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川清楚看见李焰的变化，叹一口气道：「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说了，你真是个笨蛋啊。」
　　「对不起。」
　　「我不是在骂你，聪明的人不等于好人，其中有好的聪明人也有坏的聪明人，笨蛋也是，有好笨蛋和坏笨蛋，而你属于好笨蛋。」
　　夏华川夹起一颗花生扔进嘴中道：「你不懂得怎么耍小聪明，别人跟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七岁小孩都有能力把你骗到倾家荡产。
　　但也是因为你这么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全不懂变通，所以当我要你把辣椒剁成米粒大小的碎末时，你绝对不会剁成黄豆大小；叫你守着汤锅两小时不能走神，你就绝对会死死盯着锅子一百二十分钟。
　　非常笨拙，可是也非常可靠。」
　　「所以？」李焰深深皱眉。
　　「所以你要是碰上问题，不要想一个人解决。」
　　夏华川用筷子指向李焰的额头道：「你的强项是执行，不是动脑，有麻烦就找人帮忙，不要闷在心里。」
　　李焰握筷子的手收紧，盯着夏华川无法组织言语。
　　夏华川放下筷子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亲戚中也有些是混道上或警界的，你要是卷入什么麻烦，我多少能帮忙。」
　　李焰没有回应，注视夏华川严肃、爬有风霜的脸，双唇开启出一条缝，但在发出声音前，裤袋里的手机先响了。
　　他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看见贝提诺的名字，一颗心顿时下沉，按下接通键用意大利语问：「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托你带东西回来。旁边有人？」
　　「与你无关。」
　　「好好好，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呢……你现在人在中国城吗？」
　　贝提诺的问题让李焰身体一僵，掐着手机斜眼扫视左右。
　　「别紧张，我没派人跟踪你，只是猜的。」
　　贝提诺轻笑道：「如果你在茱萸附近，那帮我到隔壁的自助餐店买份餐，菜由你挑，尽量选酸辣的，钱回来后我再结给你。」
　　「……」
　　「佛罗格？」
　　「我不在中国城。」
　　李焰挂断手机，一抬头就看见夏华川蹙眉看着自己，胸口一紧下意识别开头道：「是现在的老板。」
　　「威胁你的人？」
　　「不是。」
　　「阿焰……」
　　「不干你的事。」
　　李焰端起碗筷，垂下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中道：「不要管我的事。」
　　夏华川放在桌上的手指屈起，沉默片刻后也拿起饭碗，安静地夹菜拨饭。
　　而直至桌上的菜盘饭碗净空前，两人都没再说话。


第39章
　　「埃德蒙多大人，袖扣戴银的好吗？」
　　「可以。」
　　「口袋巾呢？也是要亚麻还是丝质？」
　　「我想想……有丝质银纹的吗？」
　　「有，请稍等。」
　　埃德蒙多看着女仆走向一旁的雕花木桌前拿口袋巾，将视线放回前方的穿衣镜，透过镜子捕捉到立于自己身后的秘书，拉起衬衫的衣领道：「内洛，你今天安静得让人心慌呢。」
　　内洛拉平嘴角，快步走到木桌前，将口袋巾从女仆手中抽出，面无表情地道：「谢谢妳的服务，接下来由我处理，妳可以下班了。」
　　女仆转动眼珠瞄向埃德蒙多，见对方没有说话，点下头转身走出梳妆更衣间。
　　内洛来到埃德蒙多面前，熟练地折迭手袋巾，再杀气腾腾地塞入埃德蒙多所穿的燕尾服口袋里。
　　埃德蒙多被内洛的举动感到有趣，偏头浅笑问：「你对我决定出席老奥斯华的生日宴这么不满啊？」
　　「非常不满。」
　　内洛沉声回答，毫不客气地瞪向埃德蒙多道：「宴会的主人名义上是老奥斯华先生，但他在中风后就将一切──无论事业还是家务──交给儿子菲利浦负责，而菲利浦非但以假名透过暗网雇用非人佣兵，这些佣兵还和焰魔一同袭击上周的部族共决！」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菲利普。」
　　「那不重要，我们知道就够了。」
