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整个村庄都陷入了长眠。
人们在日复一日的梦中死去。
然而他们的尸体不会腐坏。
白天,他们就重复着之前的生活,播种,采菌,丰收,喂鸡。
夜晚来临,这些死魂就会再一次经历村子被吞噬的恐惧,会感受到身体变得僵硬,会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
而女人则是梦境的主人。
她一个人用村民编织着梦境。
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
像人无法控制自己梦中的走向一样,她也控制不了梦中的情节。
不管怎样,平静的白天、愉快的白天都会在夕阳落下后打破。
她的大壮一次次死在了她的梦里。
这是恶鬼的诡计。
他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
噩梦周而复始,恶鬼源源不断地得到了整个村子的仇恨和恐惧。
而女人一次次得知儿子死讯时的痛苦则是他最爱吃的点心。
他很快强大起来,离开了这片村庄。
只留下这个半人半鬼的女人和一村子的尸体。
不断地重复着噩梦。
山体垮塌是意外,泥石流裹挟着二十几具尸体冲向山下。
人们意外地发现了这个村庄。
齐遇二人的到来更是意外。
他们闯入了女人的梦,甚至扮演了角色。
梦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大壮活了下来。
女人欣喜不已。
她所有的梦里,没有一次,大壮是活下来的。
齐遇在这漫长的梦境中束手无策。
梦闪得很快,像是倍速播放一样。
但是他没有找到齐沭。
梦中的画面开始反复闪现,丈夫死后女人声声泣血的哀鸣以及玉碎时溅起的晶莹粉末不断重复在齐遇眼前。
恶鬼走后,齐遇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忍心再看这悲戚的画面了,他不断朝着恶鬼消失的方向闯去,然而魂体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这个局面。
他被囚禁在了这个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剧场菌出走了
第31章 还原
而另一边,齐沭却没有陷入沉睡。
黑暗裹挟了整间木屋,在齐遇倒下的一瞬间,齐沭将他揽在怀里。
齐沭睁着眼睛,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人类过于依赖视觉,全然的黑暗会让人心生恐惧。
怀中人温暖的身体像是一个锚点,定住了他的心神。
不止是齐沭能给齐遇安全感,齐遇也能给他。
“你不让我进去。”齐沭开口问道,“因为我很特殊。”
这句有点自恋的话被齐沭用平淡的口吻说了出来。
“或者说并不是你不让我进入,而是梦境排斥我。”齐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四周像是非常空旷,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变得悠远。
女人没有回话,齐沭继续说道:“第一个梦里,你就觉得奇怪,因为大壮,也就是我活了下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梦中,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跑了很久。
狭窄的山路是七拐八弯,但他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他却没有撞上石壁或掉下悬崖。
他猜测是因为梦的主人,也就是女子,想多看看自己的儿子。
“第三个梦里,我是你丈夫。这也几乎不可能,因为你丈夫早死了,魂体已经被阴差带走,他和大壮一样不属于你可以使用的‘素材’。”
“梦中你丈夫的行为,是在镇压勾狁,当然,勾狁没让你看到过。所以这份梦境或者说是记忆,是我带来的,或者说梦境由于我的干扰,显现出来的。”
“于是梦境排斥了我,它,或者说是勾狁留在你身上的烙印,不愿让我再给你带来更多的消息。”
女人还是一声不吭,但齐沭知道她就在这里。
他并不着急,继续说道:“那块玉石本来可以庇佑你们,但你摔碎了它。”
“然后勾狁找上了你。”
“你很久没有出过屋子了,对村子的记忆变得模糊,所以除了关键地点‘泥鳅家’、‘村子外的小路’和‘柱子家’是清晰的,其他的地点都是一闪而过。而这些关键地点是勾狁给你‘看’的。”
“是他传达给你的‘真相’。也是让你最为痛苦的三个场景——大壮爹的死、大壮的死和村长为了包庇自己的孩子而撒的谎。”
齐沭敏感地察觉到黑雾开始涌动起来。
他没有管女人翻腾的情绪,声音平稳地道:“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很多村民的性格都变了。”
“在第一个梦里,泥鳅是个有些胆小的人,而第三个梦里他却能做出侮辱别人的事。”
“在第一个梦中,我和齐遇都没有自身的记忆,所作所为完全是人物本身的性格。你不了解泥鳅和柱子,但是大壮的反应你也看不出来吗?”
