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天等到母亲回来时，他刚拉住她的衣袖就被随手推倒在了地上。
于是这个好消息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发生在他筑基前不久，凑巧被记住了而已，总而言之这就是他对自己还与母亲同住时唯一留下的完整记忆。
此后到卫家主身边接受教导后，那些长辈们和蔼的态度让他不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能够随意出入卫氏家主住处的修士基本上在修真界都是顶尖的人物，而这些人不像他突破到出窍期时尚还未满百岁，能修炼到这一地步时早就已经三四百岁出头了，以出窍期修士寿七百来算，剩下的时间也就只有两三百年。
随着他的长大，那些对他很好的“亲人”越来越少。
而如今用恐惧目光盯着自己的人，即使年龄可能比他还大，但对他而言这些人却都只是故人的子嗣。
他不愿意对这些人苛责太多。
至于承诺……
他是向那些已故之人许诺的，所以无论现在还活着的这些后人如何作为，他都不会反悔。
在场的众位修士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在听见他说不反悔后都略微松了口气。
他们其实都和这位逐光剑君不是很熟，这位常年闭关修行不像其他出窍期修士一样活跃，性格看上去也很冷漠孤僻，加之那张脸一看就不像好人，他们几乎本能就觉得抵触恐惧。
慕容珏这会儿也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深吸口气试图和卫清商量：“逐光剑君，你看你也不能对天启动手，不如把化身收回……”
“不劳慕容家主费心，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帮他解决。”
一道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来。众人闻言脸色纷纷露出异样，卫清也忍不住微挑起眉看向那里。
只见燕南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与卫清对上视线后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而后转头看向慕容珏，慢条斯理道：“修为超过出窍期者不得杀生、不得沾染恶果，没关系，我可以替他杀。而且只要逐光是在‘阻止他人为恶’，就算他打断那些罪者的手脚也不算沾染恶果——我说的对不对？”
慕容珏哑了片刻，有点动摇了，憋了半天说不出话。他身边的墨尘正想出声，燕南歌却早有所觉地看了过去，似笑非笑抢先开口：“墨尘，慕容家主尽管有些嘴拙，但心里总是极为明事理的，你看他正在认真思考我的提议，你就想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来干涉他的判断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吗？”
墨尘瞠目结舌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驳，慕容珏就忽然开口了：“好了，我自有判断。”
他一脸严肃地对燕南歌说道：“你是对的，天启的恶行我们不能无视，之前我也只是担心逐光剑君的安危失了方寸，既然有此万全之法我定当支持。”
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去看一直站在远处置身事外的卫安：“卫家主，你觉得如何？”
卫安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也站直身体大义凛然地道：“我也赞同您的判断。”
妈的，慕容家的蠢货。
墨尘见事情已经确定，眼神微微一暗，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燕家主真是好口才，我自是明了家主的果断与明理乃为天下少有之英豪，又怎会妄图干涉他的判断？您倒是妄度君子之腹了。”
燕南歌就像是没有听懂他在拐着弯骂自己，叹气道：“我只是觉得在族长说话时下属不应随意插口，所以稍稍提醒你一句以免你无意中失礼，墨尘道友竟没能听出我的好意？慕容家主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才华出众自是不必多说，我怎会怀疑他能被旁人轻易干涉判断？”
墨尘瞥了一眼明显又被燕南歌这个老阴逼忽悠过去的慕容珏，咬牙不说话了。
燕南歌笑了笑，面上一点不见得色，走到卫清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冲众人歉然道：“我们得去商量一下讨伐天启的事宜，就先走一步了。”
待两人离开众人的视线，燕南歌才忽然笑了，凑到卫清耳边低声问道：“如何？”
卫清垂落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正想说话，目光却突然瞥到两公里外，山脚下村落里的一个人，动作猛地顿住了。
