不要紧,天启的恐怖之处在于能悄无声息地侵蚀人的心智。只是他一人……”卫清低声说着,慢慢将梳子上的白毛拿下来。
燕南歌看了他一眼, 嘴唇微动。
卫清没看他, 只是微不可查地朝点了点头。
趴在卫清腿上的白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软绵绵的肚子朝天露了出来, 用粉色的小肉垫去够卫清的袖口。燕南歌见状笑了起来,伸手抓住白猫长长的尾巴,逆着撸了一把, 瞧着它尾巴上原本被长毛遮住的秃斑啧道:“哎,秃了。”
白猫瞬间瞪圆眼睛, 用控诉的小眼神盯着燕南歌。
卫清眼底也浮现了一点笑意, 帮它把毛又梳顺了。
“一晃眼这小胖墩都两百二十七岁了。”燕南歌把它捞过来,捏了捏了肉乎乎的小胖脸, 啧道:“居然到现在才成年,一成年就出窍巅峰……也太让人嫉妒了吧?”
“毕竟是返祖的灵兽后裔。”卫清低声道。
妖修的天赋强弱,除了看个体差异外,种族也是非常重要的关键依据。其中最顶尖的一批妖兽,天生地养,自诞生起每一寸血肉毛发都堪比稀世灵材。
它们的寿命要远比其他种族的生灵漫长,成长发育得也格外缓慢,但只有成功活到成年,就必定成为为仙人境的顶尖强者。因此它们也被称为“仙兽”。
上古时期天珩剑宗的守山长老中就有一只成年灵兽名为“踏虚”,而他膝上这只白团子就是那位长老的最后一只血脉后裔。
它是在他们结为道侣那年初春诞生的,它的父亲意外亡故,而母亲又因为难产离世,卫清就收养了它。
燕南歌捏着它的小爪子把玩了一会儿,遗憾道:“唔,成年后就能化为人形了,而且也会聪明很多没这么可爱了。对了,它本名叫什么?”
“云泽。”卫清道。
燕南歌“唔”了一声:“没有姓氏?”
卫清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它亲生父亲姓燕。”
燕南歌眨了眨眼睛,慢慢抬头看向卫清:“亲爱的卫先生,其实你不用刻意强调它姓燕是因为什么的。”
卫清:“……”
“你的强调反而让我想歪了怎么办?”燕南歌眼神无辜地说,“比如说你因为它和我一个姓才爱屋及乌什么的——”
他盯着卫清面无表情的脸和泛红的耳尖,半眯着眼睛凑到卫清身边,用胳膊搭在他肩上暧昧道:“卫先生,我不会猜对了吧?”
卫清:“……”
卫清假装冷静并试图转移话题:“你看云泽它掉了好多毛。”
燕南歌眼睛也不眨地接道:“没错,掉得都快秃了。”
“嗷呜哇!!!”
卫清硬着头皮继续:“用这些毛做个毛毡吧。”
燕南歌沉思:“然后给秃毛小胖墩做件衣服把毛穿回去?”
“嗷嗷嗷!嗷!”白猫愤怒地啃燕南歌的手。
卫清终于也被他俩逗笑了,但笑了一会儿眼底的笑意又渐渐淡了。
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宁静一如往昔,清晨的金色阳光从远山后冒出头来,将大地镀上一层灿烂的暖光。
卫清低声说:“时间到了。”
燕南歌的动作一顿,白猫趁机在他手上留下了两排牙印。燕南歌没再管它,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要不再准备几年吧?”
卫清没回答,仰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燕先生,我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