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衍,唐国的开国皇帝,原是前朝秦王世子,后因昏君无道,又受奸人诬陷差点被满门抄斩,遂发动了华盖之变,登基为帝。
他也是,楚桑的父皇。
这个名字在楚桑酒醉之后,时常提起,有时候他叫得咬牙切齿,有时候又叫得情意绵绵。
星如不知他与楚令衍之间有何牵扯,但人世间的情爱总归只有那么几种。
距离唐国的那些旧事,早已过去千年,楚令衍转世都不知道有几回了,如今是人是畜尚不好说,想要在茫茫众生中找出他来,除了依靠天命文书星如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他起初到长秋宫中偷看天命文书便是为了楚桑,可他没能在天命文书上找到楚令衍的轮回转世,好像这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曾存在过,之后他没能忍住心中强烈的**,又在上面查了姬淮舟的名字,然结果都是同样的。
这才有的后来他甘愿随着风渊一起前去九幽境一事。
星如抬起头,打量了习谷一番,轻笑了一声,说道:“从前我常常好奇你是因为何事进了无情海中,如今总算觉得应该是不能冤枉你的。”
习谷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从星如要偷看天命文书的那一日起他就猜到总有一日他会知道风渊便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所以他曾委婉提点过风渊要看好天命文书,但看样子还是让星如得逞了,只是没想到风渊上神最后只罚了他在太玄池捞珠子。
他笑了笑,也不生气,反而莫名对星如说了一句:“他不会认出你的,星如。”
习谷这话说的或许是对的,风渊如今这样纵使知道了自己欠下一桩情债,也没有半点要生出情爱之心的意思,他始终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冷若霜雪的上神。
星如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掰扯这些,他盯着习谷,冷冷问道:“那只眼睛呢?”
习谷道:“已经不在了。”
星如怔住,整个人颤了一下,死死瞪着眼前的习谷,眼睛很快就红了。
窗外映月花都在沉睡之中,长日掠过琉璃飞檐,七彩华光映着悠悠浮云。
“我没有骗你,我要它也没什么用,”习谷叹了一声,问他,“星如,你知道那一日你在无情海中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星如没说话,习谷便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只眼睛生出了神魂,在你即将要魂飞魄散的时候护住了你,后又代替你修补了天魔封印,这才惊动了风渊上神前来无情海中,你如今也是知道的,那毕竟也是上神的一缕神魂。”
风渊前来无情海时,看到的正是那缕神魂殉身的最后一幕,那缕神魂在消散前回头向星如倒下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散作漫天星芒,消失于天地之间。
习谷捡起盒子,将星如掩藏在土堆后面,于是他与风渊之间多了一番牵扯,而星如,虽最终没能修补封印,但天界得知他有这番觉悟,且他在无情海中刑期已尽,就召了他来天界做神仙。
习谷接着说道:“那个人确实很爱你,明明只是一只眼睛,却在无情海那样的地方也生能出神魂来,不知他在取下这只眼睛的时候,寄寓了多少爱意在上面。”
星如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的,他背过身,看向窗外,眼睛瞪得大大的,上面很快蓄出一层薄薄水雾,他许久都不敢眨眼,所以也不曾落泪,他问习谷:“你见到的那缕神魂,是风渊上神的样子吗?”
“不是。”
眼泪从这么、也不算突然地从眼中落了下来。
他与他之间的缘分好像总是这样,冥冥之中差了点什么,所以他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法见到,所以他们一直在错过。
习谷平静地说道:“我很对不起你,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谁不想从无情海中脱身呢?”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已落定。
即便他现在与风渊说了这些,他会信吗?
“师尊。”习谷忽然开口叫道。
星如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回过身,就见了风渊上神站在帘外,一袭白衣胜雪,风华浊世。
“我在跟星如说话。”习谷解释说。
风渊看了一眼星如,小妖怪脸上还有些水痕没有擦干净,或许是刚才与习谷在一起说起某些伤心的往事,他收回目光,对习谷淡淡说道:“你该疗伤了。”
“我这就来。”
“那我先走了,星如。”习谷冲星如挥了挥手,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脚步轻快地向着风渊走过去。
星如站在原地,他看到风渊抬手为习谷挽起碧色纱帘,恍惚着好像又看到了殿下的影子,可已经不是他的殿下了。
他真的是他吗?他还能再变回他吗?