齐沭虽然外表看着温文,但实际上却是倔强得很,若他有一点意识,就是饿死,他也不会吃那个鸡蛋。
但大壮再老成,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长着身体却又常年吃不饱饭,一个鸡蛋对他的诱惑是非常大的。
所以他推测第一个梦中的所有人都是按照原有性情行事的。
勾狁是极恶之鬼,捉鬼师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只是他消失了近千年,大多数捉鬼师都将它视作是传说。
然而祁门的核心人员知道它确实存在。
而齐沭,应该是知道得最多的。
毕竟……
齐沭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
勾狁以负面情绪为食,每一个被勾狁吸食过负面情绪的人,右手无名指上都会出现比一个针尖还细的小点。
位置不尽相同,这些人可能只会以为自己多了一颗小痣。
但负面情绪并不会因为勾狁的吸食而消失。
反而会使人更加悲观、暴怒、善妒,勾狁会加剧人的情绪波动——将人变成他食物的温床。
同时,勾狁也可以将负面情绪施加给他人,让他们变得暴怒或者满怀恨意。
齐沭怀疑,柱子、泥鳅、泥鳅爹甚至村长都被勾狁施加过负面情绪,让他们性情大变,继而造成悲剧。
而女子,应该也不是对此毫无察觉的,她对村民比如柱子娘还抱有幻想。
齐遇第二个梦中出现的坐在屋子里戴着蓝色头巾的人正是大壮娘。
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期望。
即使是瘫子,也能交上朋友,几个人一起在下午干活、一起聊天说笑。
而身边的孩子,是她因为丧夫丧子而臆想出来的。
再有一个孩子,说明丈夫没死。
而且,第二个孩子相当于一个自我保护机制,能很好地抵御住失去独子后铺天盖地的悲痛。
这是她过于害怕失去大壮而产生的期望。
屋子里的黑气如来时一般迅速褪去了,仅限于这间屋子,窗外依然是如深渊一般无尽的黑色。
女人斜倚在床榻上,她还裹着蓝色碎花的头巾,蒙着白翳的眼睛飘忽不定。
“你们是最大的变数。”女人说,她的眼睛无法流露出太多情绪,“你身上有‘它’的气息,所以梦对你的禁锢最少。
她低声叹息:“少到让我看到了别的东西,那些‘它’不让我看的信息。”
齐沭也发现了这一点。
三次梦中他都是关键人物。
第一次,他是大壮,因为他和齐遇的突然参与,打断了勾狁对梦境的控制,梦中的情节是按照人物本身的性格发展的。
第二次,他是村长,村子里发生的两件大事需要他的参与,一是大壮爹偷鸡被泥鳅爹打死,村长需要前去主持场面;二就是柱子把大壮推下悬崖,作为一个父亲他选择包庇了自己的独子。
梦中的麦子暗示着是秋天,而采菌子是在七月,所以排除事件二。
那么村长前去只能是解决第一件事。
然而勾狁残存的意识为了不让他知道更多的信息,而让他提前醒来了,并且干扰了他作为村长时能翻阅的记忆。
第三次,他是女人的丈夫。这是最为关键的一个人物,疯子是天生的阴阳眼,他发现了勾狁,也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不是好的东西。
他用公鸡血增强了石壁上原有的封印——石壁能自己吸走公鸡血,说明那个封印非常复杂,齐沭不认为一个疯子能画出来。
而且能将勾狁镇压住的封印,绝对是大能所画。
要知道,一点公鸡血是不可能伤害得了勾狁的。
勾狁一定受了重伤。
而这个村子是他复苏的开端。
然而疯子穷得家徒四壁,是无法获得那么多公鸡的。
他只能偷。
他也隐隐察觉到勾狁的强大,他知道勾狁早晚会出来。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害怕祸及家人,于是他将玉浸泡在公鸡血里,又放于阳木之下,想要保护家人。
可天不遂人愿,一场意外让他死去了。
石壁没有了公鸡血加强封印,勾狁从封印里出来了。
他得获得更多的食物。
于是勾狁把目光投向了女人。
勾狁擅长玩弄人心,他一定知道丧子之痛永远能击垮一个母亲。
接着悲剧发生了。
只要那玉一碎,吞噬了女人许多负面情绪的勾狁就能将女人转化为“梦魇”。
一位捉鬼师笔记曾记载,将人转化为“梦魇”,是勾狁为吸食人类负面情绪的一种手段。
他操纵着“梦魇”不断重复着最为害怕、最为憎恨的场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食物。
