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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转头望向窗外,灿金色余晖一点点淡去,微风卷来流云,同时也抚平白天阳光炙烤过的炽热气息。
——天快要黑了,阮阮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司予正坐在地上胡思乱想,忽然桌边手机一震,是阮阮发来的短信。
——司老师,我走了,以后就辛苦你了,务必小心。还有就是,能不能麻烦你多多照顾黎茂,他的手受伤了,请你让他不要再写自己的名字了。
司予一怔,难道阮阮去见过黎茂了?让他不要再写自己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回拨了一个电话回去,响铃嘟了三声,却被直接挂断。
几秒钟后,她又发回来一条信息:
——凡是小心。
估计阮阮是真不想再和他有联系,一封统共就只有四个字的短信里头还打出了一个错别字。
戚陆有事儿瞒着他,阮阮也有事情不愿意告诉他,司予脑袋里像熬着一锅粥,所有线索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晃了晃脑袋,果断地把那锅粥熄了火,接着悠悠闲闲地伸了个懒腰。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他爸死都死了好几年了,他一个孤家寡人,上没老下没小的,连存款都不到五位数,除非这个秘密牵涉到一笔等着他继承的千万遗产,否则他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
无非是心里装着个大石头,他自己慢慢摸索,总能摸出这块石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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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了门,兜里揣了一片消炎药,打算去看看黎茂。阮阮说他手伤了,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小毛围着一棵树追着自己尾巴咬,林木白踩着滑板遛来遛去。拱桥那头,戚陆迈步走来,他没有披斗篷,穿着一身很放松的黑色家居服,一只手拎着小福的小黄帽。
自从上次司予邀请小朋友来和小福一起玩儿,戚陆就不再把小福关在家里看管的严严实实,偶尔也在傍晚让他自己出去跑一跑。
看见门边倚靠着的司予,戚陆脚步一顿,紧接着又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戚陆下了桥,司予两手靠在嘴边,做出一个喇叭的形状,喊他:“戚先生,送小福去和小朋友玩吗?”
戚陆点头,绕过一棵树,拐了一个弯,往43号房的方向去。
司予三两步跑到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下他,笑眯眯地说:“我也要出去玩儿,戚先生不送送我吗?”
“小福四岁半,”戚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司老师几岁?”
司予当真歪头想了想,片刻后学着小福的样子,双手插着腰,理直气壮地说:“二十三岁半也要送!”
话一说完,戚陆果真愣了愣,司予笑得有几分狡黠,借着残存的天光,悄悄看向戚陆发红的耳尖。
纯情的戚里巴巴先生显然不懂得如何应付人类教师的引诱,他内心手足无措,尴尬的恨不得扭头就走,但眼睛却舍不得离开。人类脸上挂着自以为耍小聪明得逞的窃笑,戚里巴巴先生被逮捕,视线在人类弯成弧线的双眼上久久停留。
“其实我是有事找戚先生帮忙,”司予低咳两声,说,“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往屋里跑,再出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大箱子,满满的全是书。
“后天就开始上课了,”司予扬了扬下巴,“麻烦戚先生帮我发一发课本,每家一本,顺便动员动员大家都来听课,不限制年龄,想来都可以。”
“自己去。”戚陆瞟了眼箱子里花花绿绿的课本封面,非常嫌弃地皱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司予双手合十做了个哀求的手势,眼巴巴地说:“戚先生您说话管用,万一没人来上课,我不就失业了嘛!”
“不……”
“我来我来!”
戚陆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告奋勇的林木白打断。林木白单手抱着滑板,冲到两人中间撸起袖子,急吼吼地说:“我来送书!”说完还给司予抛了个媚眼。
司予冲着林木白干笑两声,给他使眼色让他滚一边去,他这儿正在敲壳,林木白来瞎捣什么乱!另一方面,他确实存了一些私心,戚陆在村子里威信极高,只要他肯发话,来上课的人肯定少不了。
但朴实的村长大人显然不是个会看眼色的,以为司予在挤眉弄眼热情回应他的主动,于是笑得更加殷勤。
司予:“……”
戚陆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刚才还算得上平和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含在嘴里的“不去”拐了个弯,说出来就成了“我去。”
“真的?!”司予喜出望外。
林木白锲而不舍:“戚哥还是让我去吧!司予的事儿就是我的……我走了你们聊。”
林木白话说到一半,戚哥突然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嗖嗖的都是冰渣子,他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戚哥认了个爸爸之后怎么变得这么喜怒无常,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赶紧夹着屁股溜了。
“真的?”司予又问了一遍。
“嗯。”戚陆面无表情,脚尖在箱子上踢了踢。
“后天上午八点半,还在原来上课的地方,戚先生要让大家多多来听课喔!”
