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菲恩带过来的几名部下也悉数阵亡,只剩下他、重枝和洛伦佐。他联系洛伦佐,让他把他们的飞船开过来,那些殉职的部下都得带回去。
重枝将杨捷扶到一边休息,随后,他和梅拉菲恩便在尸群中搜索那几个同僚的尸体。逐一确认后,果然没有一个存活。
梅拉菲恩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紧紧捏着拳头,面目森冷而有股狰狞的杀气。重枝安慰他道:“阁下,您别太自责。”
孤寂的风吹乱了空气中的腥臭,然眼前的景状仍悚然可怖,演绎着一场惨烈的悲剧。
梅拉菲恩愤愤道:“不是我的责任吗?就在眼前的人渣,又一次被他跑了,莫名死了这么多人,结果还是一场空!”
他转头,双目血红地盯着重枝,喑哑道:“我们这一趟,什么成果都没有!什么都没做成!”
重枝目光忽然柔软,将梅拉菲恩搂进了怀里:“阁下,您别把自己逼太紧了。人无完人,一时间做不到的事,不能算是您的过错。您尽力了。”
或许是小时候历经过颠沛流离,见过人间悲苦,重枝在逆境中时,似乎会表现出一股异常的平静和包容。
“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我不能做得更好?谢里那时候也是,现在又……”梅拉菲恩却无法接收这个结果,反复喃喃,心中充满了质疑。
片刻之后,洛伦佐驾驶着飞船到了,梅拉菲恩让他先把杨捷拖上飞船,带去医疗室做紧急治疗。他和重枝则依次把几名同僚的遗体搬走。
通讯器中,洛伦佐说明道:“驻军已经接到通知出发了,但他们仍需要确认如果杨中将还活着的话,要得到他的指令。”
杨捷气息微弱道:“我会跟副指挥官联系。”
梅拉菲恩悍声要求:“除了包围守灵族祖陵,搜捕毒枭组织以外,还要追捕一名白袍蒙面男子!如果发现,就地处决,不要留情!”
杨捷道:“知道了,我也不想放过他。”
将最后一具尸体搬上飞船,洛伦佐四下查看,忽然指了指坐在沙地中、呆若木鸡的族长儿子,说:“把他一起带走吧,万一匪徒或白鸩忽然又回来……”
梅拉菲恩点头示意批准,洛伦佐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把族长儿子拖过来。眼见着族人互相残杀的恐怖景象,最后只留下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被洛伦佐拽一步走一步的青年,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浑然无觉地睁着双眼,却仿佛已经死了。
梅拉菲恩看着他,颇有些愧疚,别过目光去。忽然,族长儿子像中了邪似的,在距离梅拉菲恩极近的眼前,发疯暴喝起来,面目扭曲狰狞,手握一把短刀,不顾一切朝梅拉菲恩刺来!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出现,才会变成这样!你破坏了规矩,触怒了恶灵,才会使我的族人被恶灵附体,自相残杀!全都是因为你这颗灾星!是你的错!”
发狂的青年叫嚣着,面如恶鬼,满目仇恨,挥手撒出一把粉末。刹那间,梅拉菲恩有些恍惚不知所措,身体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旁窜出,挡在了他身前。那粉末含有剧毒,触到人皮肤,便发出咝咝腐蚀声,紧接着刀刃的锐光刺破空气,血花成线状飞溅,洒在沙地上,连成一串血珠子。
“啊——!!!”
惨叫声中,梅拉菲恩倒吸一口气,如身坠噩梦中般,大呼:“重枝!”
洛伦佐一时疏忽,忙将族长儿子拧过胳臂,压在地上。梅拉菲恩无暇顾及旁的,抓住血流如注的重枝,彻底乱了心智。
第74章 是非难断
“啊啊啊啊啊——”
重枝的惨叫声凄厉尖锐,毒粉迅速腐蚀他面部、手背上的皮肤。他痛苦瘫软下去,梅拉菲恩从后面惊慌失措拽住他,整个人都乱了,声音失控地颤抖着:“笨蛋!谁让你冲出来的!你眼睛怎么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脸!”
洛伦佐将族长儿子狠狠打晕,随后凑过来看重枝的情况。梅拉菲恩却推了他一把:“你离他远点!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们和你在一起,都很倒霉!重枝总被牵连受伤!这混蛋把他丢在这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为什么还要把他一起带走?你不拉他过来,重枝就不会变成这样!”
洛伦佐面色难看,肃然辩解:“你怎么能这么迁怒人……”
“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自从遇上你,黑风还好过吗?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你害死,先是谢里,然后是重枝!这些灾难,不都因为你!”梅拉菲恩无处发泄怨火,只能悉数泼洒在洛伦佐这个倒霉鬼身上,“你们霍尔德家,跟我八字相克,所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和我身边的人就要倒霉!你还不识相地滚远点!”