天外天上飘了几朵祥云,那的雪白云朵压得极低,上面仿佛撒了一层细细的金粉,光影婆娑。
映月花向着两侧拂开,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习谷跟在风渊身后,叫了一声:“师尊……”
“何事?”
习谷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与风渊说道:“星如仙君好像很喜欢师尊。”
风渊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习谷后面的映月阁。
习谷似是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垂下头去。
第12章
星如一个人从紫微宫回到千桃园中,无所事事地坐在树下,他如今来了这天上,日子过得却是与在无情海中并无太大的不同,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然。
若不是知道了风渊上神历劫一事,他该这样持续很长一场时间,将来可能偶尔从天上偷偷下去,找一找他的殿下,一日复一日的这样耗着年月,直至某一日羽化湮灭。
他身上带着幻海之雾留下的梦障,神魂亦有损伤,想来活得不会太长,也不会有转世来生。
他来天上后,天帝剑梧就命他看守这园子,到现在连个桃子的影子都不曾见到,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究竟是守什么的。
天界的天气似乎总是不错,星如枕着胳膊仰头躺在这一地落花上,望着头顶这片天外天,飘了几丝浮云,轻风拂过,花雨飘摇,悄然落下。
当年啊当年,当年的旧事除了他还会有谁在记得呢?
星如闭上眼,黑暗中有一些黄黄绿绿的光点,它们不停地游动,后来逐渐融合在一起,世界在某一瞬间安静得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那一刻想着,如果,他是说如果,他现在就去找风渊,跟他说当年他下凡历劫时,曾与他有过一段情缘的是自己,他会如何?
他会想办法记起那一段往事吗?会早一点变回他的殿下吗?
他或许真该与风渊上神说个明白,他若是不信,自己就把他拖到天命文书前,再剖一回心,取出一点心头血,涂抹在天命文书上,这样总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极好,当即就想冲进紫微宫中与风渊说个明白,但随即想到这个时间风渊身边必然还有他人,他去了多半是要被直接赶出来的。
星如睁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幼年时候总觉得,这天底下除了姬淮舟不准的事,就没有什么自己做不成的,后来,他慢慢发现,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救姬淮舟从伽蓝塔中出来,想让他活得长长久久。
他从来没能如愿。
直到这几日,他梳理往事,才恍然终于明白,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其实并无任何意义。
他在大胤皇宫中的数十毒箭,他在伽蓝塔下受的千刀万剐,他在无情海中等的百年苦刑。
若硬要为它们添上一笔意义,或许正是因为他受的苦太多,上天都看不过去,愿意给他这么一点点微薄的缘分,使他能够在这些苦难的尽头,重新见到他。
他伸出手,接到一片落花,只是不知他究竟还要等多久。
另外楚桑的另一桩心愿他要如何让替他完成,他在九幽境的那几日,也同样不曾得到关于楚令衍的任何消息,或许他已湮灭,又或许这个人,也是这浩渺天界某一上神。
若真是如此,上神们的历劫游戏委实有些缺德了。
星如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心中酸楚只剩下他一人知晓。
天色渐渐暗下,他起身拂去身上少许落花,沿着天河向着紫微宫缓缓走去,他还没想好等一会儿见了风渊该如何开口。
月光透过迷毂树枝叶的间隙在树下洒下零星几个光点,夜风拂过,水声潺潺,他在紫微宫外面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抬步走进去。
他曾听司泉上神说过,风渊夜间常宿于忘忧宫中,他看过紫微宫的布局图,对这里各个宫殿的方位了然于胸,轻车熟路地找到忘忧宫,宫门外面守了两个小童,那并不是正经的仙人,只是两个没有意识的小傀儡,星如略施了小法术,隐了身形,就混进忘忧宫中。
忘忧宫中一片寂然,案上的紫色琉璃香炉燃着都夷香,香气怡人,后面巨大的云母屏风上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绿孔雀,星如挽起浅黄的纱帘,轻手轻脚向内室走去。