燕南歌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卫清沉默片刻，盯着那个人与自己七成像的脸，一字一顿问道：“那是谁？”
第51章
燕南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也看见了那个人。他说道：“那是‘演员韩麟’，你在华国使用的就是他的身份。”
卫清的瞳孔微微收缩。
“韩麟，原名韩龙涛。孤儿院出身, 十六岁时因为偷窃和打架伤人被驱逐出孤儿院。”燕南歌淡淡道, “离开孤儿院后他利用自己还算出众的容貌进入一家不正规的夜店, 靠陪酒小赚一笔钱后立即拿着自己的积蓄去进行了微整形, 具体包括：隆鼻、开眼角、割双眼皮、修饰脸型等。他运气很好，成功了，拥有了一张更加出色的脸。”
“在某次出门买化妆品的时候, 他幸运地被当时正好面临失业危险的方正遇到了。方正看中他的脸，韩龙涛渴求金钱, 两人很快达成交易，韩龙涛与星耀娱乐签订了长达十年的卖身契，而方正动用手段帮他压下了曾在夜店的经历，并替他‘认识’了一位有钱的富婆，过上了‘富人’的生活。”
“而为了让他尽快出道, 进入那些有钱人的视线范围, 也为了彻底掩饰他的过去, 他改名为‘韩麟’, 并将自己的年龄加大了两岁，包装成一个拥有良好出身的‘高冷绅士’出道。”
“然而很可惜，韩麟再怎样伪装本质也只是个孤儿院出身、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夜店陪酒而已, 富婆很快察觉了他的真实一面厌弃了他，他也再也没有在娱乐圈混出头过——直到三个月前, 一群来自秘境的人找到了他。”
燕南歌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因为后面的事情即使他不说，卫清也已经明白了。
三个月前, 他身处A国，发现了天启的存在，开始质疑自己的身份，并由此串联起了此前发现的种种异常。
秘境的人来不及再凭空伪造一个完善的身份给他，为了弥补这个漏洞，他们找到了这个外貌与他有七成相似的演员韩麟，许诺了一些东西后让他把这个身份让了出来，而后稍加修改后直接让他成为了“演员卫清”。
也是因为行事仓促，所以这个身份的疑点要比之前那个多得多——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无论韩麟的行事作风与他有多大区别，这个世界上都的确有这么个人存在。
所以这个身份也实实在在的迷惑住了他两个月时间。
卫清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他沉默了许久后，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他们让一个凡人牵扯进这件事里？”
将身份借给他使用这件事并不是明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即使撇去他的身份与天启的恩怨可能给韩麟带来的危险，光是因为身份替换带来的气运牵扯就很可能会要了韩麟的命。当然，如果韩麟一辈子生活在秘境中，不去做任何危险的事，他也有很大几率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他们说服韩麟的条件是什么？”
燕南歌听见他的问题后牵了下嘴角，像是在嘲讽似的漫不经心道：“那小子自己要求成为国际巨星，还希望和我们一样成为修士，就这样。”
卫清抿起了唇。
既然他们答应了韩麟的要求，那就证明一点。
韩麟根本没有修炼天赋。
修真界的资源早已贫瘠到了几乎无以为继的程度，这个世界原本只能支撑到修士修炼到元婴巅峰，再要往上突破就只能离开这里去上界。但上古年间天珩剑宗战败逃亡至此地，被敌对势力封印无法离开，就只能靠当年从上界带来的资源勉强支撑。
如今天珩剑宗已经从记载中“剑仙百余，其余散仙人数上千，更有大乘期修士不下万数”的辉煌沦落到只剩他一人是大乘期剑修的程度了。
这不仅仅是后人不争气的缘故，更多的原因都在那个封印上——
那将整个世界封锁在内的庞大阵法，不止是断绝了天珩剑宗脱离之路，还极其恶毒地将世界内的灵气全部借阵法抽离出去。剑宗的众多前辈即使立刻施展阵法在世界内布阵抵抗，也只能做到将灵力全部封锁在“秘境”内，而无法抵消世界外封印的威力。
然而即便如此，上万年过去，世界内的灵力也依旧一点点流失着，他们能够使用的修炼资源也越来越少……
而在两百年前那场毁灭性的变故发生后，秘境修士也终于被逼到了绝路，原本就极为严厉的律令再次被修改到更加严苛的地步。
即：
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在秘境外动用灵力者必定当场抹杀。
所有无灵根的婴儿，无论出身如何必须送出秘境作为凡人抚养。
所有成年前未能筑基的修士必须停止修炼，自觉离开秘境。
所有百岁前未能结丹的修士必须封印金丹停止修炼。
所有四百岁以上未及元婴期的修士必须以金丹起誓不得泄露秘境信息，并停止修炼自觉离开秘境。
就是这五条不近人情的铁律让秘境又勉强维持了两百多年的稳定。
那么既然有那么多出身三大家族嫡系的孩童都因为资源短缺而无法修炼，那些人又怎么会同意让一个外来的、品行不端的凡人轻易占去这宝贵的资源？
