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平安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他心中先是一惊,继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纪雅正抱着平安,闻到了男孩身上淡淡的香气。平安早就断奶了,可他还是觉得平安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十分好闻。
“你,放我下来。”平安皱起了眉。
纪雅正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想着怎么玩,你怎么天天想着练剑呢。”
平安低声道:“我又不是你。”
纪雅正抱着平安,走入了房中,“师兄,我回来啦。”
“你回来啦,真是不巧,你大师兄刚走呢。”沈星文看向了对面的茶杯,茶杯中的茶水还是热的,可喝茶的人已经不见了。
“竟然和大师兄错过了,太可惜了。对了,平安见到大师兄了吗?”纪雅正把平安放在榻上,自己在平安旁边坐下。
平安坐着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坐姿端庄,双手放在腿上,“见到了。”
“大师兄可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一把快雪剑,另无数魔族胆寒。若是大师兄肯指点你几招,你受益无穷。”纪雅正语气中流露出向往之意。
“他,这么厉害吗?”平安见到萧雪禅,也猜出了面前之人是个剑道高手,只是没想到竟是厉害到了天下无双的地步。
沈星文想起萧雪禅之前剑斩紫雷的场景,说:“你师伯的剑法,确实举世无双。三教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
纪雅正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塞到了平安手里,“这是我从山下给你带的礼物。”
平安愣了一下,然后打开纸包。
纸包之中,是几块黄色的糕点,不仅带着奇怪的香气,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平安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纪雅正觉得这个样子的平安,终于有几分小孩子的样子了。他摸了摸平安的头,“这是桂花糕,你没吃过吗?”
这个孩子的头发并不软,有些扎手,就如同这个孩子的脾气一般。
“没有。”平安摇了摇头。
太清观中,多是辟谷之人。对于尚未辟谷之人,虽然供应饭食,但说不上味美。至于糕点,更是绝对没有的。以至于平安从小到大,竟是从未吃过一块点心。
“那你尝尝看。”纪雅正心中怜悯,又摸了摸平安的头。他第一次做人师父,虽然尽力照顾,还是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平安拿起桂花糕,尝了一口。
纪雅正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平安沉默了一会,说:“甜的。”
他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糕点当然是甜的啦。”纪雅正失笑道。
第7章
萧雪禅出了太清观,去了魔界。他单人只剑,杀入了魔界。
魔界与人间不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也没有太阳,天上永远挂着一轮红月。土地贫瘠,甚少草木。哪怕你看到的植物,也要心存警惕,因为魔界的植物通常食人。植物都如此凶悍,动物更是凶恶。而生活在其中的魔族,也都是悍勇之辈。
不过,魔界之中,竟无人是萧雪禅一合之敌——若是荆傲或者应无真出手,倒是他的对手,但斛律春倒霉,这二人都乐见其成。
萧雪禅一路杀到了斛律春所居的云梦宫,“斛律春,出来受死!”
他虽然杀了许多魔族,但身上仍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血。
在他心中,这世间魔族,无不该杀。除恶,便是他的扬善之道。不过,若不是心存恶念,也不会堕落为魔。
云梦宫中,无人应答。
萧雪禅索性直接进了云梦宫,见魔就杀。
斛律春性喜奢靡,于是这云梦宫,也是一派金碧辉煌,无物不精致,无处不豪奢。然而这富贵地,今日变作了杀人场。
萧雪禅将云梦宫搜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斛律春的身影。
他看见一名魔族躲在桌子底下,一脚就把桌子踢翻。
那魔族没了躲避之所,只得面对这煞神,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萧雪禅问:“斛律春呢?”
魔族说:“这……我也不知道尊主去了哪里。”
萧雪禅见问不出什么,一剑就割断了这名魔族的喉咙。
找不到斛律春,他只能就此离去。
忽然,就在他路过一个水池的时候,他一剑向水中刺去。
一人从水中逃了出来,“萧道君息怒。”
萧雪禅皱起了眉,此人并不是斛律春,而是斛律春的手下——卓奇水。他对这人有几分印象,因为此人虽然修为不算高,但逃命的功夫可以说是一等一。
他冷冷地问:“斛律春在哪里?”
