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重笙深呼吸,谦逊道:“那师兄可别忘了附上我的名字,笙笙不才,还能在各位前辈面前露个脸。”
这两人一来二去几句,一旁的贺摇花黑了半张脸,没好气道:“那你说,这东西该怎么处置?”
释尤道:“贺公子,伤口要紧。”
他这样一说,贺摇花倒是不好直接驳面子了,虽说他作为不少人背后议论的“野孩子”,四处奔波也伤惯了,但有药在手,省了血腥黏腻,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凉凉道:“释尤师父,你也知道我手笨,不妨帮帮忙?”
他本是随口一句,释尤却老实点头上前,在贺摇花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将头颅接过搁在地上,安安静静上起药来。
贺摇花:“……”
有人上药了,没新鲜头颅了。
阮重笙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往晋重华身上一靠,“可笑死我了,我第一次见有人降得住花花!”
正明面嘲笑暗看热闹的阮重笙被贺摇花扔过来的飞镖给逼停了嘴,确认晋重华是纯围观的样子以后,大大咧咧道:“其实这东西也不是非杀不可,探查清楚他的出现才是关键。”
说着,他取下腰间乾坤袋,探手进去摸索,须臾片刻,摸出了个绣着鸳鸯戏水的一看就像是出自某位待嫁姑娘之手的青色绢帕,放回去后又摸出一簿账本,晋重华眼尖看见了上头的“欠账”二字。
如实这般摸了四回,甚至最后一回摸出了块类似肚兜的红布,阮重笙才终于掏出一沓符纸,松了口气,神情甚是满意。
他将没脸没皮的精神继续发挥了下去,转头冲另外三人笑得牙不见眼:“用符纸啊。”
贺摇花:“……哇哦。”
然而知道“不死人”的,都知道这玩意是克符修的。
释尤依旧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慈眉善目,不太赞同地看了眼贺摇花,复而温和道:“这魔物需……贺公子小心!”
只见那怪物的头竟凭空而起,被横切的颈子紧紧贴在贺摇花后背,吸引阮重笙手里的尸体竟也脱手径直向贺摇花身后飞来!
阮重笙心知不妙,足尖一点便随飞去的不死人一道向贺摇花飞速掠去,眼见即将落后,他情急之间运灵将手中灵符携风送去,遥遥喝一声“定!”,到底赶在了不死人之前将这不安分的玩意给定死在了地上。此时释尤的拳头也刚好将贺摇花背上的头颅生生扭断,打得原本在颈根处平整切断的头颅顿时头颈分离,完整的头颅砸在一旁树干上,颈子则在贺摇花三步之遥缓缓落地。
回头看见这一幕的阮重笙震惊了一秒。
贺摇花似乎毫不意外,皱着眉头抱怨:“作甚专挑这种拳法,弄得我一身是污血。”
打出彪悍血腥一拳的释尤羞赧道:“一时情急,失仪了。”
……一时情急都打成这样,你认真起来是要拳打南山,脚踢北海么?
阮重笙将腹诽自行消化了干净,摊开手掌一看,由于方才换成了揪着发根提人的姿势,手里头果然有几根黑发,他双目泛光,立刻笑嘻嘻在不死人身边蹲下,仔细打量起这非常有反抗精神的仁兄。
仔细一瞧,还真是眉清目秀的。
呸呸呸,阮重笙心底唾弃自己,暗道:“果然又该去怡红院瞧瞧小红小绿和一众好姐姐的美貌了,怎么看个怪物都能用这么恶心的形容。”
他面上却挂着笑脸对这个疑似雄性的生物问道:“说说吧,打哪儿来,从哪儿去的?”
被定住的有反抗精神的仁兄依旧非常有反抗精神地别过头,一副舍身就义宁死不屈的模样。
第15章 匆匆
阮重笙撇嘴,“你不配合我就没法子了啊。话说你们不死人好像曾经也是云天都的贵族,还出过一位紫悯都君,那可是一代传奇呀,以一己之力带领族人结束了九百年动乱,收复了整个南域,可真是万魔来朝,俯首称臣,威风至极!无论敌友都敬佩有加!怎么,他的后人却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不死人忽然睁大眼睛看他,一副惊诧并死命挣扎的模样相当人性化。
阮重笙心里有了计较,继续道:“也对,紫悯都君的时代毕竟过去千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嘛,我懂。不过你们这些后人呀,没有继承到他老人家的威风,怎么连对自己血脉都不甚了解了?”
