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禅与他记忆中,倒是分毫不差,风姿依旧倾世。
“小师弟。”萧雪禅对着纪雅正点了点头。
纪雅正是前太清观观主的关门弟子,也是萧雪禅和沈星文的师弟。他虽年纪小,但太清观中,人人都要叫他一声“师叔”。
纪雅正的视线转向了沈星文手中的木盒,“这是什么,似乎是张人皮?”
“这是……鸿飞的皮,他被‘皮影师’温纶杀了。”沈星文想忍住心中悲痛,可还是红了眼眶。
“什么!”纪雅正没想到自己一回到太清观,就听闻到了这样的噩耗。
卫鸿飞年纪还比他大几岁,前不久还一本正经地叫他小师叔,可卫鸿飞现在,变成了木盒之中,一张薄薄的人皮。
他转过身,就出了太清观。
沈星文变了脸色,“坏了,他肯定是去找温纶了。他虽然修为不凡,但温纶生性阴险,他说不定要吃亏。”
“我去追。”萧雪禅也转过了身。
沈星文连忙拉住萧雪禅,“你与应无真一战,受了重伤,现在应该好好养伤才是,我让三师妹去追他。”
萧雪禅身上的伤,确实还没有痊愈。他听了沈星文的话,略作犹豫,最终没有追出去。
沈星文继续道:“你就在太清观养伤,你以前住的地方,我有让人时常打扫,你直接就能住进去。那地方清净远人,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萧雪禅思考片刻,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出自仇圣《男儿行》
第4章
纪雅正想杀温纶,但是温纶狡诈多端,终令他无功而返。也幸好有他三师姐令狐雨信相助,才叫他没在温纶那里吃了亏。
萧雪禅再次听到温纶的名字,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温纶再次犯下血案,杀了一座青楼中所有的□□,并且剥下了她们的皮。那座青楼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鲜血所染,仿佛人间地狱。
萧雪禅此时伤势已经痊愈,沈星文没了阻拦的理由。于是,萧雪禅背着快雪剑,出了太清观。
他去了那间青楼,想要找寻线索。
青楼中的尸体已经被运往了义庄,不过血迹还残留着。这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到处装饰着彩绸与灯笼,可以猜出往昔是那么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可惜脂粉地变作修罗场。
青楼的中央,有一个舞台,铺着红色的地毯,绘着大朵的牡丹。而舞台之上,站着一个人。她的面容像花一样的美,舞裙像石榴一样的红,手持一把凤尾琵琶。她一边起舞,一边唱道: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萧雪禅看着这陌生的女子,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温纶,你竟然敢留下来?”
女子嫣然一笑,说:“奴家是这青楼中的花魁,不知道温纶是谁。我见公子年少英俊,心生倾慕,公子可愿与我春风一度?”
萧雪禅冷声道:“杀人偿命,不必惺惺作态。”
温纶知道萧雪禅不是蠢人,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我敢出现在你面前,一定是有所倚仗,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你吗?”
萧雪禅不屑地说:“世间所有的阴谋,在我的剑面前,都是无用的。”
他是萧雪禅,一剑破万法。
“你不好奇,我骗你服下的是什么药吗?”温纶轻轻拨了一下琵琶的弦。
萧雪禅淡淡地问:“是什么药?”
温纶眨了眨眼睛,他顶着这幅美人皮囊,做这个动作时眼波流转,媚态横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有人要我让你服下,我就这么做了。”
萧雪禅见问不出什么,拔出了快雪剑,“那么你就受死吧。”
温纶幽幽地说:“你知道吗?虽然你好几次差点杀了我,但我一点也不恨你。”
“如果是废话,就不必说了。”萧雪禅皱起了眉。
“我想杀你,是因为我想要你的皮。这世间的美人,与你相比,不过是庸脂俗粉而已。”温纶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
他的这副皮囊,是名动四方的花魁,不知多少人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可这绝美的花魁与萧雪禅相比,就像萤火之于日月一般。
他想要变美,变得更美。而萧雪禅,就是他所追求的美的极致。
萧雪禅冷哼一声,“做梦。”
说完,他就向温纶攻去。
突然,一名黑衣人出现,替温纶挡下了这一击。并且这名黑衣人出现的同时,四周涌现出许多魔兵。
萧雪禅看向黑衣人,说:“为何藏头露尾?”
