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晋重华轻笑:“她若在,就不会有这么多灵州弟子在此了。”
木摇霜作为灵州的七弟子,却是越过了六位师姐和包括贺摇花在内的其他同门,成为了灵州主人邀明月最宠爱的弟子。由邀明月亲手抚养长大,性格沉稳,能在一众同辈中独挑大梁的木七姑娘,几乎才是灵州真正的“少主”。
若木摇霜在,绝不会傻到为逞一时之气同时跟三家结梁子到这么尴尬的境地。
唐摇柳不知听懂没有,脸色微变,很快又抑制下来,不卑不亢:“上君教诲的是。”
这副模样和之前对慕容醒高枕风二人和阮重笙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庭径。
第18章 风波(10)
阮重笙想着,他那位师父说的所谓天九荒里,位阶辈分实力三样东西压死人是相当有道理的。
高枕风却道:“我前些时日听人说,阮家这一辈嫡长子受困云天都,不知是真是假?”
“无稽之谈。”唐摇柳驳斥道:“阮家一向重风骨,若身陷云天都……”
“我说的是受困,又不是投靠,唐六姐这么着急做什么?”高枕风哼笑:“我当然相信阮家,但依此情形,阮家近来必定有些不太平。”
他说话的时候眸子明亮,不浓不淡的剑眉下是一双略偏钝圆却在尾处微微上扬的眼,眼神澄澈,端着少年特有的意气,侃侃而谈:“天九荒不似阮家祖训第一条就是‘守人间太平’,但也有除魔卫道的义务。此次骄儿林之行,固然有为天灵地宝的意图,但妖魔横行也不能不管。”
阮重笙看着他一愣,愈发觉得这个小少主非常稚气未脱,加上一个师弟的设定就更可爱了。想着想着忍不住轻笑起来,在众人侧目之际忙道:“那高少主说说,怎么个管法?”
“如之前引阳上君所说,必然要将多数弟子留守在外围。那火源肯定是烈性的,天灵地宝都挑人,确实容易出事。至于所谓秘宝……不久后洞天宝境就要开了,真正的宝物还等着呢。我横川也做不出什么杀人夺宝的事,各凭本事,如何?”
阮重笙算是明白了,在这里等着呢。
晋重华道:“说得好。我记得高少主的剑是宝月沉海阁往任阁主所铸,若得奇火淬炼,想来锋利更甚。”后半句毫不掩饰意有所指。
高枕风不置可否,反而问唐摇柳:“唐六姐不去寻小少主和木七姑娘?”
唐摇柳看过去,眼神冷淡,道:“不劳高少主费心。”
灵州弟子一向以矜傲闻名,果然名不虚传。
高枕风也不恼了,扶着慕容醒便走,临走前脚步微滞,对阮重笙道:“事毕后,我还会来找你的!”
阮重笙挑眉,“可别,我的小红小绿姐姐都还没解决好,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幸好慕容醒忍着笑及时按住了高枕风的手,免了一场刀光剑影。
灵州有人小声不屑道:“轻佻。”
“轻佻”惯了的阮重笙委屈巴巴:“这位姐姐这么说好伤我心,我不过识个情趣,也就成了轻佻啦?”
“谁是你姐姐!”那姑娘气红双颊,但她确实生得清秀,闹这么一个大红脸也挺有女儿娇态,惹得阮重笙又逗道:“哎呀,那敢问姑娘芳龄?”
“二……二十有二。”
阮重笙非常理直气壮:“嗯,那这声姐姐就没错啦,小生不才,年方二八。”
不说那姑娘如何震惊,原本听得直皱眉的唐摇柳亦是看了过来,“你这个年龄,身上的气息……”却绝不像一个在凡界长大,无天灵地宝和充裕灵气滋养的散修。
阮重笙想了想,自认相当委婉而不失气场地道:“嗯……我师父他老人家说,通常来讲吧,有天赋的人可能还是不能跟多数人比的。”
天赋。
阮重笙说者无意,奈何听者却难不多心。
在极其看中禀赋的修真界,天赋或许不能决定一切,但它无疑定死了一个人的上限。几乎每一个门派和世家的核心弟子都只留天才,而一众内门弟子里,又只有天赋最高的那几个最受重视,得到最好的资源,最多的赞誉。
所以木摇霜本身只是个小世家的落魄子弟,却能在当年让灵州掌门邀明月破例收入门下,甚至连带收下了木摇露这个出生微瑕,天赋仅“尚可”的“拖油瓶”。
而当年一直生长在下人堆里,十岁以前没有接触过任何心法的贺摇花也能在测出极高天资后,被力排众议捧上少主宝座。即使后来做出一系列于灵州而言非常“离经叛道”的举动,也没能撼动他少主的位置。
唐摇柳袖中的手微攥,面上收敛神色道:“是唐六管教无方,之前冲动冒犯了几位。现如今小八有伤在身,我等先行告退了。”
阮重笙尚未表态,就听晋重华忽然冒出来一句话:“灵州内门共二十一人,除却不在的贺少主和摇花后,这里却是二十七人。不知何时,灵州又收了这么多核心弟子了?”