“嗯。”
“那麻烦戚先生了,”司予眨眨眼,“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他说完这句话就跑了,戚陆拎着一顶小黄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拱桥那头,突然就想起棉拖鞋上绣着的那只兔子。
总是蹦来蹦去,不安分。
他垂头笑了笑,单手就把那一大箱子书轻轻松松地拎进屋里,捻了个小纸人,让它去送课本。
小纸人接下指令,毫不费劲地把箱子背起来。它就只有一个拇指大小,背着比自己体积大几千倍的东西却没一点吃力的感觉,甚至还快活地转了两个圈。
“去吧,”戚陆摆摆手,“不要被他看见。”
小纸人点了点头就往外走,戚陆在躺椅上坐下,戴上金框眼镜,从手边拿起一本线装书,但小锤子在胸膛里敲的咚咚响,他怎么也静不下心。
他翻一页书,书页里突然跳出厚脸皮的司予,没羞没臊地问——我也要出去玩儿,戚先生不送送我吗?
他又翻一页书,司予插着腰耍赖——二十三岁半也要送!
一切都乱套了,戚陆用力闭了闭眼,再翻过一页,司予又出现了,振振有词道——戚先生您说话管用,万一没人来上课,我不就失业了嘛!
失业?如果他失业了……
“等等!”
戚陆的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出声拦下了小纸人。
小纸人刚走出院子又拐回来,扭了扭脖子表示疑惑。
戚陆抬手摘掉眼镜,又按了按额角,沉声说:“我来,你去看着小福,别让他玩疯了。”
小纸人点点头,“啪”地把箱子扔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滴溜溜跑出门找小福去了。
第37章 木剑
司予穿过一片农田,去了一趟黎茂家,房门没关,里面没有人。
他站在门边想了想,猜黎茂可能会在一个地方。
浓雾弥漫的村口,公告牌边站着一个青年,左手食指缠着绷带。
天阴了,司予手机上刚刚接到暴雨黄色预警。
风渐渐大了起来,从黎茂宽大的衬衣领口灌进去,单薄的上衣被撑出一个鼓胀的形状。
司予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阮阮来找过你了?”
黎茂看着村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嗯。”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司予皱着眉,仔细斟酌措辞,“她也……很在意你。”
“找她?”黎茂发出一声嗤笑。
司予下意识为戚陆辩解:“是因为戚陆不允许吗?你不用担心这个,戚陆不会……”
“不是,”黎茂侧过身,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后才有的惨白,声音虚弱但平静,“戚哥没有错,他是为了我们好。”
“那你怕什么呢?”
“她不管有多在意我,都不会留在我身边的。”黎茂垂下眼眸,笑了笑。
司予静默片刻,不再多问,而是把消炎药递过去:“给你这个,阮阮说你手伤了,这是药。她还让我转告你,不要再写自己的名字了。”
黎茂愣在原地,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如同风化般僵住,嘴唇霎那间变得毫无血色。
足足过了十多秒,他才低低地“哦”了一声,接过药往村子里走。
司予看着青年清瘦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再等她了吗?以后都不等了吗?”
黎茂完好的右手抬起,两指间夹着那板药片轻轻摇了摇。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很轻,司予差点儿就没听清。
“不等了,我等的人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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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茂走后,司予独自在村口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闷得他喘不上气。
他和黎茂阮阮不熟,连萍水相逢的情谊都算不上,但他还是难受。
他不知道阮阮和黎茂间发生过什么,但或许他们真的错过了。
黎茂不会再来等阮阮,阮阮也不会再来古塘。
这世界上没有结局的故事太多,他终究只是个局外人,再多感慨都没有用。
司予百感交集,靠着公告牌站了一会儿,直到天空滚过一声闷雷,两秒后,一道闪电划过,林中瞬间亮如白昼。
他回过神来,抬头才发现乌云密布,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回家路上,恰好遇见了小福和卢伟他们几个孩子在水塘边打闹,卢伟拿着一根小木棍哼哼哈嘿地摆弄着,小福兴奋地嚷着“快跑呀快跑呀”。
“就要下雨了,”司予站到水塘边,“大家快回去吧。”
“哥哥!”