风渊上神正在榻上熟睡,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星如走过去,低头瞧了他一会儿,便蹲下身趴在榻边,两只眼睛一直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过,风渊睡着的时候,倒很有些姬淮舟的样子,星如抬起手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拢到脑后,又拉了一缕长发来,在自己右手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地缠弄起来,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风渊还是那个风渊,他什么也没有记起来,但或许是在九幽境中星如曾亲眼见到他变作了姬淮舟的模样,所以他今日在此才能找到些微熟悉的痕迹。
星如低头看着缠在自己指尖的青丝,想着若是现在他将这位上神送进梦中,他是不是能更早一些见到殿下。
他自己都为自己的大胆给惊到了,可随即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心动了。
只是他刚一抬起左手来,睡梦中的上神猛地睁开双眼,那眼中似藏了一道凛冽的光,口中倒是颇有涵养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星如被吓了一跳,向后踉跄半步,直接跌坐在地上,因他手指上还缠着风渊的头发,这么一坐还拽了几根下来,简直是大大的罪过。
风渊凉凉道:“说话。”
自己刚才毕竟动了手,如今再说自己是过来找风渊聊聊情债的事多少有些说不过去,星如脑子转得快,马上找了一个新的切入点,他垂着头,略带着羞涩说道:“上神风姿卓绝,器宇不凡,天下无双,小仙在千桃园中第一眼见到上神的时候,就被上神的气度深深折服,近来更是为上神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天晚上实在情不自禁,偷入了忘忧宫,惊扰上神,还请上神勿怪。”
这般恶心的话,因他心中想着姬淮舟,也说出了几分情真意切。
风渊的目光在他中发丝上停留了片刻,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是来行巫蛊的。”
这是说他拽了他的头发呢,星如一点就透,仰起头对着风渊动情道:“那个……小仙见上神一人在此,长夜漫漫不免会孤身寂寞,便想着来这儿自荐枕席,不小心压了上神的头发吗,请上神赎罪。”
没想到他当年看的那些个黄册子,竟在这里有了用处,册子里主角们说完这一番话,接下来就该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他对风渊说了这番话,只盼着他不送自己去太玄池捞珠子就谢天谢地了。
“哦?”风渊低头与星如对视,小妖怪那一双眼睛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格外发亮,他一晃神好像看到些奇怪的景象,可里面的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他:“怎么个自荐法?”
这个问题就考验到星如姿势的积累,他当年与姬淮舟敦伦时,把册子上的几乎全部姿势都试过一遍,姬淮舟的话,他最喜欢的是从后面来。
也或许是为了惩罚他年轻时候太过放浪,太过肆无忌惮,所以才会后半生寥寥落落,所以他才会那么早的就失去了他。
他无由地想起姬淮舟曾经教过他的那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没有保护好他,于是就不再有了。
他眸光稍黯淡了些,却仍是那副不知羞耻的模样,说道:“上神的这个榻子稍微小了些,待会儿恐怕活动不开。”
风渊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脑袋望他,满头青色散落,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星如稍一思索,他本人并不想与风渊真的发生任何不可描述的关系,而这位光风霁月的上神恐怕也是如此。
想明白这些,他干脆豪放地扯开衣襟,厚着脸皮问风渊:“上神是喜欢什么样的?老汉推车?观音坐莲?或者老树盘根也可以?”好像他今日过来真的是要给风渊暖床的。
风渊着实没想到他口中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星如的衣襟散开,露出两侧瘦削锁骨,窝着一弯浅浅的阴影,雪白的肩头仿佛覆了一层温润的光,风渊伸出手,猛地一把将这个小妖怪从地上拉了起来。
星如顺势起身,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额头中间只差了一指,呼吸扑在彼此的脸颊上,风渊握着他的肩膀,细细端详眼前的这只小妖怪,他的眉眼好看,鼻子挺挺的,嘴巴不大,可颜色极浅,都夷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宫殿当中,风渊温热指腹在星如的唇上轻轻摩擦。
星如只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模样,某一瞬间,他受到了诱惑,嘴唇微动,小小地叫了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