“萧道君,您对梦尊其人,应该也是有几分了解。以梦尊的为人,怎会把藏身之处告知他人,等您来杀呢。”卓奇水讨好地一笑。
“那就无需留你一命了。”萧雪禅剑出如电。
“哎哟!”卓奇水竭力闪躲,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剑,不过这一剑在腰上,并不致命。下一刻,他变作一只老鼠,竟是钻到墙上的鼠洞里去了。
萧雪禅对着鼠洞,看了良久。
他平生杀过魔族无数,可如此无耻之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下子,他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最终,萧雪禅冷哼一声,出了云梦宫。他虽杀了许多魔族,但罪魁未诛,还是觉得怒气未消。
于是,他对着云梦宫劈出了一剑。
这一剑,很缓慢。
如果你于剑道之上并不精深,你甚至会觉得这一剑平平无奇。当你步入了某个境界,你才能看出这一剑何等精妙。
萧雪禅劈出这一剑后,离开了魔界。
众人见萧雪禅离去,才敢从躲藏的地方现身。忽然,他们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他们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偌大的云梦宫竟是坍塌了。
……
魔界,玄黄宫。
玄黄宫以巨石砌成,从外表来看,朴实无华,其内部,除了一些雕饰之外,也没什么装饰——这不是一座与应无真身份相称的宫殿。
江密走入宫殿之中,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应无真。
应无真站在魔罗像前,直视着这尊塑像。
在魔界中,除了应无真之外,无人敢这么做,因为魔罗是魔族信奉的神祇,他们相信,哪怕是魔罗的一尊塑像,其中也蕴含着神力。而直视魔罗像,除了是对魔罗的不敬之外,还有可能因为冥冥中的力量陷入癫狂。
江密的心中,对应无真又是害怕又是敬佩。他恭敬地说:“尊上。”
应无真转过身,看向了江密,“有什么事吗?”
“萧雪禅来魔界了。”江密低下了头,不敢看应无真。
应无真淡淡地说:“这我已经知道了。”
“他在杀了许多魔族之后,又将云梦宫弄塌了。”江密顿了顿,“不过,梦尊并未出现。”
应无真听了,良久才开口道:“萧雪禅,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江密不知道应无真所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永远也不想成为应无真口中“有意思的人”。
他将头埋得更低,“尊上,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应无真问。
江密低声道:“海瑶姬请尊上一见。”
应无真挑了挑眉,“海瑶姬想要见我?”
海瑶姬是这千万年来,唯一一条堕落为魔的鲛人。她堕魔之后,受到魔罗的偏爱,获得了预言之能,因此,她在魔族地位超然。
江密肃容道:“是,海瑶姬有预言之能,或许她是预见到了与尊上有关之事。”
应无真沉声道:“她曾经预言,我的长子,将会是一统魔界之人。”
江密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个预言,对于应无真来说,并不是一个喜讯。
没有魔族不想一统魔界,在这一点上,应无真也不能免俗。
应无真的儿子,不仅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对手。
“她既然想见我,那就见一见吧。”应无真垂下眼眸,眼帘遮住目中寒光。
……
应无真带着江密,去了海瑶姬所在的星海镜宫。
星海镜宫美轮美奂,饰以珍珠、珊瑚和贝壳等等,若不是在魔界,或许会有人以为自己见到了海底龙宫。
应无真与江密来到这所宫殿前面,被一个魔女拦住了。
魔女说:“海瑶姬有命,只能应尊主一人入内,余者不得进入。”
应无真看了江密一眼,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走入星海镜宫,犹如走入了星河之中。
星海镜宫的穹顶,便是满天星河,而且宫殿之中,有无数面镜子,又点着无数支蜡烛,星光与烛光汇聚成光海,耀人眼目。
宫殿的中央,是一个水池,池水呈深蓝色。
应无真走到了水池旁边,“海瑶姬,我来了。”
一名鲛人,从水底游了上来。她有着凡人无法达到的,超越世俗的美貌,不过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会觉得惊艳,而是会觉得恐怖。
“你来了,应无真。”海瑶姬的声音也极美,哪怕是说话的时候,也如同唱歌一般。
在她还没有堕魔之前,她生活在海里,时常对着来往的船只歌唱。有无数的人类,受到她声音的诱惑,淹死在了海中。
应无真问:“你叫我来,想告诉我什么?”