唐摇柳开口:“上君大概不……”
“可慕容家却只少主只身前来,而讲排场的高家那五十余人也都驻扎在林西。”晋重华并不打算听她的话,不紧不慢道:“我蓬莱也只我与阿月,而此刻阿月也留在了外围。怎么,灵州是要越过其余八家,偏要特殊些?”
唐摇柳拦住意欲发作的几个小弟子,恭敬道:“引阳上君多虑了,我灵州一向讲规矩。灵州弟子听令,所有人驻扎外围,不得前进!”
“六姐!”
“闭嘴!”唐摇柳呵斥一声,重新向晋重华行礼,“灵州此次乃少主前往,另派七弟子木摇霜随行,绝再无旁人。那又斗胆问一句,引阳上君身边这位又是以什么身份入内?”
在这等着呢。
晋重华从容道:“蓬莱内门弟子。”
“哦?不知是……”
“蓬莱内门三弟子,阮重笙。”晋重华不顾唐摇柳骤变的脸色,语气是不改的散漫:“还有什么想问?”
“唐六冒犯。”她低着头让开,“两位,请。”
直到远远把灵州一行人的惊声甩在身后,阮重笙依然没懂方才非常强势固执的唐摇柳突然变脸的原因。他问晋重华:“为什么刚刚那姑娘一听我是三弟子就变脸了?”
晋重华都没侧首看他,“你一直都不疑惑为什么承认你是蓬莱弟子?”
“有个这么厉害的庇护不是挺好的嘛。”然后他又在晋重华幽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好啦,其实我知道,因为我师父。”
“你既然知道,那何必多问?”
阮重笙一噎,转念又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眼前这位师兄带偏了,他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上面,“我是想问为什么他们听到‘三弟子’这个名头态度就变了?”
晋重华停下脚步。阮重笙眨眼。
就在阮重笙几乎要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的时候,晋重华忽然对他笑了。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无疑是得天独厚的,况且又是这么对胃口的长相,这位一笑就让阮重笙心神都晃上了一晃,简直就要忘了何为道心,今夕何夕。
下一刻,晋重华轻声唤道:“笙笙。”
“嗯……啊?”
他又是一笑,“你……猜。”
我猜?猜什么?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被落在原地的阮重笙慢慢蹲下身子,扶额苦笑,“什么人呐……”
然而笑容和那句“笙笙”却怎么都消散不去。
“棋逢对手啊。”
他感慨。
第19章 不期(1)
被一句“笙笙”稍微迷魂了那么片刻的阮重笙跟上去,非常明智地不再揪着问什么“三弟子”,而是调笑道:“好师兄原来喜欢叫我笙笙呀?好的呀,特别好听,我特别喜欢。”
“嗯。”晋重华又勾了勾唇角,“笙笙真乖。”
这下换阮重笙停顿了,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头不断鼓励自我:没关系,被好看的人占便宜,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占了便宜。
决定被占了便宜还卖乖的阮重笙继续非常没有心理负担:“那我叫师兄什么?上面是不是还有个大师兄?那师兄这个称呼就不独属于师兄啦……”
晋重华对他道:“掌门师兄。”
阮重笙没反应过来,“啊?”
“大师兄是师尊亲传的掌门,只是因师兄执意认为应该为师尊保留掌门之位,才一直自诩代掌门。你可唤他掌门师兄。”
猝不及防迎来一段解释的阮重笙反应过来后笑得眉眼弯弯,“好,那我就可以只叫师兄为师兄啦。”
晋重华还没回话,阮重笙又继续道:“那厉师妹就是我师妹了,我下面还有其他师妹吗?没有我以后就叫她师妹啦。”
晋重华:“……随你。”
咦,他好像不大高兴?
