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努力维持着平和的风度,但眼珠子只敢往自己脚背瞟。他一抬眼,视线就对上戚陆的喉结,喉结下是一丝不苟的衬衣领口,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和戚陆间的空气变得很紧张,像是一张蓄满力的弹簧网。但这种紧张感和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截然不同,司予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大概是,他突然觉得热?
“玩够了,回家。”戚陆敲了敲小福的脑袋,率先打破微妙的沉默。
小福朝司予张开双臂:“哥哥抱!”
“不许娇气。”戚陆皱着眉呵斥。
小孩子对大人间的气氛总有着敏锐的直觉,小福觉得主人现在心情很好,于是也放肆了起来,抓着戚陆的手臂,手脚并用往上爬,嘴里嚷嚷着:“主人抱!主人抱抱小福!”
戚陆无奈地摇头,抱起小福,说:“下不为例。”
小福趴在他肩上咯咯笑,像只偷到饼干的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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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陆抱着小福走在前面,司予跟在后头。
月光洒了一地,把戚陆的影子拉出长长一道,司予在他身后踩着他的步子玩,戚陆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他的影子和戚陆的影子叠成一道,戚陆比他高,肩也比他宽,他的影子被戚陆的盖住,就好像……他被戚陆抱在怀里一样。
司予被自己脑子里凭空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紧甩了甩头。
戚陆单手托着小福,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随着步伐前后摆动。
司予搓了搓掌心,想着人的手怎么能那么凉呢?戚陆指尖怎么会一点热度都没有呢?
他悄悄伸出一根食指,让这根食指的影子钻进戚陆掌心。
——反正他手热,分一点给戚陆也行。
小福趴在戚陆肩上睡着了,小黄帽松松挂在头上,他咂咂嘴,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话。
司予忍不住笑出了声。
戚陆这个人,骨子里刻着自负和清高,表面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实际永远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
但也是这样的他带大了小福,手把手把小福教成了一个善良、坦率、无忧无虑的乖孩子。
司予看着戚陆的背影,突然间觉得,啊原来戚陆也是个……坚实可靠的男人。
月光洒了一地,司予跟在戚陆后面,踩着他的步子走。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蹦出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花朵他都分给了戚陆一朵,如果戚陆手凉,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热分给戚陆一半。
第19章 毛线团
戚陆抱着小福回了43号房,司予坐在草坪上看林木白玩滑板。
突然来了个观众,林木白耍的更起劲,在桥面上溜了两个来回,又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圈,稳稳落地后张开双臂、扬着下巴,一脸骄傲地半闭着眼。
但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唯一一位观众的掌声,转眼一看才发现司予眼神直愣愣的,瞳孔毫无焦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木白抱起滑板,三两步跑到司予跟前,在他肩上搡了一下,问他:“你看没看我!”
“啊?”司予眨了眨眼,眼神缓慢地飘忽两圈,这才悠悠地转到林木白身上,“啊?哦哦哦,看了,我看了!”
“……你看到什么了?”林木白故意问。
“那个……”司予砸吧两下嘴,“今晚月色不错哈……”
林木白冷哼一声,一屁股在司予身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两腿随意地伸直,上半身后仰,咂咂嘴惋惜地说:“我刚刚姿势特帅,你没看见真是亏大了!”
司予没接话,他像是有什么心事,曲着腿,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打着节奏。
林木白陪司予坐了会儿,山那边飘过来一片云,轻飘飘地盖住了月亮半边脸,林木白打了个哈欠:“我回去泡脚睡觉了。”
“哎!”司予突然叫住他。
“干嘛?”林木白回头问。
“嗯……”司予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忽,食指在腿上飞快地敲了几下,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似的,语速飞快地说,“戚陆电话给我个。”
林木白没听清,一脸茫然地问:“什么?”
“戚陆……”司予像是被扎了个洞的气球,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口气全泄干净了,嗫嚅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口。
“气哭?”林木白瞪着眼睛,伸长脖子往司予这边靠,“你哭啦?”
