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里摸摸他的脸,急切地问:“怎么了?
丞云拨浪鼓似的摇头,抱着郑里的腰不讲话。
半晌,他才哽咽着说,“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然而丞云抬起头,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又猛地一瑟缩,瞳孔缩得很小,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郑里俨然有些手足无措,仓促地说,“我们回家——”
郑里的车里放了一首老歌,竟然又是almost lover。
这调子让江文洛浑身发冷。
丞云听见这首歌的前奏,也直接缩起肩膀,把自己团得很小,他瑟缩着说,“你换一首……换一首!”
郑里又急忙切歌。
丞云回到家之后还是不说话,他咬着嘴,在洗手间里面换衣服,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伤痕。
他不想让自己的恋人看见这些东西,可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展着,他无能为力。
走出洗手间的门的时候,郑里就守在外面,他抱着丞云,焦急而轻柔地问他:“怎么了?”
丞云不说话。
郑里拍拍丞云的脊背,“宝宝,你别吓我……”
丞云的嘴角向下弯,做出了一个要哭不哭的难看表情。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明显就是那个他最爱的,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丞云呜咽了一声,把脸埋在郑里的肩窝。
他身上痛得不得了,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已经近乎嚎啕。
抓着郑里的手,就像在死命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
“今天被客人欺负了么?”郑里小心翼翼地拍拍丞云,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丞云红着眼睛看他,过了好长时间,才闷闷地点点头说,“是啊……遇见了一个特别恶劣的客人。”
*
天完全亮起来,丞云却累到了极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面的片段一个接一个,让他晕头转向。郑里从身后抱着他,丞云总有那么一瞬间,能够鼓足勇气,对他和盘托出。
但是在看见郑里的脸的时候,勇气却又烟消云散了。
丞云担心他一说出口,就将这粉饰的太平亲手打碎,掀开这面具,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内里来。
他则会被那血腥味淹没,彻底地死在里面。
——丞云怕自己会失去手中这份唯一的温暖。
郑里看上去也没怎么睡的样子,他眼里面,有一些遍布的血丝,眼底乌青一片。
丞云发了个抖,郑里只当他是被噩梦惊醒了,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在呢……”
丞云又想哭了。
几天过后,丞云动不动就一整天不说话,郑里让他辞掉餐厅的工作,他就那样缩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用很大的眼睛看着郑里。
郑里看起来担忧异常,他像摸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摸丞云的头发,为他将头发拢好,看上去耐心到了极点,温柔地亲亲他。
丞云就像是一个玻璃罐子,里面出现了一条条裂痕。
在他们的相处之中……江文洛感觉到,在面对现在的丞云的时候,郑里的状态是松弛的,好像很享受着丞云现在的状态。
百分之百的依赖,即使害怕,又忍不住凑近他。
他甚至会在抱着丞云的时候闭起眼睛,深深地呼吸着丞云身上的味道。而在与他分开之前,在露出担忧的样子。
丞云脚腕上的伤痕很明显,即使他总是有意往下扯裤脚,将它们遮挡住,可是在翻身上床的时候,也仍然露出来。
丞云欲盖弥彰,他自己对这一切小心翼翼,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异常在旁人眼中一览无余。
任谁都知道,他经受了一场暴行。
但是郑里没问他。
某一天丞云睡着,江文洛就站在床边,他亲眼看见……郑里于午夜睁眼,翻身下床,掀起了丞云的衣服。
然后郑里竟然露出了一种接近于“憎恨”的表情。
他发了疯似的用手抓挠自己的手臂,赫然出现一条条血痕,随后,郑里克制着抚摸向丞云的手,将他的脚腕轻柔塞回被子里面,又在他的脚背上落下珍重一吻。
郑里走出房门,江文洛跟在他身后。
他观察着郑里照了很久的镜子。
郑里的神情就阴沉下来,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理,他怪异地低笑起来。
——是黑郑里。
“精神分裂……?”江文洛皱起眉,半晌,他看见郑里低下头,拽自己的头发,用力地击打自己的头,“怦——怦——”一下又一下,他又往墙上撞。
看上去精神错乱。
郑里又猛然抬头,愤怒地看着镜子,不大一会又无声地牵起嘴角,在嘲笑。
江文洛有一种直接的感觉:“现在有两个灵魂在争抢这具身体。”
五分钟之后,郑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他从门缝中看着熟睡的丞云,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来。
白天的时候……丞云的手机又响了,他害怕地往郑里身后躲,眼神闪烁不止。
郑里帮他将电话挂断,什么都没说。
然而手机又一遍遍地响,直到没电才彻底停歇。
“你最近掉了很多头发啊?”丞云摸摸郑里的脸,“我在洗手间里看见了好多。”
“最近……你没睡好么?”
