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于此同时,世界各地,所有隐藏着的、被“天启”蛊惑了的傀儡们,全都慢慢停止了动作。
一些受影响较轻的人逐渐清醒了过来,遗忘了自己曾经疯狂的效力于“天启”的事情;更多已经被彻底腐蚀的人永远地陷入了沉睡。
天启消失了。
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
燕南歌平静地看着那个人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悄然消失,收回视线,回到了卫清渡劫的那片区域。
他凝视了卫清的身影一会儿,用手肘撑在栏杆上,俯下身,双手捂住了眼睛。
卫清猜到了韩麟会是“天启”的新宿体,但他毕竟不了解燕戟,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
而他虽然也猜到了几分,却直到看见那个拥有燕戟记忆的“韩麟”时才真正确定了这个猜测。
现在,那个人浑身浴血地静坐在那里,承受着他无从得知的痛苦。
但如果燕戟没有害他陷入被所有人怀疑的境地,他也许有机会能代替卫清来承受这一切。
这本来就是当年他因为胆怯而推卸掉的责任。
对不起。
请你一定要安然无恙的醒来,让我有机会补偿这份亏欠。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快看!”
燕南歌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卫清依旧坐在那里。
然而奇怪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上已经不再有新的伤口出现了。
第63章
燕南歌目光紧紧地锁定住卫清的背影,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燕南歌!”卫安见他回来,立刻走了过来传音问道,“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刚刚这人打架打一半突然跑了, 乍一看好像是情绪失控, 但事后仔细想想其实哪儿哪儿都不对。燕南歌随手丢了个留影玉给他, 眼睛依旧看着卫清的方向。
那边的卫清还是一直没有动, 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燕南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心魔劫本来只是会勾动修士内心深处潜藏的“弱点”,以此构筑幻境来检测修士是否真的有获得天地法则承认的资格。它的筛选门槛并不算高,根据古籍记载, 只要不是那种纯粹用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大乘期一般都不会死在这一步。
真正危险的是与心魔劫同时降临的雷劫。
随着修为的提高,血肉之躯渐渐难以承受修士庞大的力量, 大乘期的这一次天劫就是让修士从“凡”蜕变为“仙”的关键。修士历劫,以天降之火锻铸无垢仙胎——这天降之火,指的就是雷劫。
然而在卫清这里,所有的一切却都反了过来。
根据记载,天劫一般在半天到三天内就会全部终止, 最长也不应该超过五天。然而此时天劫被世界封印所阻, 而作为天劫附属物的心魔劫也因此无法结束, 甚至因为渡劫者的“不配合”行为逐渐从“考验”变为了“惩罚”。
从卫清引动天劫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一个月了。
早就远远超过了那所谓的正常范围。
那么到了现在, 本该无甚大碍的心魔劫也变为了致命的利器。
就好像修真界有种东西叫“幻阵”一样,幻觉也是能杀人的。凡人吸毒产生幻觉会跳楼自杀、拿刀自残,而对于能以意志化剑伤人的卫清来说, 他如果被幻境迷惑,魂剑就会随时响应他的思维将他刺伤。
而且最糟糕的是, 时至今日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大乘期修士了, 修真界再也不能像之前的那些前辈一样多供出一个大乘期来人为镇压他自伤。
之前那个撑过了十七个月的前辈就是靠着其他大乘期帮他镇压伤势才撑到了那个时候,可惜最后还是崩溃了, 燃尽天地瞳强行醒来放弃了渡劫。
