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个黑衣服的?”鲁大瑜忙问。
阮重笙双手举起,以防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不大自在:“你先放开我……”
“对!是他!他……他好可怕!我害怕!救救我……救救我……”
“姑娘你冷……嘶。”
阮重笙堪堪带个人,避开鲁小瑜的偷袭。
低头看了看胳膊。
一道带血的伤。
第54章 抱歉
微弱的烛火下,形成微妙的对峙。
鲁小瑜趴在阮重笙原本站立的地方,脸贴在地上,换了个笑法:“嘎嘎嘎……”
怎么形容呢?阴阳怪气,不死不活。
可怜齐逐浪只来得及就地一趟,连滚带爬离开了攻击范围。
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这东西也太快了吧……”
鲁大瑜冲上去,不顾性命紧紧把这具骷髅圈在怀里,嘶吼:“小瑜,你醒醒……我在这里,我在!”
看着自己的至亲沦为一把不死不活的瘦骨头,任谁都不会好受。
他一身肌肉紧密结实,马革短褂裹不住的健壮之躯却只顾着抱紧紧着把骨头,发出受伤的野兽般的哀嚎,一遍遍用颤抖的声音反复呼唤“弟弟”二字。
齐逐浪几乎都要看不下去。
“……哥哥?”
鲁小瑜的一双眼睛仍然是红色,却带了几分清明。
他张嘴,气哽在喉间碾了几转,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是哪里?”
阮重笙最后还是没有挣开紧紧黏住他的小女孩,相反,听见这声音,原本只是抱着他的小丫头一个激灵就把双腿环上了他的腰,两只小手死死圈住阮重笙的脖子,抖得如同筛糠。
阮重笙:“小心他!”
齐逐浪同时开口:“喂!躲开!”
然而终究是迟了。
鲁大瑜直到倒下的那一刻,都是瞪大双眼,不明白为什么恢复正常的弟弟会突然给他致命一击。
齐逐浪:“……是不是傻,都说了他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一摸方才给滚出来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下一刻就躲在了落星河后面,“除了想杀我。”
鲁小瑜用行动证实了他的话。
鲁大瑜留着口气,却被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在捅完自己后一眼都吝予,直愣愣冲落星河袭去。
落星河吃了亏,终于也知道变通几分,立时用剑气凝出一道屏障,如同隔着一层无伤大雅的水膜作战。
他的剑依然很快,快得晃出虚影。
怎么说呢,哪怕不过是旁观几个回合,阮重笙也看出来这个少年模样的人,是个剑道鬼才。
剑如其人,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一招一式皆不留余地。
阮重笙自以为自己与他单纯论剑,定然稍逊一筹。
他一向活在盛赞里,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意味,见到落星河的剑,一股子气从心坎里涌出来,双眸泛上难以掩饰的亮光。
大概就是少年意气。
少年就是少年,意气风发,热血沸腾,用不完的精力,冒不够的险。
落星河与鲁小瑜的打斗应该是单方面的压制。
落星河的剑法很好,阮重笙慢慢看下来,至少自己纯论剑道是略逊一筹的。他弯起眼,一边默默计较什么时候拉人去比一场,一边出手强行把齐逐浪拽进了自己的保护圈。
鲁大瑜直愣愣躺在地上,人还有气,只是眼睛没了生气。
有点生无可恋的意味。
阮重笙蹲下来,“易山岁跟你们说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种邪术的?”
他这厢说着,另一边的齐逐浪咬咬牙,小心翼翼给鲁大瑜处理伤口,手法还挺娴熟。
阮重笙惊讶:“你还真不怕死?”
如果鲁家兄弟还有一口气,都是想着把这个“叛徒”人道毁灭吧。
鲁大瑜却闭上眼,半晌后干涩道:“……谢谢。”
谢什么?
谢初见的一碗茶水?
谢他还能顶着那兔子胆来给仇人处理伤口?
还是……“你说得对,小瑜不是我的小瑜了。”
“你醒醒,他已经死了!”
“不,我有办法救他,我们的血脉……我……我能救他!”
“他不是你的小瑜了!那是……”
被刻意遗忘的一些东西慢慢翻涌。
齐逐浪哑然,“……对不起。”
他垂着头抹一把脸,语带颤抖:“对不起。”
阮重笙不清楚前因后果,沉默了一会,“你们说清楚。”
他最是讨厌这种蒙在鼓里雾里看花的感觉。
“我来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偶然意气相投,背着一副巨大棺材的屠夫长相的一个游侠遇上了一个坑蒙拐骗的“名门”修士。
本有真心,奈何立场不同。
“我也不想撞见,我根本不想看到!”
