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有一些温情的时刻。有时候王春回来得早,没有喝醉,也会带点小玩具,乐呵呵地陪黄青青玩一会儿。
只是这些时刻实在太少,像阴天夜晚的星星,黄青青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在往昔的记忆中翻找出少得可怜的一星半点。更多的时候,关于王春的回忆都带着灰色的阴霾。
黄青青长大一点后,王春进了监狱,她反倒松了口气。
“他出狱之后,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有些烦躁。”黄青青双手掩面,“我甚至在想,如果他能一直被关着,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好了——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既然没有做好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做好女儿?”祝弃反问。
黄青青苦笑了一下,神情却舒展了许多。她沉默片刻,方继续道:“他出来后,没有钱,没有正经的工作,也不再年轻了,那些朋友没一个愿意帮他的。他就来找妈妈要钱。一开始,他还躲着我,结果被我撞到一次。妈妈的脸都被气白了,嘴唇都在哆嗦,他则在大声嚷嚷,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当时非常愤怒,直接冲了上去,举起凳子要打他。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窗玻璃上映出的,我自己的脸。
“我跟他长得那么像。哪怕我这样讨厌他,恨不得他一直蹲在监狱里不要出来,恨不得他从未存在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我与他血脉相连。”
祝弃偷偷看了看黄青青,想看出她到底哪里跟王春长得像,却失败了。
“可能是因为我拿起了凳子,他没有冲我嚷嚷,只是看了我很久很久,最后像是害怕地哆嗦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黄青青道,“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自己一定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要尽我所能去帮助别人,好像这样我就能摆脱‘父亲’带给我的原罪。我没改名之前,名字里有一个‘飞’字,于是我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小飞侠’,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一个好人。再之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回想起两人的相遇,祝弃似乎依然能感到一丝痛楚,“嘶”地吸了口凉气,问道:“你现在跟他有过接触吗?”
“就这几天,他找过我几次,说什么自己重新成为了记者……嘿,说什么记者,不过是狗仔而已。对了,他一直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找到了一条大新闻,还说会成为一个让我骄傲的父亲。哈,结果现在躺到了病床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祝弃隐蔽地看了元岳一眼,发现元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对,他微微一笑,对黄青青道:“不要紧,我守在这里,没有人敢乱来的。”
黄青青沉默片刻,问:“元岳大佬,您跟我说句实话,他、他这是不是罪有应得?”
祝弃的心提了起来,真怕元岳耿直地点点头,告诉黄青青“他手机里全是当红女明星的**”。元岳只是淡淡道:“他有罪与否,不应由某个人定夺。”
黄青青咀嚼着这句话,轻轻点了下头。
祝弃原本以为,元岳说自己会守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黄青青安心。孰料天色渐暗,他便干脆让黄青青离开,自己则一副准备彻夜守在这里的架势。
黄青青自然不好意思就这样把王春抛下,祝弃道:“你妈妈应该还不知道吧,早点回去,别让她担心。”
这句话击中了黄青青的软肋,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说了句“谢谢”。
“咱俩谁跟谁,过命的交情!”祝弃说着,朝黄青青一摊手,“嘿,守夜费结一下呗?”
黄青青潇洒地摆摆手:“先欠着!”
这时,元岳已经叫了辆出租车。送黄青青安全离开后,他返回病房,四下打量一番,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地一点点洒在地面上。
“这里面……是什么?”祝弃小声问,生怕自己的气息弄乱元岳的布置。
“草木灰。”
“这是驱邪的道具?”祝弃好奇,“难道鬼物碰上,就会现形?”
“哦,不是。我从电视上看到的,这样一来,如果有人走过去,就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脚印。”
第109章 医院惊魂
祝弃被噎得一顿,可看元岳的表情,居然是认真的。
“走廊里有监控,如果有人过来,应该会被拍下吧?”祝弃小心地问,“而且,待会儿护士过来,咱们怎么跟人家交待?”