低级“梦魇”编织噩梦的素材是自己的记忆和想象,而女人,已经属于非常少见的高级“梦魇”了。
她控制了整个村子的死魂,将死魂作为自己梦境的素材,她日复一日地操纵他们,使他们重复着村子覆灭那天的噩梦。
而她自己,也重复着最害怕的场景。
就算有过短暂的美梦,也会在黄昏时打破。
简单地讲,整个村子都沦为了勾狁的食物。
村民化为的小“梦魇”好比配菜,而女人则是他的主食。
在没有看到第四个梦的情况下,齐沭已经将事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了。
齐沭丝毫不惧地直视着床上的女子:“你该让他醒了。”
“你的仇人不是我们,而是勾狁。”
“那又如何?”女人笑出声来,“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多两个人陪我多好啊。”
二十多年的噩梦将女人原有的善良温柔全数磨尽,她连全村人的性命都取了,难道还在乎两个陌生人?
齐沭握紧双手。
他们现在很被动。
因为是在女人的梦境中,他驱邪的手段都无法使用。
勾狁留下的鬼息则成为梦境运转的法则,女人是操纵游戏的玩家,玩家虽然不能打破游戏法则,但是能选择游戏的玩法。
而他们只是素材,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
对——鬼息!
他体内的阴气不能用,但不代表这鬼息不起作用。
实际上,鬼息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游戏规则——比如说,让女人看到她的丈夫。
唯一的问题是,齐沭没有主动使用过体内的鬼息。
这鬼息就像是蛰伏在他体内的巨蛇,和阴气、戮邪三者互相制约。
他对阴气如臂使指,然而鬼息却从没有动过。
因为关于此的记忆太过惨烈,他对鬼息充满厌恶。
这是勾狁在他身上种下的□□。
他不得不时刻担心鬼息会作祟,像那次一样占据他的思维,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是,若不用鬼息,他们怎么出去呢?
枕在他腿上的齐遇开始不安地动起来,他不时地扭头、蹙眉,然而却睁不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小声的):我觉得齐沭有点自恋。
齐遇(扬声):齐沭,嘎嘎说你自——唔——
齐沭:?
嘎嘎(伸手捂住):没啥没啥!
p.s: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还不是很熟悉jj后台,我前面的章节都忘了勾感谢T_T
但是小天使们的鼓励我都有接收到~
感动ing
我是个话痨【doge脸】
第32章 鬼息
调动鬼息很难,它和阴气不一样,齐沭身上的阴气是因为魂魄不全而造成的,算是他自己的东西,而鬼息是勾狁种在他体内的,像是最狡黠的蛊虫一样,流窜在他的血液里、蛰伏在他灵魂中。
齐沭只能凝神,仔细地搜寻它。
这种试探激怒了鬼息,刺入灵魂的疼痛使齐沭微微战栗起来。
即使他现在身处梦境,这种疼痛依然如影随形。
梦境里潜在的规则是由勾狁的鬼息维系的。
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窗外飘进来。
同源的气息勾结吸引,黑气围绕着齐沭快速旋转,发出破空的咻咻声,这诡异的动静惊扰了女人,她睁着无神的眼睛盯着齐沭。
“你是‘它’!”女人尖声叫道。
她对梦境的控制逐渐失灵,就像是玩家无法操纵出现bug的游戏。
齐沭没有回应。
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了他的体内。
他体内的鬼息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梦境里的鬼息,这使‘它’变得猖獗,体内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他甚至在灵体的状态感觉到了双眉之间的灼烧感——是戮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