如果以这种方式来看,卫清现在不再出现“自伤”其实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会伤着伤着就没气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从第七个月开始卫清的身上就已经陆续出现自伤的状况了。现在停止也不可能是意味着他突然就悟了,境界瞬间拔高变得能不被迷惑。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在幻觉中,于是主观的否定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
这就意味着,即使他真的撑到了天劫破开世界封印降临时,他也会在天劫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杀死;而即使侥幸扛过了天劫的改造……他也会把真实的世界认定为虚幻,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醒来。
燕南歌曲起指节,将中指上的银白色指环咬进嘴里,依旧死死盯着卫清的方向。
这种情况,其实燕南歌早有预料了。
甚至可以说,无论是燕南歌还是卫清都心知肚明,最终一定会变成这样。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大乘期修士能撑过至少十七个月的心魔劫还保持清醒。
并不是靠着什么虚无缥缈的“意志坚定”、“坚守本心”就能做到的,就例如再意志坚定的凡人都不能赤身裸体的在零下两百度的房间里存活;再忠诚勇敢的士兵都没法在吃了过量的致幻药剂后守口如瓶;再怎么思念死去的亲人都没办法让时间倒流回到过去。
天珩剑宗的前辈制定下这个计划留给后人时,本就没有考虑那个去渡劫的人能不能活下来,因为只要强制让那个人撑到天劫降临时所有目的就已经完成了。在他们看来为天珩牺牲是种荣耀,并不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对……
当然活在万年后的他们当然无法认同先辈的观点。
但他们还愿意继续执行这个计划而不是认命去好好享受最后一百年,原因当然是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这个希望就是“天地瞳”。
这双继承自仙人的眼睛能窥破一切虚妄,虽然以大乘期的修为还无法真正催动它,如果强行使用绝对会导致这双眼睛毁掉——但至少以此为代价,修士还能醒来。
所以现在卫清还有一次机会。
只要他能扛住,扛得足够久,扛到至少天劫降临之后……然后再在恰当的时候使用天地瞳。
那么他们就赢了。
在无数绝望中,唯二的好结果只有两种。
一,使用时机稍早,卫清在天劫结束前使用了天地瞳,撑过天劫后虽然失去双眼但活了下来。
二,成功撑到天劫结束后,又在寿命耗尽之前使用了天地瞳醒来。
燕南歌的手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渗出了鲜血,但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他曾和卫清一遍遍强调他一定会和他同生共死,因为他知道卫清会相信他,为此不惜一切地活下来。
燕南歌确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是他利用了卫清对自己的感情,也是他在逼这个温柔又固执的人去更久地承受这些苦难。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要和这个人更久地在一起。
“诸位!”一个修士从天空中落下,脸色难看地对在场众人传音道,“外溢的灵力已经逐渐散尽,凡人的那些电子工具已经逐渐恢复运转了。”
“我方才在世界各地巡查了一遍,很多国家已经逐渐将目标锁定在我们所在的位置了,他们似乎认定我们就是‘天启’想要用核弹攻击这里……”
闻言在场所有修士的脸色都有点难看。其中一人面色不善道:“一群凡人而已,我们随便去个人精神控制一下领导人……”
“你疯了吗?”立刻有人呵斥他,“那些国家高层领导人的运势都与国家相连,你去强行左右他的思想就等于同时动摇整个国家所有人的‘运’,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因果律降临!”
“那布置一个幻阵或防御阵法隐藏我们……”
“逐光剑君正在渡劫,任何影响他与天劫之间感应的东西都不能用!”