元岳沉吟片刻:“……也对哦。”他落寞地看着地上的草木灰,又道:“那我把它们扫掉。”
祝弃看到元岳如此失望,居然心头一软,道:“倒也不必,万一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元岳又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又在病床之间系上细线,拴上了一些铃铛。这一次,祝弃明智地什么都没有问。
王春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据医生说,他的身体与精神都长期处于高度疲惫状态,一时半会儿还无法醒来。
祝弃与元岳守在病房里,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差事,但两人在一起,便都心满意足。可惜快乐是时光总是那样短暂,俩人好像也没说几句话,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只是比起白日多了几分安静。
这里是个充满矛盾的地方,穿过一段又一段的昏暗的走廊,透过那些惨白的灯光,能同时看到死亡与新生、欢笑与泪水、希望与绝望,那些交织而成的悲欢离合,构成荒诞而又现实的人间底色。
两名小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电梯,电梯里已经有一位乘客在,身着一身长风衣,口罩遮住大半脸庞,垂着头站在角落里。
小护士们目光扫过那人,并没有停留,依然沉浸在之前的话题。
“你说的是真的吗?咱医院真有这么邪门?”长发的小护士既好奇又恐惧。
“那还有假。”短发的小护士掰着手指头,“除了刚刚给你说的走廊的哭声,第二个,是‘会飞的头’。就是说,有时候一个人走在走廊里,你会听到有东西跟着你。但是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东西,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往上看。因为,一旦你抬头,就会看到一颗脑袋,正飘在你头顶死死瞪着你!”
“啊!”长发小护士发出一声惊呼,娇嗔地拍了同伴一把,“然后呢?第三个怪事是什么?”
“据说以前有个病人,因为没钱治病了,就一直在病房里叹气。后来他回家了,可是一个病房的病友们依然能经常听到他叹气的声音。所以,要是你查房的时候听到奇怪的声音,一定要装作听不到。”
长发小护士抱住双臂抖了抖,又问:“还有呢?最恐怖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嘛,就是咱们的太平间了。”短发小护士卖了个关子,“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太平间门口挂了一串铃铛吗?”
“哦,我也发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挂上去的。”
“我跟你说哦,其实这里面有讲究的!有段时间,大家走路的时候,脚脖子会凉飕飕的,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平地摔跤。后来请了位大师来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
“原来,是有一个故去的患者还以为自己没死,从太平间爬了出来,趴在路口,遇到一个人,就伸出手……”短发小护士突然伸手在长发护士身上抓了一下,“这样抓一下!”
“呀!!!”长发护士发出尖叫。
短发小护士哈哈大笑:“哈哈,被吓到了吧!没关系啦,后来,那位大师在太平间门口系了一串铃铛。他说,如果有什么从太平间出来,铃铛就会附在那东西的身上,以后只要听到铃铛声,远远地避开,就不会有事情了!”
电梯门开了,长发小护士一边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一边同短发小护士一起离开。伴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还有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齐渐渐远去。
电梯门关闭,继续上行。再次打开时,长风衣迈步走出电梯。
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空旷的走廊上,响起一个清脆的脚步声。
“哒、哒、哒。”
声音在雪白的墙壁间回荡,灯光下映出一道细而长的影子。
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那人似乎有些迟疑。
医院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四周是那样安静,甚至让人怀疑,这里的活人是不是只有自己。
“呜——”
若有似无的哭声传来,那人身子一僵,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不过是走廊尽头一扇未被关好的窗。
轻轻地松了口气,那人笑自己的精神太过敏感,然而继续走了几步,另一个声音让刚放下去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那声音犹如飞蛾在扑动翅膀,轻微到几不可闻。可是当那人停下脚步,悉悉索索的声音也立刻停止。
难道是错觉?