面前之人,肯定是魔族,但他为什么不愿透露身份呢?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不过,更令萧雪禅感到的疑惑的,是他刚才那一剑。长久以来,他的剑,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然而刚才那一剑,并不是他以往的水平。
莫非,是因为温纶之前骗他服下的药?
“你已是瓮中之鳖,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黑衣人故作嘶哑道。
“还是那句话。”萧雪禅顿了顿,“做梦。”
他运起手中快雪剑,剑光亦如雪,往黑衣人身上飞去。
黑衣人与萧雪禅过了几招,心中暗暗吃惊。萧雪禅的身体状况,他十分清楚,然而这个状态下的萧雪禅,竟还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
这个人,果然是魔族的大敌。
萧雪禅越打,越觉得腹中绞痛。他只能咬着牙,勉力应战。
黑衣人见萧雪禅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然而招式却丝毫不乱,不禁急了。
他与萧雪禅在此对战,却迟迟未分胜负。若是拖得久了,此事被其他魔族知道了,他这一番算计,说不定就要做了他人的嫁衣裳。
萧雪禅的招式未乱,黑衣人的招式却是先乱了。
萧雪禅见黑衣人露出破绽,连环三剑。
第一剑,他挑飞了黑衣人的兵刃。
第二剑,他刺伤了黑衣人的右手。
第三剑,他削掉了黑衣人的一缕头发——这一剑,本该砍下黑衣人的头,不过因为他身体的缘故,慢了些许。
黑衣人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心跳得有些快。他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萧雪禅转过身,踩着魔兵们的头,逃出了青楼。
萧雪禅走后,温纶对着黑衣人嘲笑道:“真是没用,这样也能让他逃了。”
黑衣人说:“反正我想要的不是萧雪禅,让他逃走也无妨。”
……
萧雪禅野地奔行,腹中却是越来越痛。
他只好在一块巨石后面坐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这块巨石的旁边,刚好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游鱼来去。
萧雪禅浑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所浸透,十分不适,于是他脱下衣物,想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在溪水之中,产下了一名男婴。
他抱着这名男婴,不知所措。
这名男婴较寻常婴儿要小上一些,哭声也细弱。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竟然萦绕着魔气,分明是一个魔婴。
男身产子,已是骇人听闻。道身诞魔,更是清誉无存。
这事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萧雪禅实在没有面目见人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自己服下温纶的药的缘故,顿时又气又怒,恨不得把温纶大卸八块。
不过,生也生了,这魔婴该如何处置呢?
萧雪禅摸上了魔婴的脖子,指下皮肤细嫩,脖子纤细,只要稍稍用力,这条小生命就会消失于天地间,而谁也不知道他曾生过这么一个孩子。
魔婴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大声哭了起来。
萧雪禅看着魔婴玉雪可爱的脸庞,心生不忍,将手放下了。
罢了,终究是他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穿好衣服,又用一张布将魔婴裹了起来。
魔婴在萧雪禅怀中啼哭不休,然而却得不到萧雪禅的丝毫安慰。他哭久了,自己累了,也就不哭了。
萧雪禅听着魔婴的哭声,始终神色淡淡。
他自己是不可能抚养这个孩子的,一是因为他不懂如何抚育幼儿,二是因为这孩子到底是个魔族。
他想了想,决定将魔婴送给他人抚养。不过,这孩子满身魔气,是个麻烦。
他于是封印了魔婴身上的魔气,让这个孩子哪怕在修真者眼中,也无寻常婴儿无异。
……
萧雪禅抱着魔婴,去了附近的村落。
他拦住一位老人,问:“老人家,你们村里可有年轻夫妇没有孩子?”
老人说:“王家夫妇没有孩子,那颗大槐树底下就是王家。”
萧雪禅说:“多谢。”
老人看向了萧雪禅怀中的魔婴,“道长可是要将这孩子送人抚养?”