　　内洛的目光转利：「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刚滚出娘胎的人类居然亲自送邀请函给您，还说『我希望能像父亲一样与你成为亲密战友』摆明是要在生日宴上对您不利。」
　　「我也这么觉得。」
　　「那为何还要答应出席！」
　　「因为我已经厌倦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埃德蒙多调整领结，眼中的温润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深沉：「这一周来没有组织遭到焰魔袭击，可是也不见焰魔或贝提诺的踪影，原因大概是他们为了不被我们找到，停止活动躲在某个废弃公寓或工厂。
　　当然要把人赶出来很容易，无论是用时间耗尽他们的资源与耐心，或是动员人力展开地毯式搜索都可以，但这两者都比不上直接踏进菲利普的陷阱快速、稳当和省力。」
　　「您想趁生日宴将人一网打尽，但那也要『人』通通出现才行。」
　　「会的，菲利普不用说，他没理由不出席父亲的生日宴，且他都亲身犯险，怎么会放任贝提诺这个受雇者在外逍遥？肯定也会要求对方出席，而他们手下能和我勉强抗衡的只有焰魔，所以焰魔也一定会到场。」
　　「万一这三人中有人缺席呢？」
　　「那就搜城，今晚就开始，从街角的垃圾桶到老奶奶的坐垫下都别放过。」
　　埃德蒙多放下双手，注视穿衣镜中衣着华贵、面色冷峻的夜血者道：「我没时间也没兴致陪这票人类跳舞了，我要速战速决。」
　　内洛双唇微抿，替埃德蒙多拉平燕尾服外套的下襬道：「恕我直言，如此急切不符合您的作风。」
　　「是不符，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处理掉菲利普和贝提诺后，立刻派人去查阿焰的行踪。」
　　「您不是不打算调查李先生吗？」内洛微微睁大眼。
　　「我是不想，但是……」
　　埃德蒙多拉长尾音，目光飘向镜边矮柜上的手机道：「阿焰在上周打给我后，已经整整五天没回我讯息，我担心他出事了。」
　　「您若是担心李先生，不用等处理完贝提诺，现在就能调人去搜查。」
　　「不行，那可能会让贝提诺和飞利浦盯上阿焰，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能威胁我的机会。」
　　埃德蒙多拿起靠在矮柜旁的手杖道：「要安娜和恩佐在你我进入奥斯华庄园后，带队守住庄园外围，没我的许可连一只老鼠都不准放出去。」
　　「您昨天就已经交代过他们了。」
　　内洛停顿片刻道：「我觉得您应该选恩佐或安娜陪同出席，而不是我。」
　　「这话你昨天说过了，然后我拒绝了。」埃德蒙多指了内洛的额头一下，转身朝梳妆更衣间外走。
　　「我比安娜和恩佐弱。」
　　内洛跟上埃德蒙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只是半吊子的精灵和夜血者。」
　　「错，你是半精灵和半夜血者，既能早起又可熬夜的优秀物种。」
　　「埃德蒙多大人！」
　　「我在选你当秘书时就说过了：『魔力不是我选择贴身秘书时的考虑。』」
　　埃德蒙多侧身，隔着内洛的西装外套拍上里头的枪袋道：「再说，你有灌入我的血液的血子弹，别说恩佐了，就算是安娜也能两发解决，担心什么？」
　　内洛垂下肩膀，伸手替埃德蒙多打开梳妆更衣室的门道：「在您的字典中，『信赖』和『折磨』是同一个词吗？」
　　「怎么会！」
　　埃德蒙多笑出来，跨过门坎朝公寓大门走去，和内洛一同进入电梯前往地下停车场，坐进休旅车前往奥斯华庄园。
　　奥斯华庄园位于芝加哥东北角，是由老奥斯华年轻时买下，耗费近十年的功夫精雕细琢出的欧式庄园，乘车入园时首先目睹的是随季节更换的鲜艳花圃，接着是树丛迷宫、白石凉亭、红砖塔楼和人工湖，作为庄园主体亦是生日宴会场的巴洛克风城堡，鹅黄色的建筑物透着如星灯火，远远看过去宛如闪闪发亮的皇冠。
　　内洛将休旅车开到城堡正门前，没将车子交给泊车小弟，而是关上车门放出自己的影蝠代驾兼警戒。
　　埃德蒙多目送休旅车驶远，斜眼瞥向内洛道：「若是有人类朝驾驶座看……」
　　「他们会以为那是自动驾驶。」
　　内洛打断埃德蒙多，偏头指指前方的阶梯轻声道：「老奥斯华先生来了。」
　　埃德蒙多转向阶梯，看见老奥斯华在妻子的搀扶下走出来，立刻上前和老银行家寒暄。
　　两人与随从一起进入作为生日宴会场的挑高厅堂，而在一人是宴会主人，另一人则是芝加哥乃至整个中西部数一数二的权势者下，厅内超过半数的宾客都将目光从身边转向入口。