难道近水楼台……师兄师妹……咳咳。
沉迷于各种话本桥段的阮重笙猝不及防被晋重华打了一掌。
说是打也不尽然,因为晋重华仅仅是抬手加了个护身罩在他身上,但是出手时……稍微重了那么点。
恰到好处的让阮重笙跌入了身后五步远的大树的怀抱。
拍掉一头树叶,阮重笙毫无形象地往地上呸呸呸,舌尖上似乎不小心黏上了小颗粒,总觉得一阵恶寒,但也似乎是托了方才那罩子的福,后背半点痛觉也无,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师兄挺熟练啊。怎么,经常保护哪家小仙子?”
晋重华回道:“嗯,手熟。”
手熟?防护罩可是要结小印的,结印这种东西无非是拿自己一身皮肉和灵力去抵,可不轻松。
阮重笙贯彻“不该问的就别多问”的心里,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顷刻后,“什么意思啊?”
晋重华侧眼,“……没什么好说的。”
“……哦。”
风声乍起。
阮重笙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晋重华却忽然道:“在这里等着。”
“啊?”
晋重华并不多解释,只留给他几张符,瞬息就没了人影。
阮重笙腹诽:“……说好的保护我呢?”
他顺手翻了一下,入目第一张,是传音符。
慕容醒和高枕风走在林间,前者忽然开口:“你怎么看阮重笙?”
高枕风脚步不停,想了想,道:“实力不错。”
“只是不错?”慕容醒道。
“什么意思?”
“能让引阳上君亲自护着,又偏偏姓阮……”
“总不会是那位青衣君的后人就是了。”
“不好说。”
“……你觉得他和阮家有关系?”高枕风皱眉,“我也怀疑过,但没听说阮家有这么号人。这么年轻的天才,怎么都不会籍籍无名。而且他确实是姑姑身边的人。”
“所以说不好说。”慕容醒安抚片刻,才道:“他跟裴三叔,高姑姑到底待了多久也不好说。”
换言之,这个人真正的身份,仍然存疑。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阮重笙?”他狐疑地看过来。
慕容醒笑着摇头,“是有人在意他,但不是我 。”
话音不过初落,便闻一女声含笑道:“好久不见。”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高枕风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阴影处走出一名女子。
这姑娘瞧来不过二八年华,却也生得窈窕秀色,身姿婀娜,步履款款,颇有林下风气。
却正是落风谷这一辈的大师姐兼首席弟子,落潇潇。
高枕风行礼道:“落师姐。”
高枕风笑着颔首,也唤了一声。
落潇潇年纪与他们相仿,左右数来不过大了一岁 但她却有个特别的地方——凡女。
此女在十五岁被落风谷主收养,第一次接触修仙道,本应该错过了好些修习的大好年华,但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筑基,又因为身世可怜,被心生怜爱的谷主夫人认作了义女,成为了落风谷的首席弟子。
而落风谷内门弟子往往就三四个,落家夫妇收留的这个女娃正好是这一辈第一个被认进内门的,所以不管年纪大小,门内皆要称一声“师姐”。
加之那位正经的少主醉心武学,沉默寡言,落风谷未来真正的当权者是谁……还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了。
在外边传得心机深沉的落潇潇却弯着眼睛侧开半边身子,“你们看看我偶遇了谁。”
她背后的少年微笑:“慕容少主,高少主。”
而与此同时,在原地已经待了一天一夜的阮重笙蹲在地上思考人生。
晋重华以“要事”为名离开一天了。
在一天里,有二十一只鸟从视线里飞过,有三只蝴蝶在他眼前停留,其中一只是魔蝶,被他按在树上摩擦了一阵子,就扔给另一只发情的彩翅雄蝴蝶缠缠绵绵了。这会子还没完事。
一个人嘛,自在是自在,但离了师父和姑姑的唠叨,独处于一个莫名其妙险象环生的树林子里,也快活不起来啊。
阮重笙叹口气,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弃的小可怜。并一不留神就顺手把自己削出来的第三支木剑给折了。
看着手里已经碎成三段的剑,阮重笙自言自语道:“又要重新削了?那么麻烦就还是不了吧,也差不多了,我还是发呆吧。”
说着,他直接用手指在地上补了几个弧度。
一道红光穿透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只手,一截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玉手。就是这样应该生在一位一顾倾人城的深闺佳人身上的藕臂皓腕,却随红光飞驰而至,插入了他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