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重笙低头甚至能看见手背上清晰可见的纹路。
血就这样滴落。
身后一道女声娇笑:“哎呀,失手。”
一身朱砂衣裙的姑娘莲步轻移,甜腻腻的声音酥了人半边骨头:“小公子抱歉了,奴家这就帮你……什么?”
走近一瞧,地上滴落的“血”却不是血,是灵力。
灵力凝出的红珠?
秦妃寂暗道不好,立刻回身推开八米远,靠着一棵树,视线在八个方位来回移动,目光警惕。
然而下一刻,她背后的树后传来笑声:“姑娘的见面礼,可真出人意料。”
阮重笙右手拔剑,剑锋抵在少女纤长的颈部,限制住她的行动,同时左手虚虚一抓,原本被刺穿的“阮重笙”顿时化作万千红点,刹那消失。
只剩下那一只手静静躺着地上,沾了草屑木泥。
阮重笙歪头,心下奇道:“竟不是什么幻术?”
比起阮重笙的牢骚,秦妃寂算计不成反被拿,心头愤懑可想而知。
偏偏她还真动不了他。
她问:“你跟谁学的傀儡术?”然而她声音本就甜腻,明明是不悦却听着更像撒娇,让阮重笙不仅回想起那怡红院里的莺莺姑娘,那嗓子,那歌喉……
收住、收住。
阮重笙清咳,道:“那不是什么傀儡术……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作恍然大悟状,“小美人,先说说你是什么人吧?”
秦妃寂皱眉,别过头不说话。
阮重笙端详之际,却莫名觉得这姑娘很是眼熟。
他记性一向好,觉得眼熟,就定然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眉清目秀的姑娘……
等等,眉清目秀?
阮重笙脱口而出:“不死人?!”
秦妃寂脸色大变,“是你做的?”
什么“是你做的”?阮重笙心下方生疑云,骤变惊现!
一道寒光自脚底疯狂往上侵袭,顷刻间冰霜凝结到了腰间。至剑身亦开始泛冰之际,阮重笙见秦妃寂竟然无恙,立觉不妙,当机立断强行弃剑退开。
以秦妃寂为中心的三步之内顿换时节,凭地乍起大雪之寒,惊飞栖止游鸟。独她一人立于雪中,分毫不沾。而原本阮重笙站立的地方更有半尺冰层,裂纹缓开。
凌霜庇草木,白花坠地生。
阮重笙还有在心底乱绉诗句的闲情。
有人踏霜而来。
蓝衣人甫一出现,那凭空飞雪就似吟游少年遇上窈窕淑女,轻雪不敢沾衣,围在身侧殷殷切切,衬得他眉眼愈发清冽,独立于高山漫雪,隔绝万丈红尘。
他开口:“阮重笙。”
阮重笙顺着看上去,望见了一张脸。
是个如雪般的人。
风雪如绵绵飞絮拂过青丝,沾染眼睫,那双眸子冰亮澄澈,看着倒似雪人成精,仿若一阵风,便能化去这眼前幻象。
第20章 不期(2)
秦妃寂赖在萧倚雪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颈子,娇嗔:“怎么这么慢。”
阮重笙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轻咳计生,他弯着眼睛笑道:“原来我这么有名呀。”
那冰霜却也无意伤人,一翻就将剑送回了阮重笙手里。
阮重笙面无表情,努力克制住自己被剑柄冻得一哆嗦的没出息的反应,不着痕迹地负手甩了甩身上冰凌,沉声道:“阁下何人?”
萧倚雪看着他,眼神里不见丝毫波澜,“冰城,萧倚雪。”
秦妃寂有了倚仗,也抬起下巴,笑靥如花:“青岭,秦妃寂。”
两个人,一个端详手中寒气,一个挂在对方身上蹭来蹭去,奇异的组合让阮重笙有点莫名其妙,结合那两个地名,他大悟:“云天都来的?来做什么?”
秦妃寂委委屈屈:“嗯,你遇上的小妖精就是我弄出来的,还有表……”
萧倚雪捂住她的嘴,做出这样的举动神情仍然非常淡然自若,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杀人夺宝。”
杀人,夺宝。
两个意思啊。
阮重笙摩挲着下巴,直接问道:“那你们袭击我算什么事啊?我身无长物,修为低下,也就是个小喽啰嘛。你们要杀也得去杀那些个大能,比如那个灵州的就很好。我跟你们说啊,灵州里有个叫贺摇花的,他……”
“闭嘴!”秦妃寂瞪过来。
阮重笙面不改色,抬脚往后一踩,踏碎了两只眼珠,望着爆开的血作惊讶状:“呀,不小心,不小心。对了,这位小娘子难不成就是方才被我唬住的那不死人吧?”