阮重笙带着笑容,将手里的头发丝仔细捻弄,粗糙的触感加深了他的笑意。阮重笙一本正经道:“你居然不知道,除了自己的脑浆,你的头发也能杀死你自己?”
他有点恶意的笑容映照入不死人泛着幽蓝的瞳孔,“只需要稍微用点力碾成灰,塞进你的五官,封闭你的五感,封住你重生的力量……再加上我的符……我们赌一赌,下一个修士偶然经过要多久?”
阮重笙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脆弱的发丝就在灵气下微微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吞噬掉主人赖以生存的力量。
终于,“娘娘!寂妃娘娘!”
“继续。”
不死人瞳孔涣散,瞳距的缩放剧烈,映照着主人内心的痛苦与纠结,“寂妃娘娘……荷花妖……冰……啊!”
一声惨叫,他成功昏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的阮重笙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点苦恼这玩意怎么这么不经折腾,然后拍拍手,扭头一笑:“好啦。”
其余三人:“……”
贺摇花问:“……做什么让他昏过去?”
阮重笙道:“金陵从前可没有这种东西。”
不死人在人间不算极度稀缺,但生长在金陵的阮重笙却是从未见过这个玩意的行踪,故初见贺摇花与这不死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土生土长的阮重笙无疑是惊讶的,其次就在思考这东西出现是否仅仅是个巧合?或者说,是否仅仅是偶然?
但如今得到的答案无疑证实了阮重笙的大胆猜想。原本他是预料到了此次一定有魔修搅浑水,却没想到似乎是个相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至于为什么让他昏过去……阮重笙摊手,作无辜状,“我给他用了乱神符,就是扰乱他的心神,问到关键就可以了嘛,真把他弄成个疯子也麻烦是不是。”
说着,他扯出定在不死人后背近臀的符纸一角,轻轻在指间吹一口气,再在符纸上一搓,露出来被紧密贴合在普通定身符下的符文,由一化二,成了两张。
静静旁观的晋重华震撼之余却想起来阮重笙说过的一句“当时传言说魔修就是这么个模样,我也就信啦。”
他暗想,他这位师弟,是当真不知?
释尤和尚已经无法从震惊里回神,贺摇花歪着头,夸道:“真要脸。”
阮重笙摆手,拱手作谦逊状:“还差得远,差得远。”
说着就望起了晋重华,“师兄,给师弟解解惑如何?”
晋重华不答反问:“发丝一事你从何而知?”
阮重笙满不在乎地笑笑:“我编的。”
“编……的?”释尤已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怪圈,一直生养在清净圣地的小和尚大抵还是第一次见到“人世险恶”,就这样被一再震惊住了。
阮重笙点头,“要是有这个法子,师兄岂会不知?”说起这个,阮重笙就想起了自家师父对晋重华评价的那句“遍览群书,博古通今”,不由撇嘴,“这一看就是个傻的,估计也跟云天都大多数妖魔鬼怪一样没正经念过几回书,紫悯都君是不死人的事其实并不隐秘,《九荒图鉴》的第三千八百零七页上就有提及。”
《九荒图鉴》于修士,就如《弟子规》于凡人一般,几乎是启蒙读物的存在,厚达三万余页,记载世间妖魔鬼怪共七万两千种,但随着年龄增长,各位修士大概宁可偷着读几本凡间寻来的画本传奇,嘲笑嘲笑世间生老病死痴男怨女,再作几番无谓感慨,也不会花这闲工夫去把这能比得上一人高的童年噩梦般的书给读个透彻。
但这小可怜可能以为这是家族不传之秘呢。
阮重笙继续道:“乱神符加上几句暗示,够忽悠出几个关键了嘛。”
从来没有认真读过《九荒图鉴》并连紫悯都君是谁都不清楚的贺摇花:“……”
认真拜读了《九荒图鉴》却依然不知道紫悯都君种族的释尤:“……惭愧。”
明明知道一切却也差点被晃进去的晋重华捏着鼻梁,回答了阮重笙的问题:“如未料错,他口中的寂妃娘娘,应是当今云天都西南疆主人,三年前接任母职,方任西南疆主。”
阮重笙倒不关心这个,应了一声,继而问贺摇花:“他伤了你,我就姑且把他定在这里半日,若有修士不问缘由直接诛杀也就与人无尤;如有人相救,也是善缘,如何?”