那人睁大了眼睛,前后左右巡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声音再次响起。那人僵立原地。这次的声音,距离自己极近,几乎是贴在身上。
那人发出一声恐惧的抽气,拔腿就跑。“哒哒哒”的脚步声愈发急促,穿过长长的走廊,敲响令人胆战心惊的亡命节奏。
终于来到目的地,那人急促地敲了敲房门,拧开门把手,仓皇地进入门内。
王春正在病床上沉睡。
那人长久地望着王春的脸,目光中闪过无数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人快步向前,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
“咦?”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人慌乱地四下张望。然而房间之内,除了自己与床上昏睡的王春,哪里还有第三个人?
难道,这家医院……真的闹鬼?
“啊!!!”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放声尖叫,转身想逃,可是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房间内顿时铃声大作。
鬼、是鬼抓住了自己!!!
失去重心的她重重跌倒在地,雪上加霜的是,一蓬细灰扑面而来,落入了她的眼睛与鼻子。她大声咳嗽着,双目被刺激得通红流泪,狼狈地趴在地上,还在努力挣扎着,想要逃出门外。
房间内,似乎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就在极度恐惧与绝望之际,病房的门开了。
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犹如天堂的光辉,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披光而来。在她模糊的泪眼中弯下腰,向她伸出援手。
“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跪上了?”祝弃诧异地说着,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咦,竟然是你?!”
第110章 出乎意料
病房中,祝弃递给坐在病床边哭泣的女子几张纸巾,看着对方哭得梨花带雨,默默地移开目光。
元岳已经解除了隐身术,假装刚从门外走进来,此时正注视着地上的铃铛与草木灰。沉默片刻后,开始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
“咳。”祝弃干咳一声。女子惊得原地蹦了一蹦,睁大一双带泪的杏眼看向祝弃,尽显楚楚之态。
“你比电视上更好看。”祝弃干巴巴地赞美道。
其实他有点尴尬,眼珠子不知道该怎么放。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看过人家一些极为私密的照片……
女子则是呆呆看着祝弃的脸,片刻后如梦初醒,急忙用纸巾擦去脸颊的泪珠,朝祝弃露出一个略带羞涩而明媚动人的微笑:“谢谢。你认识我呀?”
“俞瑜嘛,大明星!”
可能是祝弃的语气过于殷勤,元岳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直截了当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估计从没有男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这位正当红的女明星说话,她怔了怔,目光游移地望向病床上的王春。
“你想杀他?”元岳问。
俞瑜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怎么会想杀他呢?我只是……只是来看看他,对,看看他。”
元岳皱眉:“看望病人,需要带刀子吗?”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刀子?”俞瑜吃了一惊,低头看见自己攥在手心的小刀,这才恍然大悟,连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在路上买了果篮,想着医院不好削水果,所以就买了把水果刀。你看,刀子这么小,真的只是切水果用的!”
“那水果呢?”元岳追根究底。
“忘记了。”俞瑜理直气壮道,“毕竟太沉了嘛。我把果篮放在路边,想休息一会儿继续走,结果就忘记拿了。刚刚才想起来的,对了,我的手都被勒红了,现在还有印子呢!”
元岳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这样就能说服我?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傻子?”
“噗嗤。”祝弃没忍住笑。元岳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而对俞瑜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报警了。”
“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祝弃跳出来做和事佬,“人家可是大明星,跟这个小狗仔会有什么牵扯?一定都是误会。”一边说,他一边朝俞瑜眨了眨眼:“我这位朋友,就是心直口快,认死理。唉,偏偏他还跟公安局的汪队是哥们,三天两头的就要麻烦人家……”
“我说的都是真的!”俞瑜欲哭无泪,眼泪再次在眼眶中打转,“唉,我怎么就变成杀人犯了呢?我没有理由杀人呀!”
“你有。”元岳顿了顿,低声道,“我们看到了王春手机里的东西。”
俞瑜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她微微蹙起眉头,探究地注视着元岳。此时的她身上已经没了那些脆弱与激动,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