“云云,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郑里叹了一口气,对丞云说道。
丞云摇摇头,小声说,“我没事的。”
黑郑里总会活动自己的手腕,发出“咔”的声响之后,就继续折磨他。
而白郑里也总会这样活动手腕,再用他的手抚摸丞云,在他的颈部停留了很久。
郑里看起来越来越奇怪了。
面对着种种异常。丞云很快地瘦下去,脸颊向下凹陷,样子看起来木肤肤的,开始拒绝出门。
现在丞云的样子……已经和画上那个最幸福的他大相径庭。
就像一颗失去水分的干瘪葡萄。
“他们就是一个人吧……”丞云在心里想,“一定是吧。”
“已经越来越像了。
爱/欲与畏惧交缠得丝丝入扣,丞云被一条绳子勒紧。
在一个寻常的晚上,丞云被郑里捆-绑出了双手,被蒙住了眼睛,双腿被迫敞地很开。
“阿辛……”
“阿辛……”
丞云无助地叫。
江文洛坐在床位,看见郑里俯下身来,亲吻丞云的颈,又粗暴地进入他。
温柔与病态交错出现,丞云挣动不止,闻着郑里身上的味道,又忍不住贴上去——
他被弄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冲着郑里呜呜地叫,让他抱住自己。
在丞云睡着之后,江文洛看见郑里走去了洗手间,用壁纸刀割化自己的手腕。
他看上去愧疚又自责,可是也因为什么又放弃了。
第二天,郑里为丞云做了早饭,给他端进房间里面,温柔地将粥吹凉。
丞云闭上眼睛,顺从地被郑里喂食。
他吃完之后又要睡下,身体往里面挪,等着郑里也躺下来——
郑里却对丞云说:“云云,我出个门,晚上就回来。”
江文洛看见郑里的眼神留恋不已。
丞云轻声说,“好呀,那我在家等你。”
——丞云肚子饿了也特别听话,他一直望着窗外,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星云密布。
郑里却没回来。
丞云茫然地看着时间,觉得郑里该到家了,可是大门还是没有动静。
他有些担心郑里出了意外,便壮着胆子,打开了自己停用多时的手机,拨打了郑里的号码。
关机了。
丞云愣愣地看着电话。
翻看着手机短信记录,这才知道,黑郑里又发了很多条消息给他,全部都是时间地点。
郑里的生活用品都还在,他结婚穿的西装袖子,和丞云的礼服袖子挽在一起,丞云摸摸它,又打了那个电话,却还是关机。
丞云不太敢出门,他担心恶魔就在门外。
房间里面,画中的他都是在笑着,可是现在的丞云却丢了魂一样,看上去死气沉沉。
丞云打开广播,留意着里面的交通事故和当地新闻,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我好想他,丞云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
丞云想:当时郑里与他告别,是不是说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啊?