既全了释尤“不杀生”的夙愿,也给了贺摇花一个台阶,贺摇花听得甚是满意,却仍露出微恼模样,转头就是:“随你。但我的衣衫可要赔的,释尤师父。”
阮重笙瞧着昔日故友那一身粉红,实在不明白当初那个倔强的“男子汉”去了哪儿,然而再看看自己身上鲜艳的色儿,实在觉得无颜嘲笑他人,于是等释尤低着头匆匆答应后,轻巧转过话头:“我听师兄说灵州此次似乎来的不止你一个?”
贺摇花道:“她们不想管我,只说了六个时辰内回……遭了!”
看着这日头,贺摇花不妙之感愈发强烈,“什么时辰了?”
这几位修真修得无岁月的人当然不太看得来天色,于是阮重笙肩负大任,“近午时。”
“……麻烦了。”贺摇花顾不得仪容,向晋重华示意后就要离开,临走几步却又折回来幽幽道:“回头递个信过来,我还有许多事……没问你。”
目光隐晦地徘徊于晋重华和阮重笙之间,就差揪着领子问“你什么时候攀上蓬莱和这尊大神”了。
凉风习习,吹得阮重笙背后一凉。
眼见贺摇花共释尤匆匆离去,他也没了留下来的意义,共晋重华说上几句,便也继续前行。
他走在前头,又开始聊闲话:“师兄,你给我讲讲天九荒吧?比如灵州什么的?”
“灵州上君?”
“对,贺花他可是我正经的狐朋狗友兼手下败将,几年不见他修为精进不少的样子,我能不关心吗?”
未及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咦”。
接着就是香风拂面,佳人款款。
阮重笙回头时,有瞬间觉着自己看到了鬼魂。
还是艳鬼。
第16章 参与
眼前是个暗红衣衫的女子,衣裙繁复,行步袅袅,生得是个肤白若雪的俏丽模样,却是香肩半露,大方敞开大半个绯色肚兜,仪态万千间又不那么端庄,空折了这华美衣裙共娇俏皮囊,眼波流转处,一派媚色横生。
然而,这个“姑娘”周身没有灵气,也感受不到气息。
精致漂亮过了头,还了无生气,看着就有些诡异了。
阮重笙想,若这姑娘将衣衫好好拢收整齐,说是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名门贵女,也无人生疑了。
但她这般不端正的模样,又恰有一厢风情,阮重笙回想平生所见佳丽,怕是骄儿林内遇见的几位正经天九荒来的都难堪与之攀比形容了。
至少这个味道的,金陵三百温柔乡,也无一人有此绝色。
然而细细一看,这女子周身轮廓模糊,却是个虚影。
红裙姑娘歪着头看他,忽而一笑,直看得人眼睛发直不知今夕何夕,朱唇含丹蔻,倾国倾城色。
她说:“是你呀。”
下一刻,她素手轻挥,地上的不死人就在原地突兀消失,而这漂亮到诡异的美人也不过一道浮光掠影,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幻影。”阮重笙喃喃,刚欲和晋重华说道,却见这位师兄一向平和的脸色却仿佛刹那凝结寒霜,眼眸隐约寒光闪过,甚是惊人。
阮重笙细细回想了一回,这个姑娘的来去都太过奇怪了,那句“是你呀”莫名其妙,但又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仿佛……他和这个姑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牵连。
想到这里,他又问晋重华:“师兄可见到方才虚影了?”说到一半,自己却发现了一个说不通的地方,“看她年纪与我相仿,竟是虚影……”
凝虚影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简单来说,就是个灵魂出窍的功夫。首先需极为充沛的灵力,再要有足够强悍的肉身,经得住身魂剥离的撕扯,非大能难以做到。阮重笙曾经尝试过,毫无疑问地失败了,还赔了半条小命。据裴回铮所说,他三次远距尝试中,亦只成功了一回。
而这美人不仅做到了,魂身还是个模样十分清晰的少女。原身就定然是位早早筑基且修为极高的前辈了。
阮重笙想了这许多,现实中也不过眨眼功夫,在等到晋重华回答之前,那十分令人困扰的姑娘又再度出现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晋重华在原地,右手凝出配剑,人却没动。甚至问了一句:“什么虚影?”
他看不见?
阮重笙一惊,下一刻就感受到方才的虚影再度出现。
美貌的姑娘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阮重笙的脸颊,然而白皙纤长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脸庞。
碰不到。果然碰不到。
“很快了。”她轻声说着,不知是说给阮重笙,还是自己,“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轻飘飘彻底离去,却叫阮重笙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他心道:“什么玩意儿?我哪日在哪个烟花地惹的桃花不成?这种修为按年龄应该是我娘那一辈的了怎么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这么混账?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