萧雪禅犹豫片刻,说:“是的,这孩子……没了父母。”
“真是苦命的孩子。”老人眼中浮现怜悯,“王家夫妇热情心善,一定会对这孩子好的。”
萧雪禅辞别了老人,走到了王家的门口。
已经到吃饭的时候,这一处槐树下的人家,升起了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
萧雪禅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啊?”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打开了门。
萧雪禅说:“我听说你们没有孩子,想将这孩子送给你们。”
汉子看萧雪禅怀里的孩子生得标志,十分喜欢。他与妻子成亲几年,都没有孩子,如今竟是喜从天降。
他对着门内喊道:“婆娘,你快过来,有人要送儿子给咱们了!”
一个布裙荆钗的妇人走到了汉子的身边,她一眼就看到了魔婴,激动地说:“你……真的要送给我们吗?”
“是的。”萧雪禅将魔婴递给了妇人。
妇人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孩子。她几乎有点不敢抱这个孩子,因为她的手太粗糙了,而这个孩子的皮肤多娇嫩啊。她看着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真好,真可爱。”
萧雪禅拿出了一些金银,“这些金银也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好好善待他。”
他看出这对夫妇确实如老人所说,是一对心善之人。魔婴得此父母,想必能被好好对待。
汉子推辞道:“我们得了这个孩子,已经是千恩万谢,怎么能收您的金银呢。”
“收下吧。”萧雪禅把金银塞到了汉子手中。
汉子和妇人都对萧雪禅连声道谢。
萧雪禅转过身,想要离去。
汉子挽留道:“恩人不进来喝口水再走吗?”
“不用了。”萧雪禅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一个平安符,放在了魔婴的襁褓之中。
魔婴伸出手,将平安符抓在手里,还用小嘴咬了一下。
萧雪禅低声道:“愿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他最后看了这个孩子一眼,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今宵风月知谁共……”出自张先《木兰花·和孙公素别安陆》
第5章
魔婴吃饱喝足,睡在了新买的摇篮中。
妇人坐在摇篮的旁边,正做着针线。她心中盘算,小孩子长得快,要多做几件衣服。
汉子坐在屋子前面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几块木头。他打算做些木刀、木剑和木马等等,虽然现在孩子还用不上,但总能用得上的。
他想起一件事,扬声道:“婆娘,你把鸡蛋给张大娘送过去了吗?”
他们隔壁的张大娘,刚好生了孩子不久。妇人没有奶水,于是把魔婴抱过去,让张大娘喂了孩子。
“送了送了。”妇人停下了手中针线,“不过,老是麻烦张大娘,也不是个事,张大娘自己也有孩子呢,你去市集上买头怀孕的母羊回来吧,这样宝宝就有羊奶喝了。”
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好名字,于是打算等村里的教书先生从县里回来了,由先生来起。这个孩子,就暂且叫做“宝宝”。
汉子觉得妇人说得对,“我明天就去买。”
魔婴醒了,睁着一双水润如葡萄的眼睛,好奇地向四周打量。
妇人拿起一个拨浪鼓,一边摇动一边说:“宝宝看这里。”
魔婴看着拨浪鼓,咯咯直笑。
汉子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站了起来,“我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别出去,好好照顾孩子。”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妇人继续做着针线,忽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流出一滴血来。她不知为何,自从汉子走后,就觉得心神不宁。
她于是放下针线,开始打扫屋子。
过了一会,汉子还是没有过来。
妇人听到了一声惨叫,变了脸色。她抱起魔婴,打开了家中米缸,把魔婴放了进去,“你在这里待一会,娘亲出去看看。”
接着,她盖上了米缸的盖子。
对于魔婴来说,世界由明亮变作了黑暗。
妇人出了院子,看到了一幅地狱惨像。
村子中,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尸体大睁着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对死亡的怨恨与不甘。
每一张死去的面容,都是妇人熟悉的,甚至不久前还说过话。现在,他们都是死人了。
一个红衣人,走在尸体间,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当妇人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是轻轻一痛,她的生命就结束了。