“呸!”对面的姑娘指着他,白眼望青天,“我又不是某些成天捣鼓不死鬼的人,照着脸刻几个不死人怎么了?”
不死人本身相貌十分随意,是真属于随便长长的那一类。不过……不死人也不能豢养啊?
秦妃寂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半成品,懂?若非本宫告诉他他的身体可能存在不确定的死穴,他还没那么容易被你骗成那样。”
她果然知道。阮重笙心里早有了计较,对这姑娘战斗力也有了个估摸,于是目光就移到了一旁的萧倚雪身上。
仔细一看更是惊奇,这天南地北的俩人居然穿的是一样的衣服。不过也有不同,萧倚雪穿得端端正正,像个九重天上飘下来的正经仙师,而同样的衣衫搁在秦妃寂身上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衣服领口敞开露出两边香肩,过长的下摆却不搭内衬,露出白皙双腿,隐隐约约更撩人心弦。
怎么说呢,衣不蔽体不至于,但蔽嘛……也确实没蔽到位。
此时秦妃寂也正从萧倚雪身上下来,左足尖正点地,于是裙下风光更添遐想,阮重笙谨遵姑姑教诲“非礼勿视”,别过头去,咳了咳,方道:“……所以云天都这次是非要插手了?”
秦妃寂轻笑:“本宫都来了,还能是说笑的?嗯,实力和资质都不错呀。手段也挺稀奇,灵力亲和体?”
阮重笙听懂了,然而他却笑眯眯答道:“不及这位小娘子拿肢体丢人呐。手,眼珠,下一个是什么?”
“失败的废料有什么,下一次就扔什么。”她嗤笑:“本宫乐意。”
嗯,只不过搁在骄儿林外的凡界,这可是红果果的凶杀案呐。
妙龄少女竟是凶杀案主谋……呸呸呸,想什么呢!
阮重笙及时悬崖勒马,面上依旧非常镇定,镇定地胡侃:“听小娘子的自称,莫不是哪位宫里的娘娘?”
“宫里……崖因宫?我是青岭的人,可不是那厮的人。”她微蹙蛾眉。
云天都其实有个规矩,除非贵族出身的女子能有个正经名字,其余都是“女”“娥”“姬”“娘”前头随意嵌个字。唯一方主事的女子可得一个“妃”,统称为“娘娘”。
青岭主人秦妃寂,正取了最后一字,人称“寂妃娘娘”。
然而阮重笙即使知道,也忍不住嘴贫。
秦妃寂也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上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一番,开门见山:“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秘宝?”
阮重笙拍拍乾坤袋,一脸无辜,“我这种落魄散修,宝贝倒是有,但也不一定入得了两位眼啊。”
秦妃寂转头看萧倚雪,后者沉默不语,摇摇头。她明白了,却更觉新奇,“没有法宝,那你和蓬莱有什么关系?”
这两位魔修竟然不知道?
阮重笙不动声色道:“能有什么关系?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双手却搁在了剑上,一触即发。
林风簌簌。三人对峙。
“我们没心思跟你废话,既然没法宝,那就给我你的血。”
纤纤素手撩了撩头发,秦妃寂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凶恶。
她漆黑的瞳孔逐渐变化。黑色一点点褪去,赤红一点点浮现。
绯红色的瞳孔望来时,恍惚倒映了血河。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
阮重笙勾勾唇角,“凭什么?”
凭什么一直就有魔修缠着他?
凭什么这些人都咬定他有什么法宝或身份特殊?
可惜……
秦妃寂飞身掠来,五指成爪,直冲他面上!
这一击很明显是要废了他的眼睛!
阮重笙不慌不忙,他很镇定。甚至连步伐都没有挪动。
秦妃寂突然在他咫尺之间停下。却不是什么良心发现,放弃进攻,而是生生被卡在了半空。
她试着动了一下,却发现身体犹如被蛛网缠附的猎物,裹于方寸之间,徒劳无益。
“那个小荷花妖和不死人都是你的手笔啊。”他抵着下巴,轻轻一笑,“我这人呢,最烦别人设套算计我了。”
他轻声道:“可惜,你们怎么都不看看脚下?”
脚踏,中宫定,符阵起。
阮重笙握着手里晋重华留下的寄灵符,这玩意里面寄了他几分灵力,借这股亲和的灵力,他成功结出了一个掩饰住一切动静的结界,也掩盖住了符阵的幽光。
“挺好用的啊。”阮重笙拿着符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也稍微活动活动脖子,看着萧倚雪,“这位……萧公子?还动得了吗?”