“哎我去!”司予被这猝不及防凑过来的一张黝黑大脸吓着,屁股连忙往后挪了几寸,哭笑不得地说,“什么和什么啊……”
林木白挠挠头:“我这不是没听清吗。”
司予被他这么一搅和,刚刚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害臊和心虚也被搅和没了。
他有什么可紧张的,戚陆是他邻居,两人房子挨着房子、卧室靠着卧室的,再加上小福这层关系,他找林木白要个联系方式不是合情合理嘛!
司予舔了舔发干的嘴皮,仍是不免有些忐忑,问林木白:“我说戚陆,你把他手机号给我一个。”
“哦,戚哥啊……”
“那什么你别多想啊!”林木白咬在嘴里的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司予吧啦吧啦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给打断,“马上就开始上课了,小福也是我学生,我这个是统计学生家长联系方式,是、是每个老师都会做的事儿,知道没?”
林木白莫名其妙:“……戚哥他不用手机啊。”
司予一哽,差点儿没把舌头咬断:“……不给就不给,你编这理由也太蹩脚了。”
他就不相信现代社会还能有不用手机不上网的人?林木白这家伙和他瞎扯什么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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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白脸对黑脸、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响。
林木白摩梭着下巴,用审视的眼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司予,怀疑是不是村子里哪个鬼上他身了。
他觉得司予今晚很奇怪,刚才和戚哥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耳朵红了吧唧,和前天吃的虾子似的;嘴里又尽说一些听不懂的怪话,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实在是让妖迷惑。
还要最关键的一点,他刚刚表演了精彩的空中滑板,司予竟然不看他?这可就太不对劲了!
根据林木白这小半个月的观察,他认为司予是非常崇拜他的,否则为什么成天给他做饭?
小鹿曾经说过,人类世界有个说法,你崇敬谁才会为谁进厨房。小鹿活了一千多年,见多识广,说的话准是没错。
既然司予这么崇拜他,没理由不看他展示精彩绝伦的滑板技巧!
真相只有一个——
林木白大拇指在下巴尖上兜了一圈,认为他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司予确实被鬼上身了!
“说!”林木白大喝一声,“你鬼鬼祟祟打听戚哥干嘛!”
司予本来就心慌,被他这么一喊更是吓了一跳。别说林木白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他干嘛吃饱了撑的突然想知道戚陆的电话号码。
“没、没什么,”司予故作镇定,站起身就要走,“太冷了,我睡了。”
林木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打量了一遍,又凑近在他脖子边嗅了嗅,没闻见什么别的味儿。
司予眼神闪躲,用力挣开林木白就往屋里跑,脚步有些慌乱。
林木白更觉得不对劲儿,前段时间他才刚做了个妖口普查,村里妖多鬼少,妖是生灵化形,上不了人身,只有鬼才能做到。
村中一共有三头鬼:第一头生前得了抑郁症割腕自杀,死后成了个抑郁鬼,尝试过不下一百种自杀方式,最近两年想了个新办法——成天把自己关屋里,企图自己饿死自己。抑郁鬼每隔两个月出来暴饮暴食一餐,吃完抹抹嘴接着回去抑郁,这会儿离他出来吃饭的日子还差十来天,可以排除他的作案嫌疑;第二头鬼生前是个殉情而死的大小姐,深居简出的,整天就知道蹲屋里哭啊哭,哭的半个眼珠子耷拉在眼眶外边,她哭累了就绣绣花,绣一会儿再接着哭。林木白下午发现自己有件裤子破了,刚送她那儿去让她帮着给缝补缝补,这会儿她应该边缝裤子边哭,也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排除来排除去,只剩下最后一头鬼——就是那个天杀的林晓平!
林晓平这厮觊觎他戚哥已经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儿了,整整有一百年了!他死前是一臭读书的——按林晓平自己的话来说,是个知识分子。因为这家伙喜欢男人,于是被族人架在火上活活烧死。他成了野鬼也不消停,人模狗样一读书人,脑子里成日就想着怎么勾搭上戚哥,怎么给小福做爹。
林木白忿忿地一捶手掌心,心想这可不成,林晓平该不会为了得到戚哥不择手段吧?司予这个人类长得那么漂亮,林晓平就上了他的身,企图用司予的身体去亲近戚哥?