所以韩麟一定是一个即使身处秘境也无法修炼的“无灵根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因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赶时间”理由，被牵扯到了修真界的恩怨中，几乎再也不会有机会能拿回自己的身份了。
卫清看着远处山下村庄里的韩麟，低声问道：“你没有阻止他们？”
“我劝过，但慕容家的人坚称这是我在捣乱，想破坏你的‘炼心’，而你的兄长卫安也保持沉默两不相帮。你知道的，燕氏内部有不少人因为燕戟的事对我有意见……”燕南歌说着摇头叹了口气。
卫清垂眼看着那个方向，片刻后抬步跨出悬崖，脚下出现一把无形的透明长剑，化为一道流光向村落疾驰而去。
他想去见见韩麟。
第52章
“韩麟, 你昨天的活没干完，领队让我警告你，要是今天不补上缺额, 你这个月的修炼资源就又没有了。”
韩麟挤出笑脸连连应是, 等那人走远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这里和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当初那些人找到他的时候, 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转运了, 他接触到了这个世界隐藏的真相。那些修真者意外的好说话，甚至同意让他也加入他们开始修炼……但是为什么他还要每天帮忙做些粗活去换修炼资源？
难道不应该像是修仙小说里那样门派免费配给多少份额，等到门下弟子强大起来后在要求回报吗？
现在他能做的工作比起这里的其他人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每个月能拿到的修炼资源也寥寥无几。但最可怕的是他居然连这寥寥无几的修炼资源都用不掉！
为什么他没办法吸收那什么“灵气”？该不会是那群家伙拿假东西糊弄他吧？
韩麟咬牙扛起一袋怪模怪样的谷子向规定地点走去。
这里面据说都是些灵种……但他根本没办法从中偷点出来自己吃，因为袋子上有封印, 而如果整袋私藏，也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搜查出来！
而且这个“修真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听这里其他人闲聊的内容，貌似这整个世界的修真界就只有三大家族，而这里的所有人全部都是属于这三大家族的，除了一些入赘或嫁进来的人外, 就只有他一个外姓人！
修真界难道不该是强者为尊、无数门派林立、为追求成仙大道心思单纯吗？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核聚变发电机、仿真人机器人, 能变成小机器人的手机这类科幻的东西啊！
在这里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身为“现代人”的优势, 甚至因为孤陋寡闻而闹过不少笑话。
这些总人数也只有几万的“古人”居然能把科技发展得比外界那七十亿人口加在一起还快！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他吃力地扛着袋子往前走, 终于来到了存放灵种的仓库。这间仓库足有百余名高，全体由不知名的金属构筑而成，如果让不知情的人来看完全就和想象中的修真者搭不上边。
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 这次站在仓库大门边的不只有以往那个青年看守，在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看守对那个人的态度非常恭敬。
韩麟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身穿一袭青灰素色对襟长袍, 简单的白色布制腰带将宽松的外衣收束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在那人转过脸之前，只是一个静立的侧影就让他有种挪不开目光的感觉。
而就在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 那个人也偏过头看向他。
韩麟在看清他容貌的刹那整个脑子都在发木。
这是个模样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和他自己一样二十岁出头，高鼻薄唇，剑眉斜飞，一双极其迷人的眼睛如同无底深渊般漆黑幽寂。
他很英俊，却英俊得让人觉得危险。而如果光看五官的话，这个人与他自己有七八成像，让韩麟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自己的容貌也是这样的惊艳。
韩麟甚至控制不住的产生了幻想——不会他就是这个人的亲生兄弟吧，却因为种种阴谋算计流落在外成了一个凡人孤儿，失去了他本来应该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