“该死,要是能用灵力我还怕他区区一个核弹?”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燕南歌撑着扶栏站起身,目光沉冷地看向这群人:“都给我闭嘴。”
他的灵魂波动瞬间压过了众人的争执,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错愕地看向他。
燕南歌深吸口气,眼中的暗色慢慢褪去了一点。他摸了摸流血的伤口,有点烦躁地扫视了一圈:“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解决。”
众人面面相觑,缩在人群中的慕容珏忽然又冒头喊了一声:“你说你行你就行?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
“呲啦——”
燕南歌忽然一步踏出,在所有人都无法反应过来的时候穿梭空间来到了慕容珏的身前,单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拎起来与自己对视。他棕红色的眼睛在瞬间化为纯黑色,眼底的狠戾丝毫未加掩饰。
“我忍你很久了,慕容。”燕南歌微笑着说道,“我可不是阿清那样的好脾气,再挑衅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64章
燕南歌五指扣在慕容珏的喉咙上,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纷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竟一时无人敢出声。
慕容珏清俊文雅的脸在此时因为惊恐而扭曲着, 完全不见平时的温和淡定了。他的喉咙因为被卡死发出细微的“嗬嗬”声, 不断传音向燕南歌求饶。
燕南歌没理他, 依旧温声细语地微笑道:“你总是在各种时候莫名奇妙地跳出来高谈阔论, 非要别人都看着你顺着你你才满意。啊,我得承认你的确有些时候挺好用的——但更多的时候简直烦得要命。”
“你知道吗,”燕南歌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点, 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我一直在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如果没有的话干脆掐死得了。”
慕容珏脸色完全变了,哀求地看着燕南歌。
燕南歌松开了他的脖子,又温柔地帮他把衣襟恢复平整:“嗯,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要当真。”
他看着慕容珏的眼睛, 无辜地歪了歪头:“你知道的, 一般会当面说出来的狠话都不会真的去做, 对吧?”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要来阻止他,甚至在燕南歌偏头扫视过来的时候他们全都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安安静静的目送他离开此地。
卫安站在人群外看完了这一幕, 想了想,悄悄跟了上去。
当他找到燕南歌的时候, 这人正半跪在地上对着一个土坑不知道在弄些什么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开口问道:“你是真的想杀了他吧?”
燕南歌没有抬头看他, 漫不经心地将坑里的一个东西挖出来插到一边,而后才反问道:“你说呢?”
卫安皱眉呵斥:“燕南歌,你到底在想什么?阿清正处在紧要关头,你难道还想将修真界……”
“叮——”
燕南歌放下手里两块还在震颤着的金属,轻笑一声:“卫家主,我总觉得你其实没有那么在乎阿清……别急着反驳。”
“你看,你现在指责我的态度和曾经那么多年里也没什么区别——但现在你‘亲爱’的弟弟正面临着生死危机,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慌呢?”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继续道:“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你城府比较深,和我一样是个老阴逼。然而我这些年非常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最终的结论是:你的确没有那么在乎阿清。”
“你会对他好,会为了他着想,为他表现得难过,但程度就仅限于看见一个普通朋友了……而且有些你感同身受不了的遭遇,你还是硬装出来的‘在乎’。你的表现更像是‘政治正确’,而不是出于私人感情的关照和偏心。”
燕南歌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拂过一枚雕刻繁复的精致符文:“你是个好家主,也是个好的掌权人。你比慕容珏那个蠢货聪明得多,也比我公正、得人心。但你真的算不上一个好的亲人。”
“我在意识到他对我的感情时疑惑了很长时间,”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他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我?”
卫安听他说完脸色没什么变化,依旧皱眉看着他:“我倒挺想听听你的歪理邪说的。”
燕南歌终于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
“因为我赠送给他那枚疗伤丹药的行为是他至今为止接受到的唯一一份,不含任何目的性的善意。”他说。
卫安的眉头动了动,疑惑道:“什么丹药?”
燕南歌沉默了片刻,叹道:“算了。”
他将最后一枚石刻放入清出的凹槽内,然后将掌心贴在所有石刻中心的空缺上,瞳孔颜色慢慢变深。
卫清是一个活得很明白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分辨出其他人对他的态度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孤独。
他知道自己会被卫老家主选上,活得好的生活是因为自己的天赋;他知道卫安对他的“亲情”也是建立在“为了让他更好地为天珩剑宗献上灵魂”上的;他知道周围的人并不真正相信他,只是在畏惧他的力量,并期盼着他去送死。
他是最强的那个。
他也是最后的希望。
同时,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或早或晚,或是为了别人,或是为了自己。
早在天珩剑宗被锁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早在上一位去尝试渡劫的修士死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如果有一头鹰出生在动物园中,那它从来就不曾拥有自由飞翔的权力。鹰唯一能为自己做的,就只有去尝试着挣脱那横亘在天幕上的网。
而和他同笼的鸟雀,努力剩下几口粮食去喂饱唯一的一只“鹰”,只期盼着鹰撕裂牢笼后他们也能跟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