林木白越想越可怖,一阵风吹来,他浑身哆嗦一下,这才发现背后全是冷汗。
他绕着一棵树转了几圈,急得手指尖冒出了几根细长树枝,想着这事儿必须报告给戚哥,不然……不然万一戚哥真被“司予”勾搭走了,那谁给他做饭啊!
他狠狠一跺脚,快步朝43号房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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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回家后先冲了个澡,本想着顺手洗个衣服,但屁股一沾沙发就开始犯懒。
他伸了个懒腰,想了想脏内裤和袜子攒了四条,要不凑够七条再一气儿洗了得了,不然多费水。
司予躺在沙发上,昏黄夜灯照得人昏昏欲睡。
今晚那只丑了吧唧的蝙蝠没来,估计是进不来。白天小福待在这儿玩了一天,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小蝙蝠找不着路会不会着急。
丑蝙蝠成天晚上往他屋里跑,冷不丁今晚没见着,司予还有点儿不习惯。
他在心里笑自己脑残,不来最好,这么个丑东西,最好再也别来家里吓唬他。
司予翻了个身,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摆着的那朵小黄花——他刚在水塘边摘了两朵,一朵被戚陆拿走了,现在只剩这一朵。
他一只手臂枕着脑袋,空调开着28度制热,暖黄灯光把眼皮照的沉甸甸。司予半闭着眼,半梦半醒间恍惚看见一双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的手。
那双手拿着一方黑色手帕,丝质布料摊在他掌心,仿佛和他的每一条掌纹都无比熨帖地契合。他仔细地拈起一朵黄色花朵,那朵花很小,细嫩的花瓣上还沾着傍晚时分的露水,泥土香气未散。
他把花朵放进黑色帕子的中心,再把四个角依次往里叠好,司予急得大喊一声“那是我的花”。那人俯身靠过来,他带着黑色兜帽,司予看不见他的脸,只瞥见他嘴角挑出一丝轻而薄的笑意。
“被我抓到,就是我的了。”那个人贴在司予耳边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唇息扑在司予耳垂,触感冰凉。
司予被冻得一个哆嗦,一个激灵后睁开眼醒了过来。
茶几上手机“嗡嗡嗡”震动着,司予用手背贴着额头,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短暂又无厘头的梦,只觉得喉咙发痒。
他舔了舔嘴唇,捞起手机一看,是范天行的电话。
“范局。”司予接起电话。
“小司啊,”范天行乐乐呵呵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最近局里事儿太多,都忘了给你打电话,你在村里怎么样,适应得如何?”
“还行。”司予把手机夹在耳朵和一边肩膀中间,踩着拖鞋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大家人都不错,也挺热情淳朴的,就是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了?你说说看。”范天行关切地问。
司予一五一十地把这段时间觉得困惑的事儿都和范天行说了,包括村子过度封闭,村民们对外面似乎有种天然排斥,死也不愿意踏出村一步;包括他刚来那几天,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外星人,好像他不是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似的;包括村子里没有任何商品交易,没有商场没有集市没有店铺什么也没有,他到现在吃喝都靠冰箱里原本就有的那些东西……
范天行很有耐心地给司予一一解释。
司予夹着手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分出一半的精力在想戚陆。
想戚陆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想这个漂亮得过了分的年轻人就像一团纠缠着的黑色毛线团,在司予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痒痒,非要亲手把这个毛线团解开理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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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天行像是察觉出了司予的心不在焉,问了一句:“臭小子,听没听呢?”
“听着呢听着呢!”司予甩甩头,回神道。
范天行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司予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什么古塘脱离现代社会太久,政府想来想去,觉得最妥帖的方法还是先招教师进村,教会村民们一些基本生活技能和常识;什么村子的生态就是过度封闭,他们会定期送生活物资过来给司予,小司你就只要安心教书就行;什么政府已经给家家户户都配备了手机、电视机这些日常电器,不过村民们似乎还是很排斥“外面人”给的东西,基本不怎么用他们送来的科技产品……
司予一边听着一边敷衍地“嗯”几声,最后范天行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司,你任重而道远呐,我们非常相信你,对你期望很高啊。”
司予:“谢谢范局,我努力。”
范天行接着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太少了,愿意进山做教师,这种奉献精神,我们很感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