小福看见司予,立马往他怀里扑过来。
司予蹲**接住小福,小家伙闹起来就没数,额头上都是汗,刘海湿漉漉、软趴趴地搭着。
“累不累?”司予问。
“不累!”小福举着手高声回答,“卢伟哥哥有剑,小朋友快快跑!”
“看我的剑!”
卢伟挥着小木棍一舞,小福和小兔他们四散跑开,喊着“快跑呀快跑呀!”
小家伙们疯玩起来还真收不住,司予无奈地笑笑,但天边乌云滚滚,必须把他们都送回家。
于是他故意板着脸,对卢伟说:“老师先把剑没收了,明天再还给你。”
“啊……”卢伟苦着脸,把树枝交到司予手中,不放心地叮嘱,“老师明天可一定要还给我啊!”
“还是扔了吧……”小兔在一边怯怯地说,“阮阮老师说剑是坏东西……”
“阮阮?”司予猛地一惊,拉过小兔,问她,“阮阮老师和你们说什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卢伟抢先回答,“阮阮老师给我们看了一把剑,硬硬的,木头做的,还说以后我们如果看到这个剑就要跑!跑的很快很快很远很远!”
小福趴在司予背上美滋滋地求表扬:“哥哥,小福是跑的最快的,小福还会飞!”
司予反手摸了摸小福的头,接着问卢伟:“卢伟,你告诉老师,你看到阮阮老师那把剑长什么样子的吗?”
卢伟皱眉想了想,摇摇头说:“没看仔细。”
“是一把木头做的剑,”小兔小声补充,两只手掌比了一段成年人小臂的长度,“这么长,好像还刻了一个字,但是我也没看清楚是什么……”
司予心脏“砰”地跳了一下,他抱起小福,温和地说:“没事儿,老师就是随便问问。要下雨了,大家快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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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把几个小孩送回家,又抱着小福回到43号房。
铁门没关,戚陆在等着小福回家。司予抱着小福进了院子,戚陆听见声音出来接,小福扭着身子从司予怀里跳下地,手舞足蹈地和戚陆说:“主人!小福和卢伟哥哥在玩剑!好好玩!小福跑得最快!”
戚陆看见小家伙浑身是汗,不悦地拧起眉,训斥的话刚要出口,又见到小家伙兴奋的不行,小脸蛋红扑扑的,眉心的褶皱还是放平了。
“嗯,去洗澡,擦干。”
“好哟!”小福在原地转起了圈,拍着手说,“洗澡洗澡!小福洗澡!”
司予轻笑出声,拿小木棍点了点地:“快去吧。”
“主人!”小福瞅见小木棍,献宝似地汇报给戚陆,“这就是我们的剑!木头做的剑!看见木剑就要跑!跑远远!”
戚陆闻言脸色骤变,抓着小福的手,把小家伙带到自己身后。
司予没有忽略戚陆细微的神情变化,他耸耸肩,把剑随手丢到一边的花盆里,无所谓地说:“只是根木头。”
“麻烦司老师送小福回来。”戚陆转眼间又恢复如常,语气平淡地说。
“不客气,”司予笑笑,“那我先回去了。”
戚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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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滚滚,风雨欲来。
司予给阮阮打了个电话,但显示对方已关机。
他冲到房中,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本手册和桃木剑。
木剑?阮阮手中怎么会有一把剑?
结合之前种种线索,他总觉得阮阮的剑和他的这把剑,似乎有着什么关联。
几个小孩的描述太过模糊,他不能确定阮阮的剑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卢伟说,阮阮让他们看见这种木剑就要跑,跑的越远越好。
司予双眸发沉,他拿桃木剑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但皮肤完好如初,一点伤痕都没有。
一把木头做成的剑,别说是伤人,恐怕连菜都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