没有那一趟起夜,就没有那偶然与巧合,就没有必须撕破的脸皮。
齐逐浪蹲在一边,“我就好过?我再混账,又怎么会愿意跟朋友反目成仇!”
可是齐逐浪生在天九荒。
他是个逆骨天成的奇葩,可他也是天九荒鬼岭教养大的“名门正派”。
看见自己新交的朋友走火入魔陷入魔疯,妄图逆天改命,他又……他又能怎么办。
视之不见?
看他魔疯?
放任他离经叛道沦为魔修?
齐逐浪说:“……对不起。”
鲁大瑜盯着鲁小瑜的方向——其实他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能看见风中翻飞的衣袂和那青蓝色的剑光,“……我知道。”
不管谁对谁错,立场不同,也没办法控制住心底三分怨恨。
如果齐逐浪不出手。
如果齐逐浪没有阻碍他。
成功了,他的弟弟就回来了。就算会变成傻子,变成提线木偶,也是回来了。
就算失败,那也是鲁大瑜和鲁小瑜共赴黄泉,在忘川边上继续相依为命。
可是这一切被自己的朋友打断。美梦破碎,反目成仇。
鲁大瑜那时候甚至设想过事后怎么跟齐逐浪解释。当然,出于可能就此殒身的原因,他还写了一封遗书作别。
“说什么‘愿君安’,十几个字写错了一半。”齐逐浪念叨:“谁要看你的遗书。”
可还是看了。
阮重笙强行把人提起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那时候齐逐浪之所以躲鲁大瑜,应该是出于那封信吧。
阮重笙啧啧:“那家伙怎么就没这么有良心。”
齐逐浪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杀了我吧。”鲁大瑜道。
齐逐浪立刻炸了,“杀你,你让我杀你?!”
鲁小瑜被落星河轻飘飘扔过来。
他显然远非落星河敌手,可他“不要命”。
所谓的光脚的怕穿鞋的,落星河隔着一层气膜,虽保全自己,也削弱了出手的剑气,加上鲁小瑜不怕死只猛攻的架势,才消磨了这么久。
落星河下手倒有分寸,没有捏着死穴打的意思。
齐逐浪看见鲁大瑜看鲁小瑜的眼神,又抖了一抖。
这两个人不想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齐会认男为女呢?当然是因为一些事儿有心理阴影辽
第55章 魔女
鲁小瑜跌落在地上的时候,反应依旧是迟钝的,但听见耳畔的仿佛隔着千万里的一句“弟弟”,他忽然侧了头。
他用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喊着:“哥哥,我疼。我不想死。”
确实应该疼的,落星河没有下杀手,可他不管不顾的打法不可能没留伤。
他已经很瘦了,这些伤就格外触目惊心。
那句“我不想死”让鲁大瑜顿时红了眼眶。
他抬手,“过来……啊!”
又是一刀。
鲁小瑜的动作甚至快过了星驰与扈阳!
鲁大瑜摸着新添的伤,瞳孔紧缩,发出嘶哑的呼唤:“弟弟……”
鲁小瑜状若魔疯,不,应该像是传闻中失心疯发作,或者恶魔附体的怪物一样杀红了眼,十指成爪,又往下一按!
他大概是发现这个是唯一可以杀来泄愤的“软柿子”。
然而犯了一次错,又怎么还会再次疏忽?
落星河的剑立刻砍断了他施暴的那只手。
鲁大瑜和鲁小瑜同时发出痛苦的嘶吼。
齐逐浪:“他怎么会……明明在茶肆还……”
阮重笙:“也许那时起……他已经是装出来的了。”
他说的话,他指示哥哥报仇。
按照鲁大瑜的说法,鲁小瑜从前是个话本里都不多见的“菩萨心肠”,宽以待人,胸襟开阔到缺心眼,连隔壁二狗子用“要给家里怀孕的母狗阿花买点好吃的”这种理由骗钱都能相信的二傻。
他为兄长而死,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好好活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不该有这么大的怨气。
他让鲁大瑜杀齐逐浪这一点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只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不是鲁小瑜。”
而阮重笙也不曾想到,他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险些被掏出来一截肠子。
“——哥哥为什么要躲啊,我好害怕。”
小女孩歪着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扬起嘴角。
阮重笙擦掉腰侧几滴鲜血。
就像……魔疯!
