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眯眼仔细打量,那是个男人,衬衫上有星际刑警的徽章,衣襟敞开,露出缠裹绷带的身体,似乎伤势颇重。
这人恐怕就是那个装备囊的主人。他勉强支撑着,看到梅拉菲恩的脸,略微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下枪。
洛伦佐和重枝也跟进来,那男人便警觉地晃动枪口,扫向另外两人:“你们,真的是——”
他话未说完,女人转过身来,茫然问:“德明?你还带了朋友一起过来呀?小史恐怕又要吃醋了。”
她微笑起来温柔天真,不含一丝迟疑,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洛伦佐愁眉不展道:“她该不会是……”
梅拉菲恩道:“她应该就是令久颐和令史青的母亲,贝捷拉·维因。”
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贝捷拉本人,但都见过她从前风采卓华的影像。
维因家从前很低调,直到他们家有对龙凤胎出生,那就是贝捷拉和尤里斯。他们的父亲一生致力于找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做妻子,巧的是,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女人在老维因眼里完美得无可挑剔。
老维因性情中庸,一生无所其他追求,就是一心做好模范丈夫,对妻子极好。可惜因病早逝,妻子哀莫大于心死之后,便将精力全部灌注于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长大成年后,都雄心壮志,想要名留千史。
姐姐贝捷拉在影坛迅速成名,登峰造极。道加林非常喜欢她的电影,且收藏了她不少唱片限定版,于是有一天微服出行,专门邀请她吃了顿饭。就是在那顿饭上,她把自己的弟弟尤里斯举荐给皇帝,皇帝爱屋及乌,加以重视,由此才使得尤里斯后来在政坛一飞千里。
她嫁入令家这个豪门,也被舆论是想攀附强枝,更上一层楼。毕竟当时,没有比令家更得宠的贵族了。
于是令家家毁人亡时,她也受到了牵连。传闻,尤里斯曾劝她与丈夫离婚,脱离令氏,撇清关系,她没有同意。
梅拉菲恩看过的令家谋逆案资料中,没有关于她的记录,只听说她和令家其他乱党一样,被皇帝杀了。
没想到,人竟然在这。
贝捷拉在他们说话时,慢慢蹒跚去桌边倒了水。她曾经风情万种,受亿万人迷恋追逐,而今却只是个可怜的老人,住在这破陋之处,一举一动苟延残喘,放下水壶,迟钝地向他们招手:“来,德明,你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陪小史聊聊。你不在,他怪寂寞的,话都不跟我说。”
梅拉菲恩取出证件,丢给举枪的男人。男人看过后,才施施然放下枪,说:“她把我当成了令史青,不过多亏她的照顾,我才还能有命活。”
找到了提供线索的那名星警,梅拉菲恩趁势问:“你被什么人弄伤的?”
星警道:“一个蒙着面的男人,可能和毒枭组织有关。如果你们是杨中将派来的,应该看过我发给他的动态照片。我只能判断,那是个Alpha,灵感场很强,他手里有一种神秘的武器,具体我说不上来,能混乱人的意识,使人产生幻觉。要不是忽然有风暴袭来,我铁定死他手里。”
“除了你在坠机后,遇到这个人,还有没有关于他的其他线索?你的战机是怎么坠落的?”
星警露出困惑的神情:“感觉上,像是我的战机闯入了他的灵感场,然后忽然失灵了。应该是他手里那件武器的作用。我是缉毒组的,正在追捕一个毒枭组织的大头目,本来只是想降低高度看一下地面情况,因为这颗星球的特殊政策,我们不能随便着陆。”
“你降低到多少高度,忽然无法控制战斗机?”
“六千米以下的时候。”
六千米……一般人能张开这么广阔的灵感场吗?
还是说,由于这位星警是个Beta,他对灵感场的感知可能没那么准确,误将某种磁场干扰以为是灵感场?
梅拉菲恩环顾四周,看到屋里有储食盆,盛满了食材:“她瞎了,你们每天的水食从哪里来?”
“守灵族每三天会有人送食物过来。”星警道:“她的眼睛,听守灵族的人说,是被皇帝陛下弄瞎的。”
“皇帝?”贝捷拉似乎听到忌讳的词,不由分说站起来,怒容满面地喃喃自语:“皇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昏君!令家是你先祖米夏尔皇帝赐封的卫国氏,为你们皇家流过多少血,你却想灭就灭?小久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二十三岁起就跟着你了,当过你的贴身侍卫,为你挡过枪,试过毒,你从前吃什么,他都要先替你试一遍,你去栀子花星那年,感染了血毒症,是他用自己的血帮你洗血,救回你的命,他骗你说是你自己战胜病毒康复起来的。我这个母亲都看不下去自己的儿子这么为一个人卖血卖力!他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你就听信别人胡说八道,翻脸无情处死他!你小心,他一定会变成怨鬼来咬死你!”