　　埃德蒙多以微笑响应注目，低下头与老奥斯华闲聊，在老友露出疲态后将人送到偏厅休息，再回到主厅面对意图与自己认识或加深情谊的男女。
　　不过在这些人说出第一个字前，法比奥和保镳先气势汹汹地穿过所有人，来到埃德蒙多和内洛面前。
　　「法比奥！」
　　埃德蒙多微微睁大眼，颇为意外地道：「我没想到你也受邀了……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印象中奥斯华对晚上的生意不感兴趣。」
　　「是我儿子受伤前牵的线，我也很意外他能弄到邀请函。那不是重点！」
　　法比奥靠近埃德蒙多轻声问：「有焰魔和贝提诺那混球的消息了吗？」
　　「最快今晚就会有。」
　　埃德蒙多见法比奥想追问，举起食指摇了摇道：「我已经透漏太多了，带好你的保镳，其他事我会处理。」
　　「你会把贝提诺交给我吧？」
　　「这要看部族共决的结果。」
　　埃德蒙多将手搭上法比奥的肩膀，轻拍两下道：「放心，论让人生不如死的功夫，我们远比你们人类熟练，你就算拿不到活蹦乱跳的贝提诺，也绝对会见到半死不活的。」
　　法比奥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嘴，握住埃德蒙多的手道：「我相信你。」
　　「我会尽力让你满意。」
　　埃德蒙多回握法比奥，目送老黑手党和保镳远去，正要挂起社交笑容和其他人应酬时，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金影，另他瞬间愣住，呆站两秒后朝周围宾客抛下一句「抱歉我有事要处理」，便急急向前快步奔向厅堂另一端。
　　该处摆着陈列甜咸点心的长桌，桌子中段站着一名身穿晚礼服的金发青年，青年背对埃德蒙多，专注于咀嚼抹上鳀鱼和洋葱的面包片，丝毫没注意到夜血者靠近。
　　埃德蒙多感觉自己的心跳迅速加快，看着青年挺拔的背影，抖着声音不确定轻唤：「阿焰？」
　　青年──李焰──僵住，缓慢地转过身，盯着夜血者诧异地道：「埃德蒙多？」


第40章
　　关于李焰出现在生日宴的原因，得追溯到两个小时前。
　　他准时在四点整返回废弃大楼，在楼内与包含贝提诺在内的人等一起换装，穿上衬衫和围裙伪装成外烩人员，先乘坐邮务车在市内打转近一小时，再于隧道中换乘印有知名餐厅标志的箱型车。
　　箱型车将李焰等人载进奥斯华庄园，园内的管家将他们当作真的外烩人员带到餐厅，正想向贝提诺──他打扮成主厨──确认今晚的餐点时，菲利普的秘书走进来，以少爷──菲利普──有事找管家为由把人支开，然后将众人带到二楼的客房。
　　「你需要的物品都收在衣橱里。」
　　秘书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去了，贝提诺打开占据半个墙面的木衣橱，里头放着二位数的侍者服与晚礼服，他将衣服一一取出扔给同伴。
　　李焰接到的是一件红色燕尾服，他快速地脱下围裙换上礼服，刚将暗红色的外套套上，就瞧见贝提诺朝自己抛来一个手提箱，反射动作闪开，让箱子落到身后的双人床上。
　　「你躲什么啊。」
　　贝提诺苦笑着走向床铺，拿起手提箱递向李焰道：「你的『燃料』，一共五管，别现在喝，等八点晚宴开始后再喝。」
　　李焰接下手提箱，注视银色箱子问：「这样就能赢影蝠主？」
　　「大概能让你和他五五波，所以还要使用其他策略。」
　　贝提诺拍拍手，在所有人将头转向自己后道：「我现在说明作战计划，首先，为了避免有人憋不住杀气打草惊蛇，认得影蝠主的人在这个房间中待机，不认得的人在宴会开始──大概是八点──后混进会场。
　　而在影蝠主到场后，现场乐队会演奏探戈舞曲一步之遥──没听过这首的我待会会放，演奏完毕时会有拿着花篮的小女孩出来送花，拿到黄花的是路人，红花是目标，黑花则是影蝠主。」
　　「我们──认得影蝠主的人──是在送完花后突袭吗？」沃德林问。
　　「错，你们得等到影蝠主烧起来后才能进场。」
　　贝提诺拍上李焰的肩膀道：「影蝠主拿到花后，佛罗格会用最快的速度靠近他，抢在这只老水蛭把晚礼服换成盔甲前把他变成火球，并且触发屋内的火警警铃，在听到铃声后，你们才能登场。」
　　「他一人能解决影蝠主？」沃德林皱眉。
　　「如果佛罗格不能，那就没人能了。」
　　贝提诺由拍改搂，圈着李焰的肩头笑问：「你能烤熟那只水蛭吧？」
　　「……这个问题没意义。」
　　李焰推开贝提诺，将燕尾服外套套好，拿起手提箱坐到角落，直到墙上的时针指向八，才打开箱子将营养液一管一管灌入喉中，起身前往生日宴所在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