他肚子饿了,看见冰箱里面郑里给他留了饭,丞云便用微波炉热了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守门。
可是郑里第二天晚上也没回来。
等丞云把冰箱里面的存货吃光时,已经是一星期之后了。
郑里消失了,丞云…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他这才意识到:郑里好像不要他了。
但是丞云始终很担心郑里,他闭上眼睛,珍视地摸了摸郑里给他的画,发现最后一幅,郑里最为满意的画不见了。
——就好像丞云这个人所有存在的意义…只是那一幅画而已。
丞云的脚落地,麻木地穿好女装,对着镜子勾画自己的妆容,时隔半个月,第一次走出了房门。
他穿过和郑里结过无数次吻的公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主动地找上了黑郑里。
丞云敲响门,三声,门开了。
黑郑里站在里面,对着丞云笑了一下,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到来。
“好久不见——”黑郑里弯起嘴角,额发垂下,这个笑容竟然与丞云记忆中的,自己最喜欢的人重合了,嘴角翘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丞云看着黑郑里的脸,感觉自己好像一时间…想不起恋人的真正样子了。
……之前明明他和他的阿辛一起过了很久快乐幸福的日子啊?和这个人才见过几面而已。
但是丞云会想起曾经,最为鲜明的竟然是这个恶魔。
丞云听他的话,走进屋里,被郑里亲吻脸颊。
这个明明该厌恶的,明明该让丞云恨之入骨的吻,却让丞云颤抖起来,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久别重逢,心脏上展开了一朵血色玫瑰。
他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的阿辛呢…”丞云低下头,看见这个房间里面全都是血。
血腥味特别重。
郑里垂下手时,指尖…有血滴落下来。
“是啊,你的阿辛呢?”郑里走上前来,拥抱住了丞云,血腥味扑鼻而来。
郑里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丞云抬起手来,摸到湿润一片——
他的指尖…也全都是血。
“云云,我好开心。”郑里几乎颤抖着说道:“你来找我了。”
此时此刻,江文洛就站在房间中央,他转过头,看见了厨房垃圾桶里……扔着的染血水果刀。
——几分钟之前,郑里自己,将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 dbq神经病难产。
第56章
郑里很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 丞云发出一声尖叫, 他颤抖着双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阿辛……”丞云蹲下来, 将手捂在郑里的胸口, 血很快将他的双手打湿, 在郑里身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救护车尖叫着赶来, 很多个穿着白衣服, 带着口罩的人将丞云推搡到一边。
郑里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
医院的手术室外,丞云守在外面,茫然地听着身边的女人对着一张推出来的, 蒙着头的病床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的身体向下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嘴向下咧得非常难看, 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 好像怎么也没有休止。
身边的医生冷漠地摘下口罩,对着家属说了几句话, 丞云听不真切。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茫然地想:郑里是快死了么?
丞云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母亲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很小,被迫向前推动着,去接受母亲死亡的事实。起先是近乎麻木的, 因为母亲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他对这一切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当医生宣告死亡的时候,丞云的第一反应是:哦, 她死了,果然如此。
他没有流眼泪,听见了身边大人的窃窃私语:这孩子怎么那么冷漠,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真是白疼他一场。
丞云左耳进右耳出。
出殡是三天后进行的,他盲目地回到冰冷的家里,先是坐在客厅里愣了很久的神,就好像母亲出了一词远门,他们并未永远地分离。
然后丞云就饿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见冰箱里面,还剩了母亲前两天做的炒土豆丝,他在冰箱前面就站了很久。
然后那个阀门终于被打开,他的眼泪流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痛心疾首”的感觉。
丞云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当丞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对他软声说:小云不要哭,妈妈爱你。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没人能逃脱,那时候丞云有了这样一个认知。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丞云偶尔会想起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他便会又多了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爱他了,他在往后余生,都将孤身一人,直面死亡与所有悲欢。
后来他就遇见了他的阿辛。
他现在却以一个丞云无法接受的方式,倒在他面前,在他到来的前几分钟,将刀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等着丞云到来。
丞云现在想:郑里就这么恨我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