她仿佛自导自演,换脸如换一张面具,瞬间恢复心如止水的神情。她本来就是个出色的演员,神情转变传神而动人,只是出现在那张枯朽的脸上,异乎的诡谲:“德明,你别难过,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小史他不怪你,不然,他也不会想带你走了。”
接着,她又换上温柔的表情:“小史,你看到了吗,德明来了。我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徘徊,不敢进来,他是不敢来见你,怕你生他气。你好好跟他说啊,把你的心里话都跟他说,别再闷着。你看你大哥,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什么都要装得云淡风轻,到最后,想说也没机会了。你千万别跟他一样……”
说着,贝捷拉双手掩面而泣:“我不走!死我也要死在这!就让小史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你们……照顾好他,别再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用那破锣嗓子哭喊了一阵,疯疯癫癫地又恢复平静,抬起脸来,脸上赫然又浮现出惊悚的微笑:“德明,你喜欢听我唱歌,所以每次知道你来了,我就唱歌给你听,可是似乎总把你吓跑……”
她满脸困惑,睁大眼睛,眼瞳却空洞无神:“你和小史聊得还好吗?他跟我说,他放不下你,一定要带你走。对了,他说你们约好了要在那个地方碰头,你没去吗?他还在那等着你呢。他脾气倔,等不到你,不会死心的……”
她露出期许的神情,恳切问:“……你去了吗?”
星警插上一句:“她每天都会重复这些话,只要有人来,又会重复一遍。”
洛伦佐叹道:“艾因德明紫爵放逐龙喉要塞之后,就没离开过那。他应该没来过这里,听过这些话吧。”
世上总有千千万万的错过,到头来,一切明了时,为时已晚。
艾因德明,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令史青当初要对他说的话了。
又或者令史青在两人重逢时提起过?可是时机、场合不同,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那份心意。
梅拉菲恩看着这女人的面容,有些东西想不明白。
皇帝当年据说非常喜欢贝捷拉的歌,既然没有杀她,那或许是对她还有一点怜悯之心?
令久颐当时风光无限,深得皇帝信任与眷顾,三剑倾巢复辟战时,他还曾是剿灭叛党的主力将领。如此忠心耿耿的帝党派,凭什么戈蓝那撒说要查他们家私武营,就烙下了叛党烙印,引得皇帝大为震怒,一气之下诛其家族?
向皇帝递送密报的人是谁?咬定他们家是叛党的证据呢?怎么说动皇帝,让皇帝相信令久颐有藐视皇权之心?
令久颐到咽气都没有认罪,皇帝为什么还要烧他们家祖陵?
以现在一批新生代份子对皇帝残酷暴|政的评价,梅拉菲恩感情上是无法认同的。皇帝要真是一无是处、滥用职权、滥杀无辜、残暴无道,基西雅莲就不会跟着这样的君王了。
基西雅莲生于1913年,皇帝整治丹元帅残党时,他虽然还小,可听说他是在一颗兵荒马乱的星球上被皇帝抱回来的。年少时期,皇帝亲自教导他,甚至办公、用餐、就寝时都将他带在身边,散步也必然牵着他一起。他与皇帝如此之近,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帝这个人。
梅拉菲恩相信基西雅莲的选择。况且,皇帝在某些功绩上的成就,是不可磨灭的。
总有原因,让令家遭遇了这样一场浩劫。
杂乱的线索中,梅拉菲恩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现,抓住了那关键的线头!
“我们赶快回去!我知道令家藏了什么了!”
第72章 陵墓秘密
回到祭灵队营地,梅拉菲恩知道他们晚了一步。
杂乱的火光映在他们眼底,冷寂而悚然,黄沙中遍地横尸、血如河流,有的甚至身首异处,浓烈的腥臭味飘满空气中,夜风瑟瑟,却吹不散这股味道。
三人震惊地望着这一幕,难以置信这些人白天还三五成群把酒酣然,和乐之景犹在眼前,耳旁风声中似乎还能寻迹到他们吵杂的笑语声……
洛伦佐骇然沉吟:“不会都死了吧……喂!喂——!还有活着的吗!!”他的声音空荡荡地传向远方。
梅拉菲恩就着火光仔细观察尸体,寻找杨捷的踪影,随即看见族长儿子抱着老族长咽气的身体,失魂落魄,两眼茫茫,脸上的泪迹已被风吹得半干。
“谁袭击你们?!”