他厉声道:“——压住他!”
落星河的剑柄应声狠狠将鲁小瑜压制在了地上,妥妥的脸朝下。
易醉醉叹气:“一点都不好玩,嘿嘿,不好玩。”
这语调却不再像小姑娘。
她慢慢脱下道姑袍。
里面只有一层亵衣,甚至看得清肚兜的花纹。她抚摸着自己的肌理,然后……慢慢撕下一层脸皮。
很漂亮。远比刚刚漂亮。
可是刚刚好歹是个及笄之年的姑娘,这个,说是豆蔻年华都让人有些不确定。
阮重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被捆成一堆的姑娘。尤其是里面那个脸被划烂到血肉模糊的。
“对呀,我扒了她的脸皮。”她跟着看过去,嘿嘿笑道:“其实她们的脸都被我互相换过了,你看看那个黄裙子脸上的,原本是那个白衣服的女人的皮相呢。”
鲁小瑜适时被凌空抓过去,垂下脑袋,呆呆叫了句“主人”。
——原来他之前攻击阮重笙,就是去掉主人的“威胁”。
魔修,珩泽,长恨佛,西南疆。
阮重笙终于串起来什么,叹息般出口:“崖因宫?”
还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无非是易山岁的亲姐姐,崖因宫大小姐,易醉醉。
他记得裴回铮从前笑嘻嘻地说过,崖因宫的“易”氏其实很有意思,好几代都跟这个字眼儿有渊源,比如如今的主人易山岁,他的能力是转换空间,他的父亲易见难则是移山填海,而他的亲姐姐,则是单纯的,又更为渗人的“易容”。
对,一个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其实是个五百岁的大能。
一个扭曲的,嗜血如命的“小女孩”。
阮重笙回头的时候,齐逐浪的眼神很复杂。
痛苦,难以置信,疯狂挣扎,最后归于平静。
他闭上眼,又睁开,怯生生问:“打得过吗?”
阮重笙:“……”亏他还以为这个混账玩意能有点出息。
至于打不打得过……可能有点悬。
阮重笙沉吟:“我有没跟她交过手……嗯,她毕竟是易容玩得好,如果我的脸蛋被划花了还怎么找媳妇!”
齐逐浪:“……”
“哥哥长得真好看。”易醉醉咯咯笑着,竟跟鲁小瑜如出一辙,不,或许从一开始这种阴森的笑就是出自她,她天真地问道:“这张脸能不能借我玩玩呀?”
鲁小瑜跪在她脚边,如提线木偶般,了无知觉。
……玩玩?只怕一玩,就不属于他了。
阮重笙搓掉一层鸡皮疙瘩,“别叫我哥哥啊,大姐,我年轻着呢,二八年华,貌美如花。”
想他十八岁的被一个五百岁的“小女孩”叫哥哥,怎么都瘆得慌。
但其实吧,女人通常都不喜欢男人说她的年纪。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那种。
易醉醉咧嘴,“好,很好。”
这张脸很年轻,很漂亮,阮重笙莫名想起了那天骄儿林的人——可精致到了一种程度,就是诡异了。
易醉醉声音甜腻,笑起来就更让人从背后泛起一阵寒气。
千钧一发之际,齐逐浪忽然疾呼:“别躲!”
然后阮重笙的两侧就平地起惊雷。
阮重笙回神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信了齐逐浪那不靠谱的一句话,但还真阴差阳错躲过了要得了半条命的攻击:“不错啊。”
齐逐浪难得正经:“我听说过这魔头就靠吸女人的阴气来维持年轻和充沛魔气,你小心。”
齐逐浪知道的确实比他看起来的多。阮重笙来不及研究为什么易醉醉的招数攻击最强的点却是在他的两侧,揉搓锁骨上的伤,啧道:“打得过吗?”
落星河:“可以一战。”
“你看着鲁大瑜。”阮重笙根本也顾不上那么多,转头将齐逐浪推出去,“自保!”
阮重笙和落星河。这两个人,搁在天九荒,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但实力上总是有绝对差距的。两个弱冠左右的少年人强行跟一个五百岁的女魔修对打,这其中的压制又岂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