“怎、怎么能这么想……”洛伦佐被他一身火气吓得节节后退。梅拉菲恩眼睛一瞥,瞥见地上掉落的那把短刀,刀刃上沾了血。
他赫然间急火攻心,抄起刀子,就想去宰了族长儿子。洛伦佐厉喝一声:“别冲动!”扑上去,将梅拉菲恩按倒在地。
梅拉菲恩眼瞳被怒火和恨意熏得血红,浑身浸透在杀气中,已经全无理智,欲翻身再跳起。洛伦佐再次把他按下地,一膝顶住小腹与裆部,制住他双手,把人服服帖帖压实在地上,面对面,大声喝道:“你不能在这里杀了他,我们要留下他当这一切的证人!”
“你让开!不然别怪我砍伤你!”梅拉菲恩瞪着双眼,眼见手里的刀垂直指向洛伦佐面容,锐利的刀尖在僵持中轻轻晃动,泛出冰冷银光,只差毫厘就要戳进洛伦佐眼睛里去。
“小梅花……”洛伦佐眼底笼上阴郁,声音温和道:“那你就砍我吧,如果砍伤我,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我心甘情愿。”
于是他手一松,心如止水似的闭上眼。
“啪!”硬物掉落沙地之声,梅拉菲恩扔掉了手里的刀,泄气地推开洛伦佐,嘶哑叫喝道:“你记住!你们家的人,跟我们普林家天生反冲,以后离我尽量远点!别以为提督偏护你,你就以为自己很有分量了!你算什么?凭什么能让我心里舒服?你不过依然还是那个只会拖人后腿、什么事都干不成的胆小鬼!”
他把满腔郁愤都发泄在眼前这个霍尔德家花瓶小少爷身上,把一切罪责都归咎是对方的错,这样,他心里便真的好像轻松了一些。
一切不顺心的事,那些接二连三的灾难,都好像找到了源头一般,让他觉得踏实了些。
冷冷丢下洛伦佐,他转身连忙去扶重枝上飞船。
天空中此时荧荧点点出现一片亮光,星警和驻军终于降下星球,包围祖陵建筑,四下追捕逃逸的毒枭罪犯。
不久之后,戈蓝那撒亲自来处理了后续的事。毒枭组织头目与其党匪系数擒获,可惜没有追到白鸩的踪影,有架驻军飞船不明失踪,显然是又一次被他跑了。
杨捷醒后,仍然神志不清,记忆紊乱,需长期疗养。戈蓝那撒只好临时提人暂顶替杨捷的职位。守灵族的那些尸首,因有毒素侵蚀,均在宰相命令下,焚成灰烬,并圈地封锁,以防那块区域仍有毒气残留,危害他人。
据戈蓝那撒推测,之前报告中提到的时有红烟出现,大批飞禽走兽迁徙,可能就是白鸩他们拿野兽试验毒气的效果,为进入令家祖陵做准备。
那是一种精神毒气,精神阈值较高者,不易受毒气影响。所以唯有族长儿子没有“中邪”。
梅拉菲恩上交的报告中,特地点出族长儿子有反帝国意识,反社会安定的危险人格,行径恶劣暴躁,蓄意伤害帝国高级军官,理应将其严刑处决。
戈蓝那撒将他叫到跟前。
“皇帝当年收到眼线密报,说令家暗藏秘密武器,有图谋不轨之心。当时,令久颐极受皇帝盛宠,出入皇帝书房甚至不需要预约通报。他又仪表出众,外柔内刚,作风强势,且是皇帝亲信出身。在外,难免有谣言议论,说他可能会取代丹特利亚。
“皇帝于是问我,查还是不查。我说,陛下心中如果有了疑问,那就要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令家既不是丹特利亚元帅一派,也不是弹劾丹特利亚党羽那一派,这点,我和皇帝心里都清楚。说要查令家私武营的是我,令久颐享圣眷于身,我原来是想,不查清楚给他一个清白,那是对不起他对帝国和皇帝付出的忠诚。可是谁知道……”
戈蓝那撒淡淡笑了下:“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做的对,还是不对。本相统领内阁,辅佐皇帝,力求坚守公私分明的原则。令家借令久颐风头,行事跋扈,肆意操控内阁官员的投票意向,扰乱民意表决,我深以为,查他们,我问心无愧。
“何况清查他们家底细作,发现他们确实有私藏武力,谋乱的证据。”
梅拉菲恩被准许坐着听讲,手中一杯咖啡渐凉,他拨转杯口,轻轻嗔笑:“证据就是令家祖陵里的那些东西?”