海瑶姬幽幽地说:“应无真,你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应无真听了,心中一惊。他左思右想,不知自己是何时中了算计,“他在哪里?”
他并没同魔女欢好,或许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血,以秘法诞下他的子嗣。若让他知道了,是哪个魔女做下此事,他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告诉你,他已经几岁了。”海瑶姬用黑色的鱼尾拍打了一下水面。
应无真沉下了脸,“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若只是一个魔婴,还好处理。若让这个孩子长大,那么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威胁。魔族之中,可没有什么父子之情。父食子,子弑父,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魔界发生。
海瑶姬意味深长地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应无真嗤笑道:“我若是信命,就不会堕魔了。”
“应无真,你很强,可是你再强,你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海瑶姬抚摸了一下自己柔顺的长发,她的头发飘在水面上,犹如海藻一般。
应无真问道:“你信命吗?”
海瑶姬不知道应无真为何有此问,回答道:“我当然是相信的。”
应无真微微一笑,“那你说说看,你会活多久?”
海瑶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察觉到了应无真身上的杀意。如果她说出了自己能活多久,应无真就会马上杀了她,这样应无真就能以此反驳命运之说。
她下意识往水里沉了沉,“你杀了我,不怕魔罗降怒吗?”
应无真笑出声来,“不怕,我不怕魔罗。”
“你……你……”海瑶姬察觉到了,这个人不仅不怕魔罗,心中对魔罗也没有丝毫的敬意。
怎么会有魔族,根本不信魔罗。而魔罗,竟也对这个狂悖之徒,没有丝毫的惩罚。
海瑶姬的心中,对于魔罗的信仰,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应无真觉得兴味索然,“海瑶姬,不过如此。”
海瑶姬纵然有预言之能,也不过是命运的囚徒。
应无真转过身,离开了星海镜宫。
第8章
萧雪禅仍在岁寒山隐居,不知岁月。
而应无真则派人寻找自己的孩子,不过并没有找到。找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相貌的孩子,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至于平安,则在这些年里,从稚嫩的孩童,成长为了翩翩的少年。他长得既不像萧雪禅,也不像应无真,虽然容貌俊美,气质却不引人注目,像是一块沉默的黑色的石头。
萧雪禅再次见到平安,是在太清观后山的树林之中。
他路过树林之时,听到了喧哗之声,便走过去一看。
一个黑衣少年,被十几个太清观弟子围着。领头之人,并未穿太清观弟子服,而是一身锦衣,气质矜傲。
锦衣少年说:“平安,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蜚英社?”
蜚英社,是这锦衣少年在太清观中成立的一个社团,招揽了许多太清弟子。他们在太清观中,横行霸道。不过,许多人也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萧雪禅听到锦衣少年唤黑衣少年叫做平安,才知道他是平安,纪雅正的徒弟。多年未见,平安的相貌已经大变了,也无怪他认不出来。
平安不假思索地说:“不要。”
“我让你加入蜚英社,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锦衣少年面现怒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平安冷漠地说:“不知道。”
锦衣少年怒气更甚,他不觉得平安说的是实话,觉得这是平安对他的挑衅,“我是宁家家主之子,宁英华。”
宁家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世家,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哪怕是太清观主,见了宁家家主,也要礼敬三分。
平安想了想,说:“没听说过。”
他这话是真的,他从小长在太清观,从未下过山,他的师父纪雅正也很少对他说修真界的事。
“你!”宁英华更觉得平安是戏弄于他,气得跳脚。
平安与宁英华说了一会话,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