之前与他说了许多话的族长儿子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呆滞地摇摇头。
“有没有见过一个蒙面男人,个子很高,是个Alpha,手里拿着奇怪的武器?”梅拉菲恩缺乏耐心地揪起族长儿子质问。
对方又摇摆着头,似是否定,又似是茫然。
过了会,他喃喃道:“是我们自己……杀了自己的同胞……”
“什么?!”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忽然有一阵红烟飘过来,烟很刺眼,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等再睁开时,我们族人就开始互相残杀起来,就像大家都中了邪一样,他们眼里好像只有恨之入骨的仇人,不停嘶喊,杀戮。似乎只有我是正常的。”
“可是我正常吗?”族长儿子随即又怀疑起自己,“也许只有我疯了,这些都是我的幻觉?是我脑海中的假象?他们都还活着吧?只有我看到的,是满地尸体吧?”
听了这番诡异的言语,梅拉菲恩隐约想起什么来。
洛伦佐恰好说出了他想到的事:“他们,和那些集体自焚的实验失败体很像。也许都是意识被控制了,可是以前那些,都要借助植入仪器,现在,却能直接控制人的大脑……”
洛伦佐脸色在火光中煞白。重枝道:“‘他们’大概进祖陵了。”
被守灵族供奉的黑色建筑物底部,原来有一扇闭合的门,现在霍然张开了大口,露出漆黑幽深的空间。
梅拉菲恩毫不犹豫地走向这扇门。
进到它的内部,才更为确定,它并不是什么拔地而起的陵寝,而是一艘太空飞船。
入口在靠近顶部的位置,它的巨大身躯日积月累慢慢被埋入沙漠中,不见天日,只剩下一块尖角露在水平线之上。从外面看起来,便像是建成锥体形状的一座陵墓。
他们打开携带的照明设备,逐渐深入飞船内部。
不久,便来到一个空旷的大舱室中。里面有人影晃动,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道白影,他立在舱室最深处的巨大金属物体前,四周投来光束,将那金属物体照亮,可惜从梅拉菲恩的视角,暂时看不出那是什么,只看见它在灯光照射中,反射出冰冷锐利的棱光。
白影像是在欣赏它一般,伫立良久不动。
舱室内部的光源被点亮了一部分,巨大的空间中,除了那个金属物体,还有成排成列的休眠仓,大概有成千上万只,它们逐渐被接通能源,泛出亮光。
空间中回音强烈,只听人语声传来:
“其实只要有你那个武器,还要这些人造兵器干什么。”听此人语气嚣张,恐怕是这些人的头目——星际刑警在追捕的大毒枭。
“你可以卖掉他们,赚一大笔钱。”白影道,“‘他们’都是近乎于完美的人造兵器,用的躯壳都是‘天人’基因培育的,使用恰当,或许可胜过帝国最强的军团。”
“使用恰当?”
白影轻笑一声:“当然不能指望你使用恰当了,人造人很难控制,所以才会被列为禁品。大概只有基西雅莲那样的人,才能驾驭他们。”
大毒枭似乎没兴趣讨论这些,不耐烦道:“你一直盯着这台机甲干什么?难道这玩意,我们也要搬走?”
“你知道这是谁的机甲吗?”
“切,我怎么知道!”
“前帝国元帅,丹特利亚的。”
“啊?丹特利亚元帅的机甲,怎么会在令家祖陵里?”
白影讥笑:“这哪里是令家的祖陵,从以前开始,就是禁地。后来,被他们当做了反叛基地。这台机甲,当然是他们偷来的。”
“所以令家真是叛党?”
“这就不知道了。”白影慢悠悠说:“到底是先有皇帝的怀疑,还是先有他们家造反之心,只能去问问令家那些死人了,如果还能让他们开口的话。”
白影走上高高的台阶,与泛出冰冷锐光的机甲离得更近了。他伸出一手,手掌似乎贴在机甲表壳上。机甲沉睡已久,表面覆着厚厚灰尘与蛛网,分辨不出涂色。但如果关机数十年,仍没有锈化现象,说明它是一台生化机甲——它还活着。
“多可惜,如此完美的造物,没上过战场,就被埋葬了。”白影深切憾叹:“它不应该因为失去了主人,就被永远舍弃。它的价值,远超过人类驾驶它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