戈蓝那撒道:“我没有进过令家祖陵,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想知道。那艘飞船是当年令家赠给米夏尔皇帝的,里面的东西,到底是米夏尔皇帝留下的,还是令家祖先留下的,现在也难以考证了。为什么飞船未起航就坠毁,原因也一直未能查明。
“不过,令久颐的父亲爷爷那一辈确实利用了这个资源,作为谋乱秘密武器。祖陵烧起来那次,其实是他们守灵族内部秘密计划阻止令久颐父辈窃取飞船资源而做的,贝捷拉的眼睛失明,也是他们干的好事。”
梅拉菲恩听到这里,笑道:“以皇帝陛下的作风,怎么没把守灵族灭了?”
“令家是帮助米夏尔皇帝取得江山的三大氏族力量之一,始祖皇帝留下家训,帝国的三座基石,不可拆。皇帝顾念那是令久颐家族的血脉,所以决定给他们家留点人。况且,他们也帮助皇帝灭除了令家那些乱党。谋乱的令家人都在飞船中被烧死了。”
梅拉菲恩好奇问:“令久颐知道他们家谋乱的事吗?”
戈蓝那撒惘然道:“如果他知道,你觉得他罪该致死吗?如果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全然不知,他就能脱罪吗?”
是非立场,有时候又岂能白纸黑字分得清清楚楚。梅拉菲恩神色阴郁,略含讽刺:“他当时已执掌家事,家里有人密谋叛乱,说他不知道,也没什么证据能证明。没人会信吧。”
戈蓝那撒道:“皇帝给过他机会,他说:‘家族因他而声名鹊起,家族败亡时,他自然也要与家族共存亡。’”
只是后来,令久颐咽气前又要求见皇帝,不知他是反悔了,还是有别的遗言。令久颐没见到皇帝,死前一字遗言也未说,仿佛是万念成灰,决意将自己的清白带进棺材。
话锋一转,戈蓝那撒接着道:“我和皇帝,都不想再沾染令氏族的血。尤其皇帝,不可再跟他提起关于令家的任何一个字。我已下令,将陵墓封锁起来。里面的一切,以及这次发生的事,你要当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基西雅莲那边,我也会关照他,与之有关的档案,就当没见过,不可留下,也不可再惊动上面。中将阁下,我这么说,你明白本相的意思吧?”
意思是,戈蓝那撒宰相恐怕是打算将此事来龙去脉全数压在自己手里,若再去惊动皇帝,那他见过祖陵中秘密这件事,只怕皇帝不会放过他。
至于丹特利亚元帅的机甲,宰相的意思,似乎也是希望不要再问。
当年,丹特利亚元帅之死,掀起了许多波澜与矛盾,个中微妙的嫌隙、猜疑、分裂,自然让但凡与丹元帅有关之事物,都变得极为敏感。某些利益关系,宰相与皇帝间到底有多少隐瞒,识时务者,最好不要多问。
梅拉菲恩心中了然,道:“那族长儿子,怎么处置?”
戈蓝那撒冷笑:“中将阁下,私人恩怨,就请在国家与氏族大前提面前,放下吧。据我所知,本来就是阁下你不懂规矩,擅闯了人家地盘。而且,族长儿子有中毒导致神志不清的可能,肯定会从轻处理。”
“可是!”唯独这一件,不能忍。梅拉菲恩愤然起身,还欲再辩。
戈蓝那撒冷道:“出去吧。报告麻烦重新打一份。”
不能处决族长儿子这个凶徒,让梅拉菲恩非常不快,就像是让他硬生生咽下一根刺。每当他看到重枝,那根刺就会隐隐作痛,提醒他想起那晚的情景。
重枝再回不到以前了,再不是那个缩在梅枝下哭泣,哭得让他赏心悦目的人儿。
他回了趟梅花庄园,让人把他小时候收起来的那些偷偷画的人像都烧了,照片也全处理了。只当做眼不见为净。
后来,他曾向基西雅莲私下申请,将洛伦佐调离军团,理由是,他认为洛伦佐性格懦弱,处事不够决断,同情心泛滥,易连累同僚战友,而无法一己承担起后果。
基西雅莲为此,找他谈了谈。
“你认为洛伦佐不适合呆在黑风,理由是,通过这次你们一起出任,你对他的评价是,过于心慈手软,敌我不分,容易让己方战友陷于危险当中?”
梅拉菲恩斩钉截铁,微挑眉毛:“没错。”
基西雅莲坐于上首,静静盯着他片刻,笑了下:“小梅花,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不喜欢多言。”
在提督面前,梅拉菲恩向来不加掩饰,皱眉道:“我不是因为个人对他有成见,而是这次重枝的事,要不是他同情心泛滥,重枝怎么会受伤!”
基西雅莲莞尔,耐心道:“让我来看,宰相的处理虽然是有失偏颇,但你这次的任务确实没办好。只不过,法利恩有特殊黑科技,且是我低估了他的能力,让他跑了,不能全怪你。所以,重枝的事,你也不能责怪洛伦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