萧倚雪方才用冰冻他,此时他也用灵符阵定住了他,真是十分解气。
阮重笙秉着补剑的原则,略过一旁挣扎剧烈的秦妃寂,在乾坤袋里掏了半天,又将三张符纸拍在了萧倚雪身上。
秦妃寂:“……”
萧倚雪依旧很冷淡,虽然此刻他已经连头都无法移动了。看着阮重笙拍符纸的动作,他勉力道:“你不需要这样。”
“哟,还能开口啊。”阮重笙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好像都是魔修,天道说忌杀生,但杀你们两个魔修应该不是问题吧?”
萧倚雪沉默了片刻,看着阮重笙把玩扈阳的动作,忽而道:“你的剑……是扈阳扈月?”
阮重笙握着剑的手一顿,剑锋抵在他下巴处,调笑:“不是说云天都的人消息都挺闭塞的嘛,这你都知道?”
阮重笙手里的双剑,却正是当年宝月沉海阁第一任阁主碧海薄的杰作,据说早已结出剑灵的“神器”。
这两把剑,左为阳,右为月,上刻小篆书,另附日月状赤色宝石,以示区分。
当然,其实这武器的形状有些奇怪,似匕首而非,似剑而又非。瞧着反而有些像两把弯刀,但细细看来,生得又有那么几分像短剑。
不过当年碧海薄说是剑,后来也没人会为了这么个四不像争执了。
但这两把剑已经是失传太久的东西了,便是连他遇见的那几位天九荒来的真正的名门子弟,都没能认出来。
阮重笙对这人又有了一些新认识。
“无耻!”身后秦妃寂道。
阮重笙权当未闻,锋利的剑紧紧抵在萧倚雪过分白皙冰冷的肌肤上,阮重笙瞧着,只觉这人确实担得一个“冰肌玉骨”了。
然而冰肌玉骨的人却浑然不觉身处险境,淡淡道:“它们现在还杀不了我。”
“这么自信?”
阮重笙平生没心没肺惯了,但对于魔修还真就没办法那么冷静,他嗤笑:“那就试试——”
“喂——等等!”
第21章 不期(3)
……靠。
阮重笙扔掉手中剑,碾碎掌中冰雪。
摔在地上并且脸先着地的秦妃寂委委屈屈补完了上一句话:“他天生的冰体雪魄,本体是入不了金陵这种地方的……你杀了他,就是把他送回去,把我留下来了……我好不容易把他拖过来的……”
阮重笙按捺住拿她开刀的火气,捡起来扈阳,回头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个“皮笑肉不笑”:“哦,那就剩你一个了啊……”
走了一个萧倚雪,阵法也就作废了。秦妃寂虽然能动了,但顿时有一种这样好像更可怕的感觉。
她敛下红瞳后退一步,小声道:“我觉得我们两个没必要动手。”
阮重笙笑:“你说了好像不算。”
“……你被他种了冰雪花种子,我可以帮你。不然你的右手要废了。”
她一眼看穿了阮重笙泛青的右手的问题。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虽说其实不大喜欢魔修,阮重笙还是不想见一个女孩子在跟前这么狼狈,伸出无恙的左手,把她拉了起来。
秦妃寂眨眨眼,右手红光一现,打入阮重笙另一只手掌心。
阮重笙捂着手后退一步。掌间异动让他眉头紧皱。
“我是修业火道的,跟他一起长大,打不过他是真,但他随手下的冰雪花种还是能烧废的。”
秦妃寂抿唇,“虽然你之前想杀我,但我不欠人情。”
“我没有对姑娘家下死手的习惯。”待异动略缓,阮重笙才道:“你却是要挖了我的眼珠子。”
“我可不觉得自己会得手。”
秦妃寂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道:“我只是想来探个究竟……话说你多大,手段可以啊。”
阮重笙不说话。
“……你不高兴?”
阮重笙心想:“我原本是想杀了你的,但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怎么你了,当然开心不起来。”
秦妃寂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思索一番,基本否决了现在跑路的可能,于是自然而然地开始搭话:“你不喜欢魔修啊?”
阮重笙不想回答,抛过去一句听过无数次的义正言辞的话:“邪门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秦妃寂忽然不说话了。她低头,不无失落道:“你们……都这样想?”
阮重笙回头,“魔修人人喊打是因为他们作